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時雨亙彌(上)

傳說人類死前會感受到時間變慢,看到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把幸福的悲傷的回憶全部看過一遍,才得以迎接人生的終末。

有人說這是神明的慈悲,讓人死得明明白白,不留遺憾。時雨亙彌認為這說法純屬胡扯,神明從來都沒有什麽慈悲,倘若真是某個什麽什麽大神做出了這套機製,祂為的也不是讓人心滿意足,而是在死前再折磨人一次罷了。

現在走馬燈來了,在他進行交易的時候。他的一輩子在眼前閃過,用接觸不良的幻燈片般斷斷續續的畫麵,展示著時雨亙彌這男人的一生……

被命運玩弄的一生。

……

時雨亙彌是私生子。

和絕大多數私生子一樣,他的誕生來源於一場意外。他血緣上的父親時雨總古,雨村·製藥的前代總裁起初並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孩子,是家族的情報機構在暗中調查後得到了證據,才派遣忍者私下將情報交予了他。

時雨總古是怎樣說的?這就不是時雨亙彌能知曉的事情了,畢竟那時候他才不到三歲。那男人很可能是在他的辦公室中抽著雪茄,把煙霧吐到那份寫著他名字的材料上,然後吩咐著說:“帶來當做聯姻的材料。”就這樣決定了他的人生。也或許他看都沒看資料,隻隨手吩咐秘書去處理。

這時他血緣上的母親已經在窮困潦倒中死了。時雨亙彌對這女人沒什麽印象,那時他還太小,隻記得這女人一直以仇恨的眼神瞪著他,像是一切的不幸都是由他帶來的一樣。

每當想起那眼神他都覺得挺有意思,難不成幾十年前是還未出生的他逼著這女人和時雨總古上床的?

無論如何,時雨亙彌得到了現在的姓氏與名字,成為了“時雨家族”的一員。他從貧民窟來到了名利場,從不幸的旋渦踏入了絕望的深淵。

理所當然的,作為私生子的時雨亙彌沒有得到所謂的“重視”。真正的時雨們不會特意欺淩他或是折磨他,一者是因為他們有著更加有意義的事情要做,二者是因為他們無需“特別”做些什麽,就能在這個弟弟身上品味到名為不幸的甜蜜味道了。

由於先天性的基因缺陷與幼小時惡劣的生活環境,時雨亙彌的身體極為虛弱。那時的他必須借助輔助器材,在專人的幫助下才能真正“走”上幾步。他的一切器官都衰竭的不成樣子,少年人的身體卻仿佛重病老者般脆弱。

醫生為他做了全麵診斷後做出了兩個結論:這病以現在的醫藥水平無藥可救;這病還不至於立刻致死,倘若調養良好,他應當能活到四十歲。

年少的時雨亙彌得知了自己的死期。當時他還沒有多麽絕望,因為對他而言四十歲還是很久遠的未來。他隻覺得這病真是很難受,他的“哥哥”們親昵地拍他一下,那脆弱的骨頭就折斷了;他的“姐姐”們在飯菜中多加上一點鹽、糖或是香料,他就劇烈地咳嗽,以至於無法呼吸了。

這壓根算不上什麽欺淩,不是嗎?他們不過是來和新加入的家庭成員親近一下,隻不過做得“不太小心”。

當時雨亙彌遭受痛苦時,時雨家的少爺小姐們就在一旁歡快地瞧著,說亙彌你要加把勁呀,亙彌你是個男子漢要有骨氣啊,你要再多鍛煉鍛煉身體才會強壯起來,你這樣怎麽能當時雨家的人呢!

時雨亙彌因痛苦而哭泣,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他在“家人”的笑聲中擦幹眼淚,像隻蟲子一樣趴在地上,努力擺出與“家人”們一樣的笑容。他笑著說謝謝哥哥姐姐們鼓勵,謝謝大家鍛煉我,我有朝一日一定親手把你們都殺了。

我說到做到。

那話語激怒了他的家人們,生活中的報複變本加厲地來了。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展現出存在的價值,否則在他成功複仇前,他就要被自己的哥哥姐姐們折磨到死。時雨亙彌像落水的亡命徒一樣狂亂地掙紮,向一切他能接觸到的知識與力量伸手。

他唯一的機會是為他看診的黑醫三村,他懇求那醫生教他知識,一切有用或無用的知識都可以。三村是個好多管閑事的家夥,他答應了。

時雨亙彌借著生活的間隙汲取知識,他欣喜若狂地發覺學習對他而言非常簡單。像是對這幅破布袋般身體的彌補,他天生就比其他人聰明上很多,很多。他閱讀書籍理解原理,就像常人吃飯飲水般輕鬆。

時雨亙彌從黑醫處得知世間科學的發展日新月異,數十年前的絕症在今日已有了治療的特效藥,他的病在即將到來的下個世紀也極可能會看到治愈的曙光。時雨亙彌說我能活到下個世紀就有鬼了,我能活過今年就不錯。

他說這話是故意的。他看出三村還藏著話沒說,那是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情報。時雨亙彌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天,那是夏季晴朗的夜晚,蟬在庭院中的樹上長鳴,在死前唱出自己最後的聲音。黑醫·三村嚴肅地開口,對他說出影響了他這一生的話語。

“這世界上,還存在有一種與科學相異的技術……叫做無常法。”

時雨亙彌的一生在那一夜改變了。他看到了希望,從不幸中掙脫的希望。

……

有了力量後想要改變處境非常簡單。找到一個與時雨總古單獨相處的機會,裝作不經意地表現他的知識與才華,以他的口才誘導這男人主動問詢……

一切都輕而易舉,他在“父親”麵前展現出了價值,那男人就自然想辦法會利用他的力量。在這方麵他們是一樣的,時雨亙彌繼承了時雨總古的無情與理性。

他在家族中得到了專門的教育,而後被安排去前往帝國留學,去學習最尖端的技術與科技。這時候的時雨亙彌終於能合理接觸到裏側世界的情報了。他興奮異常地尋求無常法使的力量,企圖治愈自己的身體。

然而現實再次給了他當頭一棒,他沒有無常法的天賦。他最高的天賦是空相+4,連通神的希望都沒有。

而他的病症早已病入膏肓,區區通神程度的無常法是沒有作用的。零島的忍軍首領們擅長戰鬥卻沒有治療的力量,隻有七曜神道的神主們為他施法改運,才能看到一絲治愈的希望。

時雨總古不缺錢,但請動敵對組織的首領幫助,要付出遠超金錢的代價。

時雨亙彌沒有這個價值。

他第一次墜入了深淵。沒有什麽是比看到希望破滅更加絕望的事情。他想方設法想要逃離葦原城,親自去築紫島碰碰運氣。但他從出生以來就一向是這樣的不幸,時雨總古早料到了他的癲狂,他的一切都被家族掌控,沒有一絲逃離的希望。他表現出了自己的價值,在得到優待的同時也受到了禁錮。

時雨亙彌深思熟慮後走出的第一步棋,此時卻成了為自己設好的囚籠。

麻木的時雨亙彌想盡一切辦法尋求安穩,可他的身體太脆弱了,連與女人歡愛對他而言都像淩遲般痛苦。****的女人每夜都不重樣,她們想方設法撫慰他,可他隻覺得無趣又無意義。

他發現自己沒法像書裏寫的一樣對這些女人傾注愛情。說到底,他也從來不知道愛是什麽東西。

心如死灰的時雨亙彌,如行屍走肉般前往了永光帝國。他一天天計算著自己的倒計時,為了活著而活著。

翻書、咳血、上學、入院。每一天都在地獄中掙紮,堅持著讓他學下去的動力,隻是希望能通過這些知識緩解病痛的折磨。坐他旁邊的女同學擔憂著說時雨君你握不住筆了我來幫你吧,老教授說時雨同學你現在需要的不是學習而是住院治療。

他微笑著說多謝大家關心我好得很,我不需要你們的自作多情,這是我的生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在絕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某一日放學時他遇到了一個打扮古怪的人,穿黑衣的家夥有一幅孩童麵相,目光卻內斂深沉。

“你好啊,時雨亙彌君。”

“有何貴幹。”

“我看到了你的筆記,以心理學、生物電波和宗教觀入手解析無常法的研究。很厲害,你真是此世罕見的天才。”

那是他私下進行的研究,卻被這人當麵說破了。

“你的困境我調查過了,這並不是無法解決的難題……不過,你也知道的吧?”

“啊啊,交易是吧!說吧,說出你的條件,展示你的力量!”

隱律主向他談及了許多隱秘的知識,談及了追求永恒的計劃,那極大開闊了時雨亙彌的眼界。他看得出那人眼中的渴望,就像他自己的雙眼一樣。

亙彌接受了這起交易,他投入了新的研究,認識了新的合作者。

“亙彌何不受線成偶,脫離桎梏早得解脫?”

“陰陽怪氣的渣滓!你去死吧,無相!”

“啊呀呀!吼聲如雷貫耳,怒相神似明王。好一個忿恨魔頭!”

“去你媽的!”

他有時候想想這事真他媽瘋狂。這兩個家夥丟到哪兒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人物,卻和自己一個私生子廝混起來,策劃著顛覆世界的陰謀。他們鑽研巨龍現象、無常法、還有那神奇的術式,合一的力量。隱律主說那是一切的起源,他想這可能是這家夥為數不多的實話。

他艱難地完成了學業,坐著飛機回到零島,與他同行的是在帝國認識的兩位好友。脫離了密不透風的帝都,來到零島的他們真正自由了。

在創界法使的力量麵前,時雨家族不過是一個笑話。

他一個個地抓來過去的“兄弟姐妹”,令他們與時雨總古跪在一起。他親昵地與“家人”們聊著往日的瑣事,說著他童年時的遭遇,連他們曾講過的話都一字不差地重複。他為時雨們描述他們將要麵臨的死亡,那一個個不重樣的死法由他親手所設計,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殘酷想象力。時雨亙彌滿意地看著“家人”們麵上的恐慌,聽著他們的求饒。

我說過我會親手殺了你們。

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