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衰哀老朽,酩酊買醉(下)
“咿呀-!”狂火投擲6枚手裏劍,直指醉眼身體各處要害。“霧!”醉眼沒有做出回避動作,他吐出一片迷醉的酒霧。水珠在空氣中凝結,化為紫色的投擲兵器,12枚酒霧手裏劍同時射出,在應對攻擊的同時限製對手行動。
要展開手裏劍的千日戰嗎?否,力量的儲備必然是醉眼更強。狂火謹慎地以三連後手翻應對,但是!“愚蠢。”這正中老忍者的下懷。早有預料的醉眼先一步采取行動,在後手翻結束後的瞬間采取應對,是流動的水一般的踢擊,命中了狂火的膝蓋。“咕哇-!”
狂火忍痛調動忍裝,手裏劍在腿甲處瘋狂旋轉,像電鋸一樣逼退忍者!“咿呀-!”但醉眼的反應太快了。他在攻擊完成後就立即收腿,上半身借助回心力旋轉,緊繃的右臂用出有著古老傳承的殺人武術,竹蜻蜓·拳!
拳中隱藏著的旋轉勁力令狂火的麵目扭曲。他果斷放棄了無常法的偷襲,轉而奮不顧身地伸展雙臂,借用距離縮短的大好時機使用關節技!
“愚昧。”
可是醉眼輕巧地回避了。他的左拳閃電般擊打三下,用出中線三連擊,狂火忍裝中內藏的手裏劍·機關嗡嗡旋轉,可他自己卻被三連拳的衝擊力擊退到了道場邊緣。交手已過三個回合,狂火甚至沒能碰到過去的老師。綜合實力間的差距就是這般巨大!
“技巧、戰術、無常法的構築,你的一切都是我教導的。”醉眼以完全支配戰局的從容風度做出殘心。“倘若在那座城市沒能學到新的東西,那你現在就可以切腹了。”
“呼……絕不會比臨走時更弱……!”
“搖曳心火,焚燒魂靈。”橙黃色裝束的忍者交疊雙臂,發出宣言,“空相·通神,狂炎手裏劍!”
狂火的全身上下都被熾熱的橙光籠罩,那正是狂炎手裏劍構成的無死角·防禦。同時他的雙臂側方生成了巨大盾牌般的手裏劍。高速回轉的巨型兵器,構成了搖曳閃爍的旋風。“咿呀-!”以改造兵器般的駭人姿態,狂火高呼著進攻。
這是過去曾未有過的戰鬥方式。兼顧了進攻與防禦的危險姿態,令對手必須集中注意力應對,倘若長時間注視那橙火,就會受到狂炎的效果侵蝕。比起在暗中行動的忍者,更像是烏斯特斯的狂戰士。
很不錯,但是……
“咿呀-!”醉眼謹慎地沿著道場邊緣跑動,維持距離的同時使用手裏劍牽製。狀況判斷。化身為人間兵器的狂火擁有遠超常態的輸出能力與防禦力,但速度下降了。“咿呀-!”因此用中距離的手裏劍攻擊消耗他的體力。
看啊。戰鬥中的雙方就像是沿著不規則曲線運動的鍾擺。無論位於中心的狂火如何行動,醉眼都能巧妙地維持住距離。這是天賦與苦練無法彌補的,由時間累積的戰鬥經驗的差距。
“咿呀-!”狂火將右臂的巨大手裏劍投擲!橙色的螺旋光火飛向站在窗邊的醉眼。“咿呀-!”同時以最快速度製造手裏劍,將空相法的造物如機關槍的子彈般發射,進行全方位覆蓋打擊。他抓住破綻了嗎?
“天真。”忍軍首領陰冷的聲線澆滅了取勝的希望。醉眼原地起跳,以單掌擊打巨大手裏劍的側麵,利用反作用力跳躍至天花板。他將敵人的攻擊當做了跳板,何等的空手道!Gouranga!
藍紫色忍裝的矮小忍者在天花板與牆壁上飛躍馳騁,忍裝上眼狀的紋飾隨著行動的殘影遍布全場。南無三,簡直是噩夢般的陰森圖景!
“師傅!請聽我一言!”狂火激動地喊著。“住口,無恥的叛國者。”但醉眼不為所動,殺伐機器一旦開動,就不會有回旋的餘地。
物理上的距離與心中的距離,兩方均無法拉近。不再想想辦法的話,狂火就要被消耗至力盡了……!
“師傅!”狂火以殊死一搏的氣勢高高跳起。他的身體像是台風般螺旋回轉,帶著恐怖的勢頭向360°射出手裏劍。這是將忍者的身體能力、特殊改造的忍裝與其無常法結合施展出的,獨一無二的狂炎之回旋!
“咿呀呀呀呀——!”橙黃色的光火將不詳的眼目幻影刺破,全身全靈的手裏劍投擲席卷了每一寸空間。然而醉眼絲毫不為所動。他以玄奧的智慧窺破了複雜攻勢中隱藏的破綻,在狹小的空間中飛速挪移,像是在暴雨中跳舞卻未沾濕衣襟。
嘎啦啦啦啦,狂火那電鋸般的手裏劍將道場的木地板破壞,將窗戶打破成玻璃碎片,但無法靠近醉眼一絲一毫。
眼目的殘像越來越多,無數的醉眼向台風投擲手裏劍。狂炎與紫霧在空中交錯泯滅。老忍者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耐力遠超狂火的想象。“咿呀-!”十發手裏劍不行就投擲一百發。“咿呀-!”一百發不能打倒就投擲一千發!
“咕哇-!”終於,動作中出現了破綻,狂火被手裏劍擊中!20發手裏劍同時命中,猙獰的橙色怪人僵硬地站著,動彈不得,他的腹部開裂,巨大的傷口中滲出鮮血。
醉眼負手,立足於原地。有成長,但也到此為止了。
然而,下一秒出現的變化出乎了老忍者的預料。“就是現在……!”發生了什麽,橙黃色裝束竟然從中間打開了。忍者狂火的肉體從心相武裝中彈射出,以拋棄機動性與防禦力為代價,他像古代的武士一樣發起必死無疑的衝鋒!
灑落在道場各處的手裏劍與忍者的本體,在這個時刻暴起灼目的橙黃火光。為了進行最後的攻擊,他竟然將狂炎手裏劍刺入了自己的肉體!
癲狂的火光讓醉眼的身體僵硬。“咿呀-!”如槍般刺出的手刀直接命中了醉眼的頭部,內藏的勁力發動,如撕扯橡皮一般將半邊身體撕碎!
“我……”狂火不敢置信地低語,“贏了……?”
手刀上黏滑的觸感,提醒著他攻擊命中的真實性。忍者第一時間看向右手,指尖殘留的粘稠紫色血液是真實不虛的證明……
紫色的,血?
矮小忍者殘破的屍體在原地站著,破損麵具下的眼瞳發出神秘的光。狂火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酒氣,像是早就存在,卻被他忽視了……是了,師傅在戰鬥開始前喝了酒……!
“醉眼”的屍體像抽象油畫一般扭曲,化成紫色的霧逸散了。打碎的窗戶、殘破的地板、天花板、自己的手,一切都變形了,顛倒了。分不清東西南北,像是酒鬼般晃晃悠悠地站著,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到此為止了。”
是替身嗎……在手裏劍對決期間,用術做的替身……師傅的無常法到底是……
狂火掙紮著抬頭,於迷幻世界中顯現的,是猶如噩夢化身般的可怕存在。藍紫色的皮膚,猙獰的麵龐,惡魔一樣的尖角與野獸般的肢體。三頭六臂的駭人外形宛若鬼神,那正是魔王,是負麵情緒的化身,恐懼本身的具現化。
他想起了師傅過去的教導。“武會·軍鋒的支配建立在恐懼的基石上。讓對手恐懼你,讓同僚恐懼你。在黑暗中化作恐懼本身吧,那才是真正的忍者。”
那魔物開口時像有千百人齊聲誦唱,聽不清晰。
“以毒酒超脫塵世,然恐懼如影隨形。”
“靈相·顯現,醉迷香恐死毒。”
刹那間,腦中湧現出無數不安的回憶。人際關係、社會地位、生存壓力……曾存在過的“恐懼”盡數自回憶中湧出,像深入骨髓的劇毒般折磨著狂火。他的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口中發出痛苦的尖嘯。
他又想起了更深的恐懼,幼年時曾經曆的大地震在腦中出現了。在這段回憶浮現的瞬間,道場開始猛烈的震**,玻璃窗在劇烈的搖晃中全碎了,簡直像真正的地震降臨!
“阿巴-!”狂火被震**波掀起。多麽匪夷所思啊,這絕非是靈相法的幻影……他的恐懼化作了現實中的物理現象!
……
忍軍首領·醉眼的靈相·顯現,是恐懼的具現化。
人際關係、社會地位、生活壓力……無形的恐懼會化作削弱力量的“毒”。無法戰勝的敵人,曾經曆的天災、曾害怕的凶獸……有形的恐懼則在領域中具現,成為物理意義上的生物與攻擊。
這並不是多麽了不起的術。對機器與無機物的效果很差,僅僅在對人作戰上有用處。就像他的身份一樣,在暗中活躍的忍者,用見不得光的術。
死到臨頭的狂火,還在掙紮著勸說。
“師傅……!請您三思……!”
“我不是你的師傅!”醉眼怒吼,“我的弟子是為護國獻出生命的忍者……不是大國派來的卑鄙間諜!”
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為這組織貢獻了一生的心血,也在最後陪著它一起殉葬,這就是忍者應有的終末!
“出賣國家的無恥之徒,你不配被稱為忍者。”
忍軍首領·醉眼,如同行刑前的劊子手般揚起手刀。
“你沒有吟誦俳句的機會。你將在最深的恐懼中死去!”
靈相·顯現的力量,將狂火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暴露出來,在現實中化作狂亂的地獄。手刀無情斬下,無常法的力量將地獄的模樣映入醉眼的腦海!
那是城市崩壞的慘狀。
雄偉的高樓坍塌了,高聳入雲的尖塔倒下了,一度引以為豪的巨型都市再也看不出模樣。人們在廢墟般的街頭尖叫,到處都是慘劇和暴動。救救我,請救救我,令人心痛的哭嚎在廢墟中此起彼伏。
他看到了很多屍體,淒慘地死在街頭的屍體。有粉碎、淤穢、自害、三村……有許多是他曾經教導過的忍者,有許多是他的同僚……
向前,看到戰線的最前方。九十九·京塔的廢墟下壓著兩具屍體,一具屬於早已斷氣的狂火……一具穿著藍紫色的忍裝,那屍體屬於他自己……
他們的手指間都夾著手裏劍。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也未曾停止戰鬥。
“……!”
醉眼的右手止不住顫抖。狂火心中的地獄擴大了,在他的腦海中放大至全島。他看到零島天翻地覆,赤色的天災狂笑,禍神在天空咆哮,妖鬼肆虐於人間。
這就是狂火心中最深的恐懼。他的弟子最害怕的事情,是葦原城的崩潰與同僚的死,是零島的毀滅!
“啊……啊啊!”
老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揮下手刀,他的手劇烈地哆嗦著。像一位真正垂垂老矣的,不中用的老人一樣。
醉眼的架勢散了,他彷徨地跌坐在地。麵甲之下,老淚橫流。
狂火捂著傷口,勉強站起。“師傅……”
醉眼斷斷續續地說著刻在內心深處的信條。“我們是無血無淚的忍者……是無情的殺伐機器……”
狂火摘下麵甲。飽經風霜的中年男人,像個孩子一樣說著天真的話。
“但我們終究……還是有情義的人類啊。”
老人在地上坐了好一陣,一言不發。狂火沉默地等待著。
“拓哉,去為我買一瓶茶。”終於,師傅說話了,“讓吾郎也上來吧。”
“十分樂意。”狂火,不,毛利拓哉深深鞠躬。而後反應過來,疑惑地發問。“您要茶嗎?”
“啊啊。不能再醉了。”
“……是的!”
狂火離開了道場。
老人在殘破的道場中正坐。他又想起了過往,像每個懷舊的老人一樣,念叨著過去的瑣事。
學生、忍者、上課、下棋。這是香車的棋子,隻能向前,不能後退。
隻能向前。
拓哉與吾郎來了,拿著便宜的瓶裝茶。
咕咚。老人大口喝茶。苦澀的味道衝刷著腦海。他睜開雙眼,變回了忍軍首領·醉眼。回憶像霧氣般散去了,心中再無一絲迷茫。
酒能讓人逃避塵世喧鬧,但逃避本身即為恐懼的證明。可人們還是向酒瓶伸手,為了酒精帶來的那一點快慰,用虛假的勇氣鼓舞自己。隻在醒後驚覺,一切不過是醉漢原地踏步。
人類需要的,是真實的勇氣與覺悟。
為了國家,為了在這島嶼上求生的人,為了有希望的年輕人們。他做出了決定。
醉眼將茶水喝幹。
向前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