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張耳

眼見張耳神態自若,麵對秦軍環伺,卻毫不畏懼,還能挺胸抬頭與自己對視。

趙佗點頭。

能夠在曆史上留名的人物,都不可小覷,更別說是這種能在亂世中成就功業的王侯。

但趙佗在此,自然不會再讓原本的曆史重演。

張耳,沒有再做王侯的機會了。

趙佗道:“你張耳乃堂堂魏國名士,魏王任命的外黃令。為何不守城殉國,反倒趁機逃命?”

張耳麵容一滯,你一個敵國將領,竟然指責我不守城殉國?

他冷笑道:“我不過是見這外黃城中全都是小人之輩,守卒們又中了你們秦人詭計,此城勢不可守。就想著留待有用之身,日後再與你們周旋罷了。莫非你這小子,還認為我張耳是怕了你們秦人才跑的?”

趙佗目中露出一抹笑意,說道:“所以,你就提前準備了馬車逃命,還在路上被人推了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嗎?”

“這滿臉的血汙,倒是毀了你這副好麵相。”

張耳身子一顫,所謂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對麵這秦將口舌太過毒辣,嘴裏說的話竟直接戳在自己的傷口上。

他恨聲道:“無非是被小人背叛罷了,你休要拿此事來羞辱我。要殺要剮,直接說出來,乃公絕無二話。”

趙佗見張耳梗著脖子,一雙眼睛怒視自己,心裏也沒了戲弄之意。

“好,那就請你赴死吧,也好成全你豪俠之名。”

張耳愣了下,轉而大笑道:“死則死矣,乃公也算是為了這魏國殉葬,也算對得起當年公子給予我的恩義。”

說著,他目光掃視著熟悉的宅邸屋舍。

今日之後,此處就歸秦人所有了。

想到這裏,張耳不由心生感歎。

二十年來,秦軍東出,橫掃天下,無人能敵。

魏國屢戰屢敗,隻能卑身事秦,終至如今亡國之禍。

但在那二十年前,在張耳年輕的時候。

天下之間,並不是沒有人能對抗虎狼之秦。

臨死之際,張耳雙眼迷離,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貴族公子的形象。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那是張耳曾經親眼目睹的盛況,是如今回想起來依舊讓他心馳神往的光輝歲月。

昔日魏國公子信陵君,竊符救趙,手下壯士朱亥錘殺大將晉鄙。信陵君取得兵權後,率魏軍北上邯鄲,逼得秦國撤軍,將長平之戰以來,秦人恐嚇天下的囂張氣焰打壓了下去。

之後信陵君更是聯絡楚、趙、韓、燕四國,組成五國聯軍合縱攻秦。大敗秦軍於大河以南,打的秦將蒙驁倉皇西逃,退守函穀關,數年之內不敢東出進兵。

那是何等的雄壯威武,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張耳在那時候,便是信陵君麾下數千賓客中的一員。

他從信陵君的身上,學會了什麽是俠,學會了什麽是義。

張耳親眼看著魏國在信陵君的領導下,光輝強大。

也親眼看著在魏王的猜忌下,信陵君為求自保,縱情於聲色歌舞,最終虛弱而死。

信陵君死,魏國日漸衰落,終於走到了今日亡國之時。

“倘若信陵公子尚在,魏國安能落到如此地步。”

張耳搖頭輕歎。

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徹底平靜。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什麽放不下的。

逃到大野澤的妻兒,相信陳餘會為他好好照顧。

刎頸之交,誓同生死。

張耳很放心。

“那攻心之術是你想的?”

他抬頭,看著榻上的少年秦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趙佗點頭。

張耳歎道:“你年齡雖小,但已成為一軍主將,還能想出這般奇計,日後定能前途無量。”

他看人一向很準。

除了劉季。

張耳不再多說,他昂首向屋外走去。

趙佗對一旁的西乞孤點點頭。

西乞孤會意,跟了上去。

片刻後,西乞孤走進屋子,手裏提著一個血淋淋的腦袋。

張耳。

趙佗看著滿是血汙的首級,有些感歎。

他在得到涉間擒獲張耳的消息後,沒有向楊熊稟報,而是將張耳帶到這裏,確認一番後,就將其殺死。

趙佗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怕出現什麽變故。

比如楊熊突然憐憫張耳,或是張耳哀求活命之類,使得張耳最終能逃過一劫,曆史繼續按原本的方向走下去。

好在,張耳死了,被趙佗順利的幹掉。

他再次改變了曆史,而且相比於之前注定會被殺的燕丹,張耳的死更讓趙佗震動。

這是一個秦末亂世的諸侯王,也是一個能活到漢朝建立的王侯。

他的死,證明了趙佗有能力可以將那些亂世王侯,一個個提前除掉。

張耳、陳餘、趙歇、魏豹……

甚至是項羽、劉邦。

想到這裏,趙佗麵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因為他想起了涉間的稟報,那個為了自己活命,將張耳從戰車上推下來的大胡子遊俠。

“劉季?”

……

通往魏國東部的山間小道上。

劉季剛從一處林子裏鑽出來,心有餘悸的看了看後方,見確實沒人追上來,他才鬆了口氣。

“真是嚇死乃公,就差那麽一點,腦袋就被那些秦人割走了。”

他拍了拍胸口,安撫了忐忑的內心。

轉而又想到被他推下戰車的張耳。

哪怕劉季是個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的人,此刻也不由臉色發紅,心裏生出一絲愧疚。

他任俠豐沛之間,持三尺劍,遠赴數百裏,來到外黃隨張耳遊,自然也是個心氣高傲的熱血男兒。

如果有其他活命的選擇,劉季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但當時實在沒有辦法,不推下張耳,大家早晚被秦軍騎兵追上,一起去死。

乃公的命,貴著呢!

“張君啊張君,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妻兒,我日後定會好好照顧。”

劉季心中暗道,準備用另一種方式報答張耳的恩情。

但如今,劉季還麵臨著一個問題。

要回鄉嗎?

他年已三十,卻在家遊手好閑,不事生產,整日跟著一群兄弟鬼混遊**。不僅被鄉中鄰人各種瞧不起,就連家中老父也常常訓斥嗬罵。

他曾帶著一群小弟去嫂子家混飯吃,遭受了故意刮鍋趕人的待遇。

所以劉季憋了一口氣,離開豐邑,甚至是離開沛縣的老大哥王陵,專門來魏國投靠名士張耳,就是想要在此處尋求發達的機遇。

但如今,劉季出門不過幾個月,在張耳門下更是不到一月,便遇到這種事情。

這讓他如何回鄉,如何去麵對自己臨走前吹下的一堆大話。

劉季苦思出路時,突然心中一動。

他想起張耳曾說過,在魏國東部邊境的單父縣,有一個名為呂公的大富豪,與他頗有交情。

其子呂澤還是個好俠義之風的男子。

“要不然先去投奔這呂公,說不定還能弄點錢財回鄉。”

劉季心中暗喜,再無迷茫,向著前方小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