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舅舅這個字眼真是可怕

舅舅?

一想到這個字眼,陸滿月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李芬對她一向苛刻,她的娘家人對陸滿月也相當惡毒。

能上學那會兒,李芬說舅舅是知識份子沒氣力,幹不了農活也沒等到進廠的名額,可她就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她不能眼看著他們餓死去。

她隔三差五的把家裏的糧票和錢往娘家拿就算了,有一天還說想到個來錢的法子,說聽人家說兔子繁衍快出籠也快,養得好的話一年能掙不少錢。

但是不管是種田還是發展副業,都是要守相應的規定的。

有些公社允許社員自己養點牲畜,但是如果養一隻是必須要優先交售給國家的,養兩隻可以一隻上交,一隻自己宰殺了換工分或者集體組織內售賣換成票或者錢。

但是有一種人是不允許私養牲畜條件並出售的。

無正當職業的人要是私下養,那就是要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

要被發現了,沒收都是輕的,要給扣上帽子說不定還得挨批鬥。

李如良當時就是那種遊手好閑不上班也不種田地的,不具備養兔子的條件。

陸大山不同意李如良養兔子,李芬一意孤行,說她哥哥和弟弟會小心著些偷偷的弄。

確實,那年月,不少人活得很造孽,餓得皮包骨的也有,甚至有些偏遠的地方還餓死了人。

黑市也是在那種艱難的時候興起來了。

隻要不被抓到,能混幾個錢是幾個錢,總好過活生生餓死。

買兔子的錢是陸大山的工資裏摳出來的,草是李芬讓陸滿月放學後每天背著小背簍上山下坎的割的。

每天要割兩背簍才能回家,回家後要做飯收拾家裏,要忙到晚上九點多才有時間寫作業。

說是李如良養兔子,其實他是真的半點都沒沾手,怕兔子賣了陸家來分錢,兔子每次長到三斤多點他就著急忙慌的弄去黑市賣了。

也不知道賣了多少錢,他反正一毛不會拿出來,自己全花了。

陸大山的工資,李芬還每月往娘家拿。

還說不夠。

最後,因為他在黑市跟人發生口角,得罪了人,人家盯上了他,跟著他找到了他家,發現了他私自養兔子沒上報,更沒按規定按比例上交,要拉他去批鬥的時候,他半點不帶猶豫的把事推陸大山頭上來了。

說是陸滿月嘴饞,想吃兔肉,但是外頭賣太貴,所以就放在他家養著。

他看在親戚的情份上也不好推辭。

陸滿月記得很清楚,那是她上初二的一個下午,剛放學回家背上背簍出去割草,就被蹲守在廠外頭的四五個人圍住了,生拉活扯的把她扯到了一處偏僻的院子裏關了起來。

那些人說她小小年紀不學好,要給她正一正思想,還要她老實交待一共養了多少兔子,賣了多少錢,要她把所有賣兔子的錢都退出來上交。

不交錢的話,就要抓她去勞改。

她那時候才十三歲。

看到李如良也在現場,她把他當作救命的稻草,哭著向他求救。

李如良卻落井下石,說她打小就狡猾,不打她她肯定不會老實交待,說不定還會矢口否認說沒養過兔子沒錢。

本來這就是事實,但李如良為了自己脫身刻意誤導了別人。

“你每天上山割草不少人都看到過,所以這兔子確實是你家喂的沒跑,你舅舅已經跟我們說得很清楚了,兔子是你們放在他家喂的,賣兔子的錢也是你們拿走了的,他一分沒留過。

今天你是背著背簍帶著鐮刀被我們抓了現行的,不要想狡辯否認。

你們偷偷減少了四五年兔子,少說也有幾百塊錢的收入,你要是肯勸你爸把錢拿出來,我們就網開一麵。

她哭著說,兔子真的不是我們要養的,是舅舅說要養的。

賣兔子的錢是舅舅拿著的,她和爸爸真的沒有錢。

可那些人先入為主,根本不肯相信她。

李如良一直在旁邊煽風點火說她就是強種,光問不打是絕對不會說實話的。

為了取信於那些人,洗清自己,李如良還帶頭抽她的耳光。

那一巴掌扇過來的時候,她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最後,她被打到暈過去幾次都不承認兔子是她家養的。

她滿臉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怎麽掐人中都死閉著眼睛不肯醒來。

那些人以為打死人了,才散了。

李如良也跑了。

她獨自一個人在偏僻的院子裏躺到了第二天早上,手腳齊用的爬了出來,爬到路邊才被人發現了。

那時候廠裏趕產能,陸大山連續幹了兩個通宵。

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她頭腫得像個籮似的,問她怎麽了,李芬把她推進了屋,騙陸大山說她看到蜂窩想吃蜜,就用樹枝去捅了,然後被野蜂追著蟄,所以臉就腫了起來。

她因為被打得太狠了嚇住了,失語了一段時間。

李芬跟陸大山說她沒吃到蜂蜜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說話。

陸大山每天在廠裏的活也累,經常加班加點趕產能,回來吃了飯基本上都是倒頭就睡。

她臉上的淤青一個多月才完全消退。

結果剛好沒兩天,李芬就說李如良在山裏搭了個隱秘些的棚屋,兔子放到那邊去養了,讓陸滿月繼續每天割草去喂兔子。

陸滿月在悲憤之中嚎啕大哭了起來,吼叫著推了李芬一把說她再也不會去割草幫李如良養兔子了。

李芬滾下了樓梯,流產了。

血一盆一盆的從她屋裏端了出來,最後是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和著血水一起端到了她眼前。

李芬從來沒說過她懷孕了,那時候冬天大家都穿得厚,也看不出肚子來。

李芬說,你已經害了妹妹,現在又害死了小弟弟。

醫生說李芬再也不能懷孕了。

內疚和悔恨將她死死的纏住,她幾乎無法呼吸。

李芬說,陸大山一直想要個兒子,要是他知道是因為陸滿月的原因害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兒子了,陸大山也會恨她的。

她會告訴陸大山,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隻要陸滿月肯乖乖聽話,去幫舅舅重新養兔子。

陸大山是愛她的。

她不想失去爸爸的愛。

那是她能在這個家裏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

所以,她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又任勞任怨地養兔子去了。

大冬天的,草都枯死了,隻有一些特殊的草會一年四季長青,草越來越難割得到了,她要去到更遠的地方,爬更高的山才能割到一點點青草。

李如良的兔子卻越喂越多。

她形銷骨立,日漸沉默。

漸漸的活成了一個沉默而怯懦的影子。

一個不需要有自己思想,隻能靠聽李芬話才能勉強活著的小可憐。

“真的是你舅舅。”祝豔指著樓下某處讓陸滿月仔細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陸滿月眯著眼睛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