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案中案(32)

起初,馬弘文對王元鵝的“自殺”持有較深的懷疑態度。

在他看來,一個人要自殺,就和要去殺別人一樣,必須得有充足的“作案動機”。屍檢報告隻能作一參考,是重要證據,但並不能真正為王元鵝的死定性。

屍檢報告是根據現場環境和王元鵝的屍體特征得出的結論。在馬弘文眼裏,這些東西都可以通過人為布置,最終讓警方“鑒定得出”這一結論。線索和屍體是會“說話”的,但在高明的“犯罪大師”的有意布置下,有時候也會“說假話”。

在屍檢報告的基礎上,如果同時還能找出“自殺動機”,那麽王元鵝的死才能真正被定性。

因此,屍檢報告出來前後,馬弘文一直在就王元鵝的社會關係進行緊鑼密鼓的調查,試圖找出他的“自殺動機”,或者說是在調查了解他有無“被殺”的事端或可能性。

經深入調查,王元鵝服用的三唑侖超出醫院配給分量的部分,係他本人通過張培從黑市上購買。張培就是電視台派出居中聯絡、照顧王元鵝的人。

張培是王元鵝上吊前接觸最多的人,也是最後一個和王元鵝有聯係的人,更是現場的第一發現人。王元鵝如果是他殺,張培毫無疑問就是首要嫌疑人,更是著重調查的首要對象。

從保存的影像檔案來看,張培瘦巴巴的,王元鵝的死讓他深受打擊,顯得精神萎靡,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像個吸食毒品的“粉子鬼”。

“為什麽要幫王元鵝從藥販子手裏購買三唑侖?”馬弘文的小眼睛一直盯著張培,在得知王元鵝是通過他非法購買的三唑侖後,開門見山地問出了第一個疑問。

張培一直懷疑對麵坐著的那名矮矮胖胖的警察在閉著眼睛打瞌睡,直到對方開口發問,才確定那人應該是睜著眼的。

王元鵝死後,這並不是張培第一次被警方問話。但之前找他問話的並不是馬弘文,而是其他人,問的問題也基本集中在王元鵝死的當天夜裏他在哪裏、在做什麽、有無不在場的人證物證等。張培都一五一十的老實交代,經核實後基本被排除了嫌疑。

但王元鵝通過張培購買了三唑侖這一事實被警方挖掘出來之後,他又重新成了被懷疑的重點對象。

高明的謀殺案作案人,作案時不一定非得在案發現場。

比如投毒謀殺,作案人隻要掌握被害人的作息時間和生活規律,完全可以事先將毒藥溶入被害人飲用的食物、水源中。

再比如,一些“教唆自殺”案中,作案人利用被害人受挫、情緒悲觀等特有條件,通過對其進行Pua或洗腦等方式,灌輸“自殺就是解脫”“死了就一了百了”等消極思想,最終教唆推動受害人“自殺”。

毫無疑問,張培對王元鵝的個人情況、情緒狀況都掌握得比較清楚,同王元鵝的聯係和接觸的時間較長,並且極為密切,完全具備“教唆他人自殺”進而“幫助自殺”的犯罪條件。

如果王元鵝的死是“他殺”,並且張培就是“真凶”,那麽毫無疑問,張培就是一名高明的“犯罪大師“。

同時,由於對張培在這方麵的懷疑缺乏實質性的證據,隻能從他的口供中謀求突破。

基於這樣的考慮和認識,當時初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的馬弘文決定親自會一會張培。

在重新傳喚張培後,馬弘文有意將他單獨晾在審訊室裏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才珊珊出現。

將嫌疑人晾在審訊室不聞不問,結合室內壓抑的空間,讓嫌疑人摸不準警方的態度,從而產生忐忑焦慮的情緒。這是對付嫌疑人的常用審訊技巧。

馬弘文出現後一言不發地坐了許久,才開始問話。他的一對眼睛實在太小,這就導致出現了先前的那一幕,讓張培懷疑眼前的馬弘文在審訊時,是不是睡著了。

麵對馬弘文的質問,張培打起精神,說:“他說醫院開的太少了,不夠吃。”

“三唑侖是處方藥,一旦過量會產生什麽樣的效果,醫院向王元鵝解釋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醫院才會定量開具。我們了解過,這方麵的情況,醫院也向你叮囑過。所以,我問的是,你明知道三唑侖過量會產生哪些危害,卻為什麽還要幫他非法購買?”馬弘文繼續逼問。

張培咽了口口水,看起來有些緊張,答非所問地說道:“你們當時在王元鵝家裏就做過搜查,他家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也沒有與人搏鬥的痕跡,為什麽現在還要懷疑我?”

“假如王元鵝為他殺,在他服用大量三唑侖後,再將他掛在繩子上,製造‘上吊’的假象,事後再將現場有外人出入的痕跡抹除。隻要是熟人作案,就能做到這一點。你就是和他很熟的人。”

馬弘文並未一本正經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懷疑,而是擺出一副十分認真的嘴臉,在信口胡扯。

他嘴裏說的這個懷疑並非毫無可能,但張培在當天夜裏有確切的不在場的證據。換言之,就算是熟人作案,但張培的不在場的證據足以讓他在這一作案可能性上被排除嫌疑。

馬弘文之所以這樣說,是想看看眼前的張培在目前這個狀況下,是不是還保持著冷靜和清晰的邏輯分析、判斷能力。

“而且,我剛才也說過,你在明知三唑侖過量服用會產生哪些副作用的前提下,仍然為他非法購買。這再次說明你作為王元鵝的熟人,具備很大的作案嫌疑。”馬弘文半真半假的補充道。

“我殺了他……能有什麽好處。我就是擔心他跑出醫院,過多的拋頭露麵,會被人……被人發現,他沒有感染HIV病毒的事也會被人挖出來。所以,才會答應想辦法,多搞些三唑侖給他。”

王元鵝並未感染HIV病毒的情況,馬弘文已經通過調查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弄清王元鵝這個“抗艾鬥士”是個西貝貨後,警方才摸清王元鵝服用過量的三唑侖的來源,這才有了馬弘文親自對張培的這次問話。

張培此時的表現讓馬弘文頗為滿意。他不但說話開始結巴,而且沒有強調自己當天夜裏有不在場證據這一關鍵點,卻被牽著鼻子走,圍繞著為什麽要給王元鵝非法購買三唑侖這個問題,再次進行了一番自作聰明的辯解。

這說明張培已經失去了冷靜和準確的判斷力。

但張培至始至終都在回避馬弘文的核心疑問,即:明知三唑侖過量服用會產生毒品的效用,卻為什麽還要給王元鵝非法購買。

這讓馬弘文不敢掉以輕心。敏感多疑的馬弘文,又開始懷疑眼前的張培是在扮豬吃老虎。

狡猾的馬弘文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你們鬧了個大烏龍,親手炮製了一個無中生有的‘抗艾鬥士’。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們突然發現,已經沒法出麵糾正這個錯誤。”

“但是王元鵝如果突然死了就不一樣。你們同所有社會組織、民營企業敲定的舉辦各種活動的計劃,由於他的突然死亡而導致的終止,你們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經濟上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至於被你們包裝出來的象征著不屈不撓、生生不息的王元鵝,最終卻以自殺收場,這麽諷刺的結局,當然會迎來社會大眾的詬病。”

“但這種詬病同錢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再說,你們明知王元鵝並不是艾滋病患者,卻仍舊以此為噱頭,在騙取社會同情和收視率。這一令人惡心的行為,如果繼續發展下去,早晚會東窗事發。屆時,你們麵臨的尷尬境地比眼前這所謂的詬病要嚴重得多。這一點,你們心知肚明。”

“在發現王元鵝並未感染HIV病毒時,如果及時終止錯誤,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但是,你們慫了,你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直麵自己犯下的錯誤,更擔心經濟利益受損。所以,你們選擇了讓這個錯誤繼續發展下去。”

“直到現在一發不可收拾,你們突然意識到王元鵝如果突然死了,應該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辦法。”

“但王元鵝肯定不能被謀殺。相較於被謀殺而產生的軒然大波,王元鵝‘自殺’雖然會有一定的負麵效果,卻是終止目前這一死局的最佳辦法,也是你們最理想、最想要的結果。”

話鋒一轉,馬弘文言辭嚴厲地繼續說道:“我聽說,你們要王元鵝每天背誦各種亂七八糟的演講稿,還不準他下床活動,搞得他痛不欲生,每夜失眠。也是因為這樣,醫院才會給他開具三唑侖助眠。”

“我在想,你們為什麽要這樣折騰王元鵝,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是為了讓他在各種講話中顯得更接地氣?還是說,你們是有意為之,故意給他製造這種身體上、腦力上的壓力?”

“明明沒有感染艾滋病毒,卻要扮演所謂的‘抗艾鬥士’。我認為,這一點不僅讓你們感到越來越沒法收場,肯定也讓王元鵝寢食難安,這也應該是讓他真正痛不欲生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