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案中案(65)
君兮酒吧有兩重大門。外層大門出來後即是河岸小道,花草幽徑,垂柳林立;自外層大門進入,五六米距離後,是為內層大門,再往裏則是酒台和舞池。
外層大門采用防洪擋水板設計,酒吧室內空間鑲嵌在地下。汛期洪水時,隻需封閉大門,室內即可免遭洪水灌溉。這才是酒吧老板敢在此營業的原因。
內外兩層大門之間較為空曠,前後靠牆擺了桌椅,左右靠牆擺了幾台大頭貼機。大頭貼曾於21世紀初瘋狂流行,滿大街都是拍大頭貼的小店,後來隨著智能手機出現,大頭貼逐漸退出曆史潮流的舞台。
“君兮”酒吧擺著的幾台大頭貼機從來沒被更換,或被搬走。很多客人在此休憩期間,仍會就著機器擺拍,留影紀念,甚至還會將拍出的貼照直接粘在機器背後的木製裝飾牆麵上,並在貼照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久而久之,左右兩邊的牆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大頭貼照,倒也為酒吧這一現代文明的產物增添了不少年代感。
或許是工作壓力過大,彭傑在內層大門吟了幾句詩後,又心血**,拽著小王雙雙在大頭貼機器前搔首弄姿、賣弄**,嚴珂靠在一張椅子上冷眼旁觀,對他二人的幼稚行為和落伍行徑不屑一顧。
大半個小時後,這二人還沒有要走的動靜。正在玩手機玩得暈暈乎乎的嚴珂抬頭一看,卻見他們撅著屁股,臉靠臉地挨在一起,開著手機電筒,似乎正在研究牆上誰的大頭貼照。
嚴珂喊了一聲“喂”,又問他們走不走,二人仍是無動於衷,卻隻朝她招手,示意要她過去。
嚴珂走過去一看,卻見手機電筒的白色光芒下,一張大頭貼照雖然已經泛黃,但人物頭像五官仍然較為清晰。大頭貼最外表的一層細膜,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
這張貼照是兩個男人的頭像。二人勾肩搭背,麵向鏡頭,臉帶微笑,看起來頗為親密。
其中一人,嚴珂隻看了一眼,即便不看在白天觀看、翻閱當年的案件影像資料時,她在一邊被動地來了一次“溫習”,對王元鵝的麵貌長相自然記憶猶新。
王元鵝旁邊的男人,從五官和麵貌輪廓來看,她隱隱感覺有些眼熟,但一時間記不起在哪裏見過。再看這個男人的頭像
趙長康?他在“王元鵝案”當中,就是一個路人甲。檔案材料裏,也沒有他的個人照片或筆錄影像。按理來說,嚴珂自認為應該從來沒見過這人的長相,怎麽會覺得眼熟呢?
彭傑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將手機正麵朝她遞過來:“你看看這個什麽‘趙長康’,和我手機裏的這個人是不是很像?”
嚴珂盯著彭傑的手機看了一眼,立即就認出他手機裏的人就是“白土文案”的嫌犯李海東。作為機要員,在接收案件推進情況的相關材料時,她有機會接觸到案件辦理的第一手信息。她見過李海東的照片,但是不知道李海東還有另一個姓名,叫王康。
小王也打著酒嗝,口齒不清地念念叨叨:
“老屠說……要把咱的大頭貼合照也貼在這牆麵上,可這牆上都貼滿了,哪還有空白的地方可以貼……我們就找啊找,找啊找,就想找個可以貼下我們帥照的地方……要是實在沒找到,我們就打算貼在別人的照片上……”
“結果……找啊找,居然在這裏發現了王元鵝的大頭貼……還有他旁邊這人,我越看越眼熟,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老屠也說,哪能有這麽巧的事……我和老屠都喝多了,你幫忙看看,王元鵝旁邊這人,是不是就是……那誰?”
段明在當年對趙長康的電話問話中,趙長康聲稱自己是臨終關懷慈善組織的一名誌願者,並且根據供詞來看,王元鵝對他應當十分不待見,他想同王元鵝單獨見麵詳談或電話細聊的目的一直沒有實現,但這張大頭貼卻足以證明趙長康當時作了虛假口供。
當年的王元鵝是“君兮”酒吧的常客,他和趙長康的這張合影,到底是在什麽時候留下?是在他住院期間偷跑出來的時候,還是在他成為家喻戶曉的“抗艾鬥士”之前?
不管是在什麽時候,這張合影至少證明他們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止於一個是誌願者、一個是“絕症患者”,這種一方強烈想要“給予關懷”,另一方卻堅決“拒絕被關懷”的陌生人之間的關係。
更可疑的是,光從五官麵貌來看,“趙長康”和“李海東”極其相似,如果說這兩個人就是同一人,那將意味著什麽?一個現在的殺人犯,以另一個姓名在當年“王元鵝案”中以“路人甲”的身份出現過,並且還在當中作了虛假口供。這想想都讓人……覺得刺激。
雖然不知道王元鵝曾性侵過王康,但一直憑著直覺認為王元鵝的“自殺”存在可疑的嚴珂,立即又憑著直覺認為一旦確定“趙長康”和“李海東”是同一人,那麽當年的“王元鵝案”興許就得推翻重來。
太刺激了!
茲事體大。嚴珂的酒勁兒一下就去了七八分,朦朦朧朧的睡意也立即煙消雲散,腦瓜子也變得格外清醒:“這個……我可不敢亂說,還是請你們信息組的段組長來確認吧。”
在此之前,嚴珂雖然也來過“君兮”酒吧,卻從來沒往大頭貼機上注意過,更別說會去注意那些陌生男女的頭像。
段明看著電腦裏最終的人像對比結果,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痛,一邊臉頰上似乎還多了五根清晰的手指印。通過技術對比能基本確認,所謂的“趙長康”就是李海東,也就是王康。
也就是說,十年前,他麵對麵地見過王康,也和他通過電話。但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鬼還記得當年“趙長康”那張臉長什麽樣。況且,當年的“趙長康”就是個路人甲,他都已經不記得這麽一號人了。
打臉,**裸地被打臉。
要怪,隻能怪當年王乾山製造的讓王元鵝“自殺”的“自殺動機”太過強大,一下就讓所有的細微疑點變得不值一提。
原本根據文韜反饋的信息,小王和彭傑也認為王元鵝既然不敢自殺,那麽他的“自殺案”也值得被推敲,但在看完了當年的案卷資料後,麵對王元鵝強大的“自殺動機”也轉而認為無從質疑。
畢竟,人的想法隨時都會改變,麵對“自殺”所滋生的一時的膽怯懦弱,不代表這人一直會這樣。隻要“自殺動機”足夠強大,想死的願望足夠強烈,戰勝一時的膽怯並非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況且,自殺的想法和行為往往都隻是一瞬間的事。
甚至連馬弘文在麵對王乾山的供詞,對王元鵝“自殺”始末的種種可疑之處都找到合理解釋後,也並未有過過多懷疑。
原本以為王康、李海東就是這人的雙重身份,結果突然又冒出來第三個身份。李海東既然有第三個身份,李海軍和王芳極可能也會有第三個身份。對於專業造假的王芳來說,當年為了更多地套取低保,不止給一家人隻偽造一個假身份,這並非什麽難事,也完全合乎情理。
問題在於,王氏母子三人到底有幾個假身份?這個問題很難搞清楚。但這個問題要是不搞清楚,又注定很多線索沒法挖掘出來。
“白土文案”的偵破推進之所以舉步維艱,關鍵在於警方對死者和嫌犯的身份信息所知甚少,導致很多有效線索信息沒法挖掘。
段明忽然意識到,“白土文案”的偵破一直都是警方被線索牽著鼻子走,根源就在於死者和嫌犯就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導致警方對他們的個人情況和家庭情況知之甚少,從而不能從根本上找出案件爆發的起因。
無論他們的身份信息有幾個,終究存在一個最初的身份信息,這個身份信息上會有他們的原籍地址。
隻要找到原籍地址,找出他們的“根”,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王芳的父母、前夫或其他親人。這些人一旦被找出來,死者和嫌犯的個人情況、家庭情況就能被掌握。嫌犯的作案動機,這起案件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麽秘密,也就都能迎刃而解。
據此,段明決定舍難就易。既然沒法搞清你們到底有幾個假身份,那就幹脆集中精力找出你們的真實身份,找出原籍地址真實存在的那一身份。
無論是李海東和王康、李海軍和王安,還是李梅和王芳,這些身份信息上的原籍地址都不存在,也就是說,這些身份應該都是假的。
那麽這個“趙長康”的身份信息呢?
段明扶了扶眼鏡,又摸了摸臉頰,仿佛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感覺突然又消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