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敢

麵對於謙的質疑,朱祁鈺沉吟片刻,反問道。

“這在朝廷之上不算是機密,當此狀況之下,本王便是知道又如何?”

他抬頭,同樣望著於謙。

不過於謙的目光閃爍不定,但是朱祁鈺的目光卻是平穩沉和。

他沒有回答於謙的問題,因為沒法回答。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前世的時候,他當了七年的天子,兵部的所有數據,對於他來說,都沒有秘密。

但是這些,他不可能對於謙說的,說了他也不會信。

同樣,朱祁鈺也不能告訴於謙,他就是提前有所準備。

於謙的秉性剛直,心中有所猜測是一回事,但是真正確認又是另一回事。

說到底,於謙還是臣的一員,禮法大義,對於臣來說,是許多臣來說,是不可觸碰的律條。

朱祁鈺不想去賭

所以他隻能從另一個角度來提醒於謙。

當此狀況之下,本王便是知道又如何?

於謙低頭,仔細的咀嚼了一番這句話,半晌,才歎了口氣,道。

“王爺所言甚是,備倭軍戰力強於備操軍,應當同時調來。”

朱祁鈺點了點頭。

於謙是聰明人,聰明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一點就透。

朱祁鈺避而不談他是如何知道的,他這句話的重點,在於,當此狀況之下。

現在是什麽情況?

京師危難,朝野動**,也先大軍步步逼人。

如今的首要任務,是保住京師不失。

至於他這個郕王,是不是有什麽心思,那是保住京師之後再考慮的事情。

何況朱祁鈺不信,作為正三品的大員,於謙會沒有考慮過,一旦天子回不來的情況下,大位該如何歸屬。

前世的時候,於謙可是堅定地支持他登基為帝的大臣之一。

雖然如今局麵和前世不盡相同,但是一個人的脾氣秉性,他麵對重大局麵時候的抉擇,朱祁鈺覺得大概率是不會改變的。

果不其然,於謙並非那種固守禮法的腐儒,他的心中,還是江山社稷重於一切。

他既然這麽說了,便代表他也不願再提此事

殿中沉默了半刻,朱祁鈺繼續問道。

“後日朝會,兵部提名提督京營的人選,於侍郎心中可有備選?”

於謙敏銳的察覺到,這應該才是這位郕王,今天將他留下來的最大原因。

沉吟片刻,於謙道。

“京營提督大臣事關緊要,既要在軍中有所威望,又要令群臣懾服,更要和瓦剌打過交道,或者至少,要三占其一”

其實於謙本來想說,是應該三個條件都齊備的。

但是盤算了一番京中如今勳戚的現狀,隻得又改了口,道。

“臣擬定了三個備選之人,其一是為事官石亨,其二是忻城伯趙榮,其三便是駙馬都尉焦敬。”

朱祁鈺聽見石亨的名字,眸光不由得一閃。

這個人,他比於謙的印象還要深刻。

此人本為寬河衛指揮僉事,早年和瓦剌交戰,屢立戰功,累遷都督同知,在邊境將領當中,聲望能力僅次於楊洪。

正統十四年,他和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共同鎮守大同。

後來瓦剌犯邊,隨宋瑛和敵軍戰於陽和關,宋瑛,朱冕二人戰死,石亨單人獨騎逃回京師,被貶為為事官。

前世的時候,亦是於謙舉薦的他,提督京營。

北京保衛戰之後,石亨因功封爵,成為勳戚集團的代言人,也成為朱祁鈺製衡於謙的重要武臣。

但是最終,就是他夥同徐有貞等人,衝入南宮,發動了奪門之變

曆史兜兜轉轉,於謙這次,終於還是將他舉薦了上來。

不過,前世的時候,朱祁鈺並不曾這樣深度的插手朝政,更不曾幫著臣打壓勳戚。

雖然最終,勳戚還是慘遭臣集團的反攻,但是不是現在,也不是針對五軍都督府。

不過那是後話,至少當時,雖然是由於謙舉薦,但是還是經由五軍都督府直接報送到朱祁鈺這裏,直接核準任命的。

不曾由兵部提名,更不曾經過什麽廷推。

這一世,朱祁鈺之所以從五軍都督府的手中,奪過提督大臣的提名權,除了穩固他和臣的關係之外,還有另外的用意,其中之一便是

“如今京師上下,正是團結一心,奮力抗賊之時,京營乃京師守備最重要之地,需有得力大臣提督,因而本王之意”

“由於侍郎親自充任提督大臣,於侍郎可敢?”

朱祁鈺輕描淡寫的說道,不過神色卻是認真無比。

一句話說完,於謙頓時瞪大了眼睛,眉頭也緊緊皺起。

他沒有想到,這位郕王爺,竟然這麽大膽

京營提督大臣,向來是五軍都督府的核心權柄之一,基本上都是由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之一來兼任。

其任職條件更是無比苛刻,前番便說了,任何一名五軍都督府都督,都需得到勳戚,天子,臣的三方認可。

京營提督大臣,便是如此!

但凡能夠兼任這個差遣的,無不是天子最最看重的高級勳戚。

大明朝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位臣,曾經提督過京營!

這位郕王爺,到底是什麽意思

於謙一時陷入了沉思,朱祁鈺也不催他,好整以暇地等他考慮清楚。

過了半晌,於謙才緩緩搖了搖頭,道。

“王爺容稟,京營提督大臣,向來由勳戚擔任,此等緊要時刻,當以京城安危為重,若擅自更易,恐勳戚不滿,徒增內耗。”

“況臣身為兵部侍郎,蒙王爺垂愛,代兵部擬定提督大臣候選名單,若以自身列名,恐有謀推自用之嫌,故而臣以為不妥。”

於謙說得委婉,但是實際上這兩條是一個意思。

如今的局麵,還是應該以一致對外為主。

京營一向是五軍都督府最核心的權柄之一,如今兵部已經從五軍都督府奪走了提督大臣的提名權。

如果還得寸進尺,想要直接讓臣來提督京營,勳戚們必然難以接受。

要知道,勳戚雖然如今勢弱,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要是鬧將起來,也不是好收拾的。

何況,現在的局麵,並不適合掀起大規模的武之爭。

縱然是要打壓勳戚,也要掌握好度。

還是那句話,飯要一口口吃

朱祁鈺打量了一番於謙。

他自然是聽懂了這番話隱含的意思。

的確,對於勳戚來說,放棄京營的代價很大,尤其是現在,臣對他們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京營更是不能丟失。

真的把他們逼急了,敢直接進宮去慈寧宮哭殿。

真的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隻會讓京師的局麵變得更加惡劣。

即便是前世的時候,於謙也是以參讚軍務的方式,插手京營事務,而非正式提督京營。

直到後來,北京保衛戰打贏之後,於謙身負力挽天傾之功,才勉強壓下了所有的聲音,真正將京營掌握到了手裏。

所以於謙真正擔心的,還是京師的穩定。

至於什麽謀推自用,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不過朱祁鈺既然這麽說了,自然是有他的打算,於是開口道。

“勳戚那邊,於侍郎不必擔心,本王來解決,於侍郎若是覺得有謀推自用之嫌,那便由本王來提名便是。”

“如今本王隻問一句,於侍郎可敢接下這個差遣?”

“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