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談

公孫策靠在床頭,疲憊地望著天花板。

現在的時間是淩晨4點,可他怎樣也睡不著了。一連串的突發事件讓他頭皮發麻。道路深處的那人是誰?零島的渦流被他稱為命運王的禍津界,可命運王又是誰……他還提到了寂靜王,種子……靈光神化……謎團越來越多,他明日勢必要與嚴契聯係一次了。

還有另一個問題與他息息相關:他現在算明晰法使了嗎?他的明晰夢讓時雨零代打了,這肯定不是正常情況。他有心問問時雨零……可現在房中彌漫著的卻不是適合說這些的氛圍,絕對不是。

“給我全部忘掉。”

時雨零的說話聲帶著濃重的鼻音。他隔壁的床鋪上,白色的被子像鬼魂一樣撐起,某人將自己完全藏在了被子裏。

“全部忘掉。”某人抽了抽鼻子,“不然我就殺了你。”

還殺了我。

被綁住的時雨十七都比你現在的威懾力強。

幾分鍾前公孫策給綺羅留了言,將手機關機了。他不得不這樣做,否則某人大概要豁出一切去殺人滅口。

他起初訝異於時雨零的情緒崩潰來得如此之快,但用不了多久就想通了:時雨亙彌在她心中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她本以為自己手刃仇敵後已經自由,可從她在飛機上得知時雨亙彌未死的那一刻開始,過去的陰霾就再度來襲,如影隨形。

他早該想到的。時雨零從到了零島之後就一直在害怕,害怕再度被那惡魔掌控,害怕她至今為止經曆的一切是童年的再演,是時雨亙彌的安排。時雨零的狀態之糟糕就像他在收容船上的時候一樣,一個小小的契機,就足以令她崩潰……

出於緩和氣氛的考慮,公孫策拖著嗓子說:“很遺憾公孫先生我的超能力不是快速失憶,忘不掉了,怎麽也忘不掉了。”

時雨零鑽出被子,惡狠狠地把枕頭扔過來,又躲回被子裏。

小姐你幾歲了。

這是你來零島之後第二次扔枕頭了,能不能成熟一點,有點成年女性的樣子好嗎?公孫先生我肉都被你掐紫了硬是一聲沒吭還在安慰你哎……

超能力者腹誹著起身。他將房間的燈打開,在熱水壺邊找到了茶包和速溶咖啡。

“我估計著自己是睡不著了,我看你也一樣。要紅茶還是咖啡?”

被子堆裏傳出悶悶的回應。

“……你之前騙我說你不會泡。”

初次見麵的對話你到現在還記得啊,記仇的女人。

“對啊,我騙你的。”公孫策毫無心理負擔地答道,“順便你要紙巾嗎,我用念動力幫你送點。”

被子裏沒有回話,他全當對方默認了,用念動力抽了幾張紙放在被子堆旁邊,敲了敲床。

時雨零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抓住紙巾,飛快地縮了回去。

公孫策把水燒上,一陣紙巾擦拭的聲響後,被子堆裏的某人說話了。

“……你欺負我。”

超能力者自認心理素質過硬,有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底氣,饒是如此他也差點摔倒在地上。

“到底誰欺負誰啊時雨小姐?!”公孫策錘著胸口,痛心疾首,“咱們摸著良心……好吧我知道你夠嗆有這東西,摸著我給你的紙巾說話好嗎?你一記穿心掌我命都沒了任誰看都是你欺負我我奮起反抗吧!!”

“你害我做噩夢。”擤鼻涕的聲音。

公孫策著實沒想到對方會丟出這樣一記曲線球來,完美繞過了他的防線直擊要害。他仔細琢磨了一下發現今晚的一係列事情好像大概的確是由他作死去看了渦流而開始的,而時雨零在這事上似乎也許當真是被卷入的……無辜者……

“不是,這個,我也沒有想到……”

“天天都想說謊騙我。”被子裏的某人繼續碎碎念著,“用項圈威脅我。用沒品的笑話嘲笑我。說我討厭的年齡話題。未經允許就跑到我的夢裏。逼我笑給你看。解夢的時候用暴力的行動嚇我。突然就抱過來。還打算掀我裙子。”

灰發青年僵在原地,這一通羅列罪狀的言語簡直如同萬箭穿心,讓他認真懷疑起自己是否真是個罄竹難書的惡棍。公孫策尷尬地張了張嘴,低聲下氣地說:“我的我的我的,怪我。”

抽鼻子的聲音。“天天用色眯眯的眼神看我。”

我的我的……喂等會你給我等一下。

被子裏的某人越說越上癮:“用偽裝身份口頭調戲我。我洗澡的時候在外麵想入非非。偷偷看我的胸部和大腿。剛剛還趁機占我便宜……”

“我的我的我的……個鬼啊!你胡扯吧你就,你主動撲過來還我占你便宜?!”公孫策氣急敗壞地說,“天底下還有你這樣情緒崩潰的,啊?!”

“……噗。”

你笑了是吧。你絕對笑了,捂著嘴都忍不住笑出聲了!!

“變態。”時雨零用深受創傷的聲線說,“自大狂。色小鬼。妄想病人。受虐狂……”

正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公孫策氣得七竅生煙,連念動力都不用了,跑到床邊抓住被子一掀:“還裝?!”

呼啦一聲,被子被掀了起來,抱膝坐在**的某人正偷笑到一半,剛好與外麵的公孫策對上了眼。

“滾開啊變態!!”時雨零一腳踹了過來。超能力者趕忙回避:“你還有理了嘿?!我提醒一句你穿這麽少打近身戰不太得體——喂不準撓人你是哪來的野生動物嗎我要反擊了!!!”

……

五分鍾後。

水燒好了,公孫策將茶與咖啡各泡了一杯,很有紳士風度地供某人選擇。

時雨零選了熱水。

在這五分鍾內他又用念動力擰了條熱毛巾,好歹洗了把臉的某人總算是肯換個造型了——現在的時雨小姐將整個身子都藏進了被子裏,隻漏出了臉和拿著杯子的手,活像被棉被吞噬的冤魂再現人間。

她喝了口水,嘟囔著說:“喂,小惡棍。”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你可以繼續用這稱呼叫我,我以後就管你叫愛哭鬼了。”

“切。”時雨零撇撇嘴,“那起事故在現實中是怎麽解決的。”

那起事故……收容船的念動力暴走嗎。

公孫策揉著頭發,回想起久遠的過去。

“我估計你也猜出來大哥……就是莫垣凱他挺厲害的事了?”

“嗯。”

“就和你想象的一樣。大哥把事情解決了。”

公孫策想起了十年前某人的英勇舉動,搖頭微笑著。

“他先過來把我敲昏了過去,然後把掉下去的所有人都撈起來了,在這過程中順便將那艘船修好了。”

時雨零瞪大了眼睛:“你給我等下這是能順便做到的事情嗎!”

“他可以。”公孫策一臉的理所當然,“你也能想象到之後的發展,船上亂成了一鍋粥。剩下幾個超能力者要麽想趁機越獄要麽受了大刺**緒失控,我一起來就看見卡爾黛西亞發瘋一樣亂丟火球,士兵們的情緒也緊張的要命,船上差點就要開始大亂鬥。”

時雨零咽了口吐沫。“然後呢?”

“當時奧魯斯那弱智趁機想搞事,好像是被互助會的會長敲暈了。”公孫策很不確定地說,“然後醫生也頂不住暴走了,場麵很有些血腥我就不形容了。骸首在當時最安全,他沒有小弟……我記得他好歹是把自己的獄友控製住了。當時大哥和會長在士兵和我們之間來回跑,一邊安撫情緒激動的同伴一邊和官方和談……”

“那種瘋狂的場麵下他們要怎麽安撫與和談啊?!”

公孫策頓了頓,坦誠地說:“好吧,其實是他們兩個聯手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頓。最後大家都消停了他們倆去跟官方的大人物談判了,這事才終於結束。”

時雨零呻吟道:“我想象不出來肥仔和某人攜手大戰龍種和精銳兵團的場麵……”

公孫策眉頭一皺:“什麽肥仔,怎麽說話的!當時還不是!”

“互助會會長是誰?骸首牢房裏那個?”

公孫策麵色古怪地說:“你在夢裏沒見到他,他跟醫生一塊關在左側牢房裏,座右銘是人生不過幾萬天,能摸一天是一天……”

“你們帝國的龍種都這麽有個性嗎?!”

“最高危險度的幾位都很有個性。”公孫策糾正道,“隻有公孫先生我是正常人。”

“對對對,你第一個暴走你最正常。”時雨零翻了個白眼,“我真沒法理解你們的心態,就這還和談?!我要是你我早殺穿這破地方找上門報複了!”

公孫策抿了口咖啡,搖了搖頭:“一船人從指揮官到士兵都是寫了遺書才上來的,真出大問題就是全船殉爆。”

時雨零啞口無言,公孫策歎道:“想想他們的處境就也生不起太大的報複心理,在知道我們都有可能引發龍災降臨後,就更能理解當時的措施了。從現在的角度看來,收容船上的措施全都起了反效果,簡直是逼著我們暴走,但當時大家都沒有經驗……自我暴走那天過後,我們的待遇反而變好了。拘束服不穿了,三餐管夠,還定期給放節目請專人做心理輔導。”

實際上那拘束服對大多數人也都沒用,收容全靠能力者們自己配合。

時雨零冷笑著說:“你可為同類做了件好事啊。”

“挺好的不是嗎。”超能力者聳聳肩,“十年後還有漂亮大姐姐來夢裏開導我,挺值的。”

棉被怪物斜眼瞟著他:“你這小惡棍果然對我有覬覦之心。”

“是你誘拐我好吧,我見了你可真是小惡見大惡了。”

公孫策回想起夢中的一幕幕,不得不承認很有些解氣。他自己是說不出那些話,更做不出那些事情的。

誠然,奧魯斯的話語都是歪理,但那其中也確有著他一直在意的事情。存在價值、意義、負麵影響、自滅……認識到不等同於消失了,思緒在心中形成鬱結。即使一直做著幫助他人的事情,也難以認可自己的存在。

在握住了她的手之後,像是拋棄了重物一般,心靈似乎變得輕快了。對自己的愛是惡念……他是曾有這種想法的。而現在,回憶起她的笑容,卻覺得那份“惡”是可以接受的感情了。

“總苛責自己與獨善的假清高無異嗎……”超能力者苦笑著說,“結果,我也是想幸福地活下去的。”

“嗬,小鬼。”時雨零大聲嘲笑。

“你偶爾也有溫柔的一麵啊。”

“閉嘴,惡心死了!”

果不其然,又暴躁起來了。還是別說她小時候的話題了,不然時雨零怕是要抓狂。

鍾表的時針指向5,天快亮了。他不打算問時雨零夢境之後的事情了,因為那節點過後的發展顯而易見:時雨零仍留在研究所,在十一年後成了一個惡徒。

公孫策忍不住想,如果那時真有人去拯救她的話,一切都會不同,可人生沒有如果。他心想自己是十分幸運的,他遇到了大哥、遇到了艾蘭迪婭、遇到了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因而才能從泥潭中脫身。可時雨零不同……她遇到了時雨亙彌。

她背棄善,尋求惡,歸根到底是懼怕再次被欺瞞與傷害。所以她嘲笑善意,抵觸善人,對一切都投以冷漠的目光。時雨零站在了善的對立麵,最後也成了一個欺瞞傷害他人的惡徒。

公孫策把茶杯放在桌上。“你可以不信我,但我會幫你的。”

“管好你自己吧。”時雨零冷冷地看著他,或許是心理作用,他感覺那目光不像過去一樣冷漠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全都沒發生過,明白嗎?”

“不明白,我說到做到。”灰發青年坐回**,“如果你不想聽的話我可以保證以後再也不刺你一句。”

被子妖怪往床邊挪了挪,表情極為精彩:“嘖……你這受虐狂莫不是真打算追求我……”

“你精神到底扭曲到什麽地步了才會得到這樣的結論。”

“呀,好帥,我心動了。”(假聲)

“到底誰覬覦誰啊,青春期的女高中生嗎你是?!”

就結論而言,兩人一直吵到了天明。

……

早上,7點15分。

出雲理奈端著飯碗,來回觀察著對麵的兩人。

休息了一夜過後本該是神清氣爽的時候,但這兩個家夥卻哈欠連連,時不時目光相交又把視線移開,看起來非常古怪……非常古怪!

是武會·軍鋒夜間來襲了?又有忍者和匿神作妖?不對,屬於女子高中生的直覺告訴她,事有蹊蹺!理奈瞄了眼公孫策的手機,鎖屏畫麵上用粉色字體寫著“半夜關機我很生氣”。

半夜關機、兩人關係微妙地變了、沒休息好、難道說……?!

女同學們課間八卦時的話題在腦海裏像坐了火箭一樣亂竄。理奈咽了口吐沫,告訴自己不能胡思亂想,要相信師弟的專業素養,一點證據都沒有這麽想怎麽行呢!你看公孫策脖子上那道抓撓的痕跡明顯就是……就……?!

理奈手裏的筷子“啪”一聲掉在桌上。

“你們,真在任務中,做了?!”

來自蒼穹之都的二人組同時叫道:“滿腦子都想什麽啊你這春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