第136章 文堂

晚時後,嶽桓請瓊亦三人去副文堂,瓊亦沒見到蘇燁,隨口問道:“嶽公子,蘇燁午間不是與你一同走的嗎?怎麽不在?”

嶽桓回答:“蘇兄隨長老們封蒼昱入隋珠閣,他道,你們三位去文堂,他就不去了。我為諸位領路,家父說,若是有看中的書,幾位客人隻需向值班弟子登記冊號,便可將其帶走。”

“嶽宗主如此慷慨。”瓊亦歎言:“那我在此謝過宗主,也多謝嶽公子。”

“不必多禮。”嶽桓抬手:“三位,請。”

嶽桓領著三人往與君院外行出很遠一段路,路畔的榕樹高大茂密,枝條交錯,華蓋如山,樹冠之上,隱隱可見遠處並列的兩棟高樓,在昏暗的暮色中沉寂。嶽桓道,那便是藏文堂與副堂。

走得近時,瓊亦才看清形如寶塔狀的藏文堂,滿砌紅木,修建得莊嚴又古樸,並不奢華,牌匾題字磅礴有力,外圍明顯設有法陣,更有身著門服勁裝的弟子巡視看守,嶽桓解釋道:“這是藏文堂,平日隻有長老、門內堂主及上者可入,尋常弟子沒有資格進去,就連我也不方便入內的。”

與藏文堂相鄰的,是一棟極大的屋樓,足有三四層高,外設入口,有值班弟子坐門,便是副文堂。

嶽桓在門前止步:“到了。”

屋堂寂靜一片,室內石階上行,地麵頗高,是為防止書籍受潮,幾人一路往上,嶽桓從值班的貯櫃中取出三枚掌心大小的夜明珠,一一遞給他們:“陸姑娘,盛兄,晏公子。我就不陪你們入內觀書了,你們若挑選好,在這處歸還照明珠子,囑咐這位師弟即可。”

值班弟子並不出聲,隻是點頭。

三人小聲道謝,手持夜明珠往文堂內行去。

未及書櫃之前,依稀可見壁掛的瓷燈,燭火跳動,在層層挺立的書櫃藏區後,燭燈被夜明珠取代,全由珠光照亮,瓊亦知道,這並非彰顯闊氣,而是為了防止走水。

堂中不隻有他們三人,還有零零散散的北山本族弟子,正在書櫃前翻閱,挑燈夜讀。瓊亦捧著冰涼的珠子在數不盡的書叢間穿梭,按藏書類別尋找關於西戎昆翟的記載,晏庭深本與他二人一前一後列行,或許是看見了感興趣的書卷,漸漸與二人走散,不知去向。

瓊亦提前說好在堂外匯合,並沒有留意晏庭深去到何處,她和盛玄怨一個櫃子接著一個櫃子翻尋著,在書閣一層並未找到,抱著夜明珠來了二層。

二層幾乎不見北山弟子,壁掛上的夜明珠也少了大半,室內更顯黑沉沉逼仄,好在他們眼力足夠,又一輪的翻尋中,瓊亦不得不前往文堂的三層去。

三層漆黑一片,許都是些平日裏弟子們根本用不上的經書據典,書櫃上落了一層薄灰,偌大樓層,隻有兩顆夜明珠幽幽的光芒,在此,他們終於尋到了所求之物。

“找到了。”

瓊亦將照明珠塞進盛玄怨手裏,半彎下腰從櫃中取出一卷書,書側的簽牌清清楚楚地寫明二字:西戎。與此書同列的,幾乎都是西戎相關的記載,瓊亦翻開這份近乎嶄新的書卷,裏邊謄抄的字跡娟秀,確是摹本,盛玄怨將夜明珠抵在卷麵前,冷光映清每一個字,瓊亦草草翻讀,內容卻讓她大失所望,歎息低喃:“……這些,我在銀曳苑的藏書閣中已經看過了,沒有其他的史記雜論嗎?”

盛玄怨掃一眼書頁,看了個大致:“是西漠一統之事?”

“嗯。”瓊亦輕道:“二十三年前,昆翟族,一統西境。”

她又道:“可是這一支部族的記載實在太少。”

盛玄怨目光停留在一列字跡上,“瓊亦,這裏……”他指道:“你看。”

那是對一場戰爭的描述,寥寥幾字,確是她未曾在意的。

“為什麽昆翟能憑五千精兵攻破格爾氏的五萬大軍?”盛玄怨發問,瓊亦這才留心思索如此不登對的數字,猜測道:“難道是奇襲?不正麵對戰的話,或許可以……”

“但其餘的部族,蘭烏、丹欽,都有記載兵力。”盛玄怨指間點著的語句,完備地概括了昆翟如神兵蓋世般掃**遼闊西地,對上蘭烏的十萬大軍,丹欽的三萬精銳鐵騎、八萬強兵,他們勢如破竹,連戰皆捷,五千精兵仿佛戰無不勝,屬實太過離奇。

瓊亦想不明白,後背莫名有些發寒,喃喃自語:“是啊,好奇怪……”

她咬住下唇,忽而歎道:“他們簡直不像是人。”

此話一出,更有無厘頭的想法從她腦中迸現:“盛暻,你說,若這五千精兵是五千修士,是不是很能解釋得通了?”

盛玄怨一怔,握著夜明珠的手有些發僵:“……對。”

五千修士……

五族中尚不能有五千築基完備的修士,小小的昆翟族,為何能有五千實力直逼修士的人手?

詭怪。

太過詭怪。

瓊亦縮了縮身子,將手中的書卷放回原處,繼續尋找她最想知曉的,關於“昆翟”這支部族的相關記載。

“盛暻。”瓊亦的手頓在一本卷牘前:“到了這種時候,我反而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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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卷書的簽牌上,刻了“昆翟”二字。

一直在尋查的,一直想知曉的。

戎疆作亂,自己卻極有可能是異族之人,可偏身為五族弟子。

本就矛盾不堪。

盛玄怨將那冊書半傾拿出,與她的手相互交疊,似乎在說,不必擔憂。

瓊亦深吸一氣,從櫃中取出書卷,打開線封的首頁,一列字映入眼簾,依舊是由他人謄抄的摹本,連原作的筆錄也一同摹了來,全書內容雜糅,有自傳,也有實記。

首句言道:餘身處西地數載,經難事而後還生,故留書敘之。

作書之人在西漠待了數餘年,經曆諸多磨難,後得幸生還,回到中土後寫下了此書。二人往後讀:昆翟,源於祁如山叛支,主氏素和,留有天雪之貌,與戎多性相一,彼則善蠱,不亦精……

“昆翟族是祁如山上的叛支?”瓊亦邊讀邊念叨。

“祁如是西漠戈壁的高山,山腳有河灘綠洲,合適作為部落駐地,許是多數氏族的起源地。”盛玄怨解釋道。

和大多數西漠部落的習俗相似,昆翟也會煉蠱,但並非精通,他們似乎認為,蠱術是卑賤之人所學,見不得光。

“與我們原先了解的完全相反……”

昆翟有刺青之俗,奴刺麵,庶人為胸,而貴人在背。

讀到此處,盛玄怨暗想:我記得那個叫多爾納的戎人也說過,昆翟身份尊貴之人,會在後背留刺青。

以祁如之雪蓮為祟,因而素和為在後所。

這個什麽“素和氏”,會在背後刺蓮紋,瓊亦往後翻頁,心道:可惜我肩上的刺青已經完全被剮去了,一點也看不出原來是什麽。

其後,二人讀到的內容,是以昆翟為主所述。

天卯十二年,昆翟滅格爾氏一族。

天卯十三年,昆翟滅蘭烏,丹欽二族,武王素和氏一統西境。

天卯十五年,武王身死,其長子繼位。

天卯二十年,容王平叛西境諸族,身死亂戰,其妹稱王,為西地首位女王。

……

二人快速念完全書,書中隻記載到天卯二十七年,西地大規模暴發疫病,原因不明,此書作者也是染病,幾經生死,幸而康複,就此離開西漠,回到中土,才寫下這本短記。

他在尾頁還道:天下孤本,僅此一卷。

旁邊有謄抄者的小字:今時摹完全篇,非獨家孤本,一卷多一卷。

盛玄怨細看了疫病的症狀:眼皮烏黑,掌心生紅,半身麻痹,初時為風寒嗽咳,後全身泛紫……

瓊亦隻當其不是有關昆翟的線索,並未留心。

“素和氏……”她輕聲自語:“開篇提到的‘天雪’外貌,後續並未寫明,有些可惜。”

“大抵是沒能親眼見到吧,這個姓氏是王姓,常人不太能得見。”盛玄怨望著瓊亦如紫琉璃般的眼眸:“你覺得是什麽?”

“按字意猜,要麽是膚色,要麽是發色。”瓊亦推測道:“應是發色吧,膚色白的並不稀有,但天生鶴發的極少。”

盛玄怨覺得這個推論有些道理,點了點頭。

二人又在書櫃間翻看許久,了解到西戎各族的駐地及習俗,如被滅族的格爾氏、蘭烏等,族中並沒有刺青習俗,反而以此為刑罰。瓊亦記下了昆翟族的素和氏,心道,自己十有八九與他們有什麽聯係。

書櫃間除了文字傳記,甚至有西地的語言,還有摹畫得分外完備的地圖。

“這些,當真世間難尋……”瓊亦知道自己無法帶太多書籍離開副文堂,隻能盡量挑選必要的,其餘帶不出去的隻能在心底默背,她選下兩卷書,一為昆翟語,另一則是西漠諸地的地形風貌。

盛玄怨見她已有了主意,問:“瓊亦,你是打算自己去西漠嗎?”

“對。”瓊亦不向他做任何隱瞞:“我想查清這些事,我肩上那塊疤痕的位置,你是清楚的,我大概不是普通昆翟人家的棄嬰,有地圖傍身,再與戎人交流,問出事情原委並不難。”

“你其實都已經猜到了,隻缺最終的求證。”

瓊亦垂眸:“……是啊。”

“若你真是昆翟人,是他們的重要之人。”盛玄怨壓低了語氣:“是親族,是素和氏的人,你要如何?”

瓊亦啞了聲,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瓊亦,別忘了,現在戎疆已是鬧到派兵鎮壓的程度了。”

“我知道。”她說:“這些,我都知道。”

她問他:“你怕我爹娘是昆翟的重要人物,怕我就此一去不回,留在西漠?”

盛玄怨微微移開目光,好久之後才道:“對。”

他的臉在夜明珠的微光映照下有些朦朧,眸光瀲灩,“瓊亦,你其實……不必拘泥於過去的,即使沒有你父母的養育,你也平安長到了如今的年歲。若你是被遺棄的,那與他們不過一道血緣,也該放下的。若他們並非有意棄你於不顧,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他緩緩道:“時過境遷,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現在,你是你師父的弟子,是陸氏之人,是瓊亦,是我的未婚妻,這些才是更重要的吧?”

瓊亦抿起唇,笑容苦澀:“對……”

“不要去冒這個險,好嗎?”盛玄怨扶住她的肩膀,“我不想你知道結果後,在五族與昆翟之間,兩相為難。”

他去拿她手中的書卷,卻被瓊亦死死留住,不任他取走。

“瓊亦!” 「作者有話說:天卯xx年是我流紀年法,私設,一百年一個年號,因為是架空文,公元曆年寫著很別扭,又沒皇帝啥的,就隻能這樣杜撰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