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戴氏
菑縣。
菑縣令戴武,四十多歲,方臉短須,身著錦服。他坐在食案前,看著案上一堆珍饈美味,一時間難以下咽。
“瑜兒,秦軍已至,若是他們直接攻城,不派人來招降,那吾當奈何?”
戴武看著坐在另一側案前的青年問道,語中透露著彷徨。
戴瑜二十多歲,麵容英俊,眉毛黝黑,隻是眉下那雙眼睛略顯狹長,給人一種陰鷙之氣。
聽到問話,戴瑜放下手中象箸。
他笑道:“父親何必擔憂,我已打探清楚,這支秦軍不過五千人罷了。我們城中本就招納了一千戰卒,如今又征召兩千戴氏族人協助守城,若到了危急時刻,還能再強征一兩千人。如此人數,再加上先祖世代修繕的城牆,就算那秦將本領了得,也休想憑借五千人就攻破菑縣。”
戴武神色略安,但還是難以吃食,又問道:“話雖如此,但就算吾等能擊退這支秦軍的進攻又能如何。在那大梁城外可是還有王賁的數萬大軍,連偌大的魏國都要亡了,我這小小菑縣,又如何能夠抵擋。還不如早日降秦。”
戴瑜眼中閃過厲色,說道:“父親之語,我何曾不知。隻是這投降,也要有投降的章法。”
“若是秦軍一至城下,吾等便開城投降,那未免被秦人看輕,絕難討得好處。我聽說秦軍北上,小黃城不戰而降,那小黃令雖然留下性命財富,卻被剝了職位權勢,此等投降有何益處?”
“父親,吾等乃是昔日戴國苗裔,戴國雖被滅亡,但我族依舊在此城繁衍生息數百年。整個城中,有一半以上的皆是我戴氏族人,就連那魏王也得依靠吾等治城,任命我代代先祖皆為菑縣令。故此,這菑縣,名為魏國郡縣,實則是我戴氏封地。”
“以那些秦人的作風,吾等一旦投降,世代菑縣令之位絕對保不住,所以吾等一定要先和他們談條件,至少要爭得足夠的好處才投降。不能像那小黃令一般,投降之後什麽也得不到。若是他們不答應,那就先打上一場,待到那秦將明白了強攻不下菑縣,自然就會允諾我們的條件。”
戴瑜眼中閃過一抹不甘。
他是戴武的嫡長子,如果魏國不亡,他早晚能接替戴武成為新的菑縣令,這座城邑原本是要屬於他的領地啊,怎能甘心拱手相讓。
戴武臉上浮現憂色,正要再說,卻見門外有親信進來稟報。
“縣令,城外有秦軍使者前來。”
戴瑜拍案笑道:“這勸降之人可不就來了,咱們可要好好談一談。”
此刻,酈氏兄弟進入菑縣城中。
酈商低語道:“兄長此行,可有勸降把握?”
“我之前已打探過戴氏的情報,戴武此人性格懦弱,若以強兵壓境,再用縣丞之位誘之,他必定歸降。但他那嫡子戴瑜,卻有些麻煩,這人性格強勢,又略有才幹。菑縣之中,縣令雖是戴武,戴瑜卻有很大話語權,恐怕他不會輕易屈服。”酈食其平靜說道。
“既如此,那兄長此行怕是無功?”
酈食其笑道:“何來無功之說,依我來看,這戴氏既然讓吾等進城,那就是存了投降之心。隻是要價高低罷了,走吧,去看看這戴氏所開的價格不就清楚了。”
……
戴氏府邸。
廳堂上光影閃耀,雖是白日,卻像是為了炫耀自家的富庶。精美的青銅燈架上已經是燭火飄搖。
身著綠衣,容貌秀氣的婢女們端著酒水而至,案上亦擺滿了新鮮的瓜果。
主座上,戴武略微寒暄幾句後便不再說話。
坐在左案的戴瑜朗聲開口,明知故問道:“先生口操魏音,卻打著秦國旗號而至,不知此來,所為何事?”
酈食其拱手道:“如今戴氏大難臨頭。鄙人,就是為救戴氏一族性命而來,亦是為救君之父子而來。”
戴瑜故作大笑:“哈哈,先生之辭,老套至極。古往今來,說客之言,莫不先誇張虛飾,一番聳人聽聞之後,再以言語挑之。不過在我父子麵前,先生這一招恐怕有些無用。”
一旁的酈商臉紅了,他這兄長說話,就一向喜歡誇張虛浮,張嘴就是大話嚇人。如今被人當場戳破,讓他這做弟弟的亦不由汗顏起來。
酈食其卻麵色不變,說道:“鄙人何來誇張虛飾之語。如今城外已是秦軍雲集,轉瞬之間,就能攻破菑縣,殺戮滿城。而鄙人此來,正是為化解這戴氏滅族之危,若君之父子聽我言語,便可保全性命,豈不是為救君之父子的性命而來。”
戴瑜嗤笑道:“先生莫非當我不知,那城外秦軍不過五千人罷了,以我菑縣城高牆厚,這區區人數絕難破城,先生此言,不過恐嚇吾等。”
酈食其亦笑起來:“戴君莫非認為秦國之軍隻有五千人嗎?不妨看看那大梁城外的數萬百戰之師。”
話音未落,酈食其又朗聲道:“請君父子再往西望,又去看看那關中之地,萬乘之軍,秦王麾下的百萬披甲之士!”
“自秦魏交戰以來,岸門之戰、河西之戰、安邑之戰、伊闕之戰、華陽之戰……”
“種種大戰,魏軍又勝過幾場?秦軍劍刃之下,已染數十萬魏人之血,戴君父子莫非認為這區區菑縣一隅之地,能抵得上那數十萬魏國大軍?能扛得下秦國虎狼之師?”
“君之父子若是早日歸降,還能保全性命財富,否則負隅頑抗,他日城破之時,恐怕就要赴那外黃張耳的下場!”
酈食其說到最後,已是疾言厲色,慷慨激昂,話語中充滿了威脅之意。
戴武滿臉恐懼,身子搖顫,差點跌下榻來。
戴瑜亦是麵色蒼白,再不複之前從容。
他咬牙道:“我們若是投降,不知城外秦軍能給出何等條件?”
見戴氏父子已經失措,酈食其淡淡一笑,也不隱瞞。
“可為縣丞。”
……
送走秦國使者後,戴氏內宅,窗戶上映出兩人身影。
“瑜兒,縣丞就縣丞吧,咱們好歹也能保有官位,比那小黃令的下場可好上不少。”
戴武臉色發白,他還沒從白日的恐嚇中恢複過來。
那名叫酈食其的說客,言語中雖有誇大其詞之處,但也離事實不遠了,特別是外黃令張耳這位魏國名士的下場,戴武可是清清楚楚。
隻要一想到自己腦袋被割下來懸首各處,他就忍不住害怕。
戴瑜卻麵露不甘。
縣丞?
區區一個縣令的佐官。
他戴氏可是菑縣世代的統治者,真正的縣中一把手。
如今卻要在腦袋上空降一個長吏,這如何忍得?
連一個縣令都舍不得拿出來,就想讓他戴氏投降,未免也太過廉價了吧。
看來還得給自己再加一些籌碼。
“父親,你可知我為何讓你答應那酈生的招降,並說明日開城投降?”
戴瑜眼中閃著冷光。
戴武一愣,道:“你不是說需要一夜時間,封整府庫,安撫吏卒,如此方選擇明日再向秦軍投降嗎?”
戴瑜搖了搖頭,他冷冷道:“非也。秦軍輕視吾等,故此隻願付出一個縣丞之職。所以我們需要一場勝利,讓城外的秦國軍候知道,吾戴氏之人,絕非那些一打就潰的魏人能夠相比。”
“吾欲效仿昔日鄭伯夜襲三國聯軍之事。”
“以明日投降為名,使得秦軍失去戒備,然後吾等今晚夜襲秦營,大敗這支秦軍!”
“如此,方能顯出我戴氏之名。讓秦人知道這菑縣絕非好打,想要吾等投降,就得答應我戴氏的條件!”
“以縣令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