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變弱了

零島,葦原城外。

所謂的巨型都市葦原,是以過去的零島首都為中心向外無限度擴張的都市群。據說巨聯合的資本家們本打算順著勢頭一口氣擴建大半個大和島,但最終卻由於上世紀末房地產泡沫經濟的崩潰而無奈放棄。

計劃能隨著大人物們的心念變動而改變,但一度建成的樓房可不行。葦原城外圍無規律分布著的爛尾樓與半成品建築,就是曾經的巨型都市計劃留下的痕跡。為了收回成本,大人物們慷慨地出租了這片外圍區,允許居住者們種植作物、圈養牲畜、並以實際高昂的價格租用大企業們提供的各類淘汰品。

這裏是所有來葦原追夢的年輕人的第一站,也是其中大部分人的最後一站。時過境遷,葦原城外的衛星城也隨著一代代人的到來與離去形成了不同於主城的全新風格:建築物的底層能看出模塊化建築的底子,再往上的新建部分則隨第一代住戶的喜好使用了破鐵皮、竹子或木質結構;塗鴉與即興書法到處都是,往深裏去還能看見專門的行為藝術區;牽牛花長在80年代的更衣娃娃上,被丟棄的賽博寵物·小貓咪被修好了放在店鋪門口,與剛出生的小狗比誰叫的動聽。

公孫策正在夜幕下的外圍區閑逛,他的情緒比較憂愁。這份情感來源於四人小組剛收到的行動計劃,計劃中語焉不詳地重複了數次“做最壞打算”,按照他對這幫人的了解,最壞打算指的八成是虛光之龍親自降臨。

“時雨君,我們就不能趁禍津神還沒降臨先殺進葦原城要了時雨亙彌的命嗎?”

“首先你要想發設法突破葦原城的四聖結界,這個結界的基本效果是定點偵測、敵方力量削弱以及己方力量的大幅度增強。理論上就連創界法使的力量在法陣中都會受到相當程度的影響。”

“我拔劍斬了它。”

“時雨亙彌身邊很可能還有一位老牌創界與他的幫手在,你能長時間維持住戰鬥力嗎?”

“日。”

他們在路上尋思了很久也沒想到該怎樣在極端不利的狀況下繞過創界斬殺或綁架時雨亙彌,於是乎公孫策不得不耐心地等待“前置計劃”的進展。他在焦躁不安的狀況下買了一大袋子零食,走進了四人的臨時據點。

所謂的臨時據點是一棟在外圍區顯得平平無奇的小樓,藏在連鎖快餐廳旁的背陰處。一層是會客廳,二層是為打工者們準備的太平間·旅館,再往上就是天台。

時雨憐一與理奈正坐在桌前商談,前者見公孫策來了笑著招手:“好消息,結界解決了。”

超能力者立馬精神起來:“怎麽做到的?”

“我們成功策反了忍軍首領·醉眼,他是粉碎的老師,也是葦原防衛圈的負責人。”時雨憐一遞來一份檔案,“他原本是武會·軍鋒的死忠派,多虧了你們拿到的證據與工作人員的超常發揮,planA這次真成功了。”

公孫策抬手與他擊掌慶賀:“太棒了,老人家70多歲了沒想到還挺開明。禍神祭的事處理怎樣了?”

他轉眼看著比自己年幼的師姐,理奈的臉色與一旁的綠色盆栽相映成趣,有望在綠巨人模仿大賽中獲得少女組冠軍。

“看上去不太理想。”

理奈有氣無力地說:“奶奶說,禍神祭舉辦的必要條件是零島的實質統治者參加、舉辦人選的硬性要求是集聚了眾多直毗之力的巫女,地點則是伊勢神峰的頂峰……”

公孫策想都沒想就說:“那除了時間地點外不都齊了嗎。櫻舞=san估計早就集聚了直毗之力,武會·軍鋒就是零島的實質統治者。”

“是的呐。”理奈的臉色更難看了,“但小策你不知道的是,所謂的禍神祭實際上——”

“是和虛光之龍的交易吧。”

灰發青年在小巫女震驚的目光中娓娓道來。

“伊豆能賣嫁給了神明,於是禍津神並未降臨。這同樣可以解釋為伊豆能賣與禍津神做了一場大交易,交易的代價是她本人,換取的結果是零島和平安寧。保證國家安全的禍神祭在其後的千百年間持續進行,就是為了保證君主級的巨龍遠離這座島嶼。”公孫策話鋒一轉,“但事情發生多了就總有意外,1709年時的禍神祭就出了岔子,因此那年虛光之龍真正降臨了。我猜是急於上位的忍者·武士·商人聯合體幹涉了儀式,才引發了慘劇?”

理奈呆愣地望著對麵的西服青年,時雨憐一見怪不怪地說:“公孫他是這樣的。一般來說他特意確認某件事時是為了補充證據,那意味著他已經做出了基本的推理。”

連帽衫的巫女扶額直歎:“基本上說得都對呐,隻是最後的猜測錯了。實際上,引發禍端的是當年的神官與巫女。妄想將禍津神大人的力量為己所用的他們,沒有如往常一樣祈求零島的安寧,而是向禍津神大人尋求了力量……於是禍津神大人就向他們展現了力量。”

這反轉讓超能力者略有些驚愕,他很難將那些穿傳統服飾的老人們與貪婪短視之徒聯係起來。但他隨即想起,那是三百年前的七曜神道,並非是他現在認識的人們。

“也就是說……”

理奈苦澀地說:“在三百年前,武會·軍鋒是正義的象征,我們才是害國家陷入危難的愚者。”

得知真相的小巫女明顯受到了過大的衝擊,公孫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灰發青年幹巴巴地說:“師姐你作為一個高中生巫女已經做得很好了,300年前的破事跟你也……”說到一半他發現這話一點用處沒有,於是從塑料袋裏掏出根棒棒糖。“吃根糖早點睡吧?”

理奈愁眉苦臉地接過糖果,拆了包裝往嘴裏一塞。她哢嚓哢嚓地咬著糖,使勁拍了拍臉,喊道:“要振作啊!咱!”

公孫策安心地點頭,心說師姐不愧是專家這情緒調整就是快。“師姐,明天萬一真遇見預案中的情況也要拜托你了。”

師姐的臉色又變回盆栽同款了。

公孫策不得不再安撫了幾句,好說歹說哄著她去休息了。他坐回桌前,撓著頭問道:“我們現在在等什麽?”

“等城內的工作人員做好準備。埋伏好關鍵點並在恰當的時機解除結界。”時雨憐一歎道,“也等赤法師的動向……你知道赤法師嗎?”

這名字挺陌生的,但自從到了零島後,就有一個勢力一直隱隱約約地被眾人提及。

“我猜是那個伊勢百禍鬼的新首領?”

“它的另一個名號是世界上最強的惡性法使。”時雨憐一麵色如常,“記得我們早上跨域的荒漠嗎?那就是赤法師的手筆。”

“我以為那是嚴契幹的。”

“嚴先生毀掉的隻有我曾經被囚禁的那一片區域。而赤法師破壞的是整個大和島西部工業區。”時雨憐一用手形象地比劃著,“我聽說它經過的區域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寸草不生的荒漠。”

我上次聽到類似的描述是帝國話本裏占山為王的XX大王XX大妖一類的玩意。

公孫策回憶著那片望不到邊的荒漠,由衷說道:“零島這破地方真夠多災多難的啊。”

“公孫,你覺得零島最大的問題是天災還是人禍?”

超能力者歎氣道:“我看虛光之龍是這裏麵最和藹可親的。”

“同感。”

時雨憐一伸手拿過一瓶烏龍茶,用心靈感應說:(零姐姐在樓頂,她心情不佳。)

(我心情也不好。我們明日說不準要跟創界和君主龍幹架,我覺得沒人心情能好。)

(不,是另一個方麵的……總之拜托了。)

(這時候不該是你這做弟弟的上去噓寒問暖嗎。)

零小姐的帥哥弟弟眨了眨眼。

(我覺得她需要談談人生和理想,或是其他與任務無關的事情。我不適合說這些。)

公孫策想翻白眼,又覺得這動作很像某個女獵人,趕緊打消了念頭。他拎著塑料袋走上樓梯,登上三層的天台。小樓外的電線杆上歪歪斜斜地掛著大喇叭,播報員的聲音在整個外圍區回**。

“本日的第3次預警重播。據葦原氣象局報道,明日0點至24點,將有超弩級氣象災害經過葦原城。所有出入口暫時關閉,航班暫停。建議各位市民購買雨村·製藥的人身意外保險,今日竟然,有9.9折的驚人折扣。劃算劃算,實際劃算……”

時雨零坐在這棟木質仿古建築的樓頂,手裏拎著一罐啤酒。聽到雨村·製藥後她將啤酒喝幹,把易拉罐扔向了不遠處的喇叭。咣當。被擊中的喇叭發出故障的電子音,不再出動靜了。

“這麽巧,你也睡不著。”

念動力將易拉罐撿了回來,超能力者走到她的身後。時雨零沒精打采地伸手:“酒。”

公孫策從袋裏拿出一罐冰啤酒,拋給隊友。

“我感覺把一個作家丟來這地方待一個月,他一輩子都不用擔心靈感匱乏的問題。”灰發青年注視著夜幕下的外圍區,“但我隻能在這待一晚上……想到這裏就覺得有些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被資本家們圈出來的破地方。我以後有錢了絕對不在這買房。”時雨零一口幹掉了半瓶酒。

“別跟我說你想買葦原城的別墅。”

“我才不要住在零島!”她借著醉意揮斥方遒,“我早想好了,我要在莫頓的二線城市買個兩層的小洋樓,預算夠多就去蘇佩比亞。洋樓後麵隔兩條街是商業區方便我購物,往外走幾分鍾米就到城市公園早上過去散步。等學會調酒了我就建個室內吧台每天給自己來一杯,然後再在院裏建一個小倉庫,把每次出去旅行的紀念品往倉庫裏一扔就鎖門。隻把回憶隨身帶好。”

公孫策想象了一下這屋子。

“聽上去很有吸引力。你選好地址了?”

“我開玩笑的,做完任務也是回蒼穹之都打工。”時雨零悶悶地灌著酒,“就跟那混賬畫家說得一樣,人這輩子就自由不了。”

“你聽他胡扯咯。你看暝客多自由。”

“嘖……”時雨零直皺眉頭,“我可不想變成那副白癡樣!”

她悶悶不樂地把罐子扔向樓下,公孫策再次將易拉罐卷起。

“少見你這麽頹廢。我還以為你會精神抖擻,迫不及待想要複仇。”

“你看了那行動計劃能精神起來嗎?做好虛光之龍降臨的準備,你看了這話能安心?!”

她一把抓住公孫策的領口,麵目猙獰地喊道:“我是來找他複仇的,不是來替全人類做什麽屠龍英雄!我才不管什麽行動計劃,我恨不得現在就殺進葦原城碾碎他的腦袋!”

“想想戰力比,時雨零。大家都在等待,等一個有把握開戰的時機。”灰發青年不知道多少次解釋道,“單槍匹馬進去隻會讓大家都完蛋,你比我更清楚。”

“你從哪來的動力,你怎麽就這樣熱衷於逞英雄?!”時雨零遷怒般推開他,自己又重新在天台邊緣坐下。

超能力者並不生氣。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他發覺了對方的本性。時雨零的情緒很激動,這並不代表他做錯了什麽,而是時雨零自己狀態低迷的證明。

若非狀態不佳,這女人才不會展現出脆弱、非理性的一麵。

“你心情不好?”

“啊哈。又開始噓寒問暖了?打算趁虛而入泡我嗎,滾一邊去!”

超能力者耐心地等待著,什麽也沒說,直到他的搭檔將激動的情緒平息。

時雨零凝望著外圍區的光火,夜幕下的聚集地紛紛擾擾,這兒的人們擔憂著房租、物價和孩子的學費,卻絕想不到明天將可能發生什麽。

終於她開口了,帶著疲憊與難言的失落。

“……我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