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蜮濁煞鎮魔窟
嗖——啪——!
蘸著涼水的皮鞭子在半空中高高地揚起,然後順著馬管事的手腕猛地一抖,旋即狠狠地落下,帶著呼哨的嗡鳴聲,像是一把匕首,像是一截利鋸,猛然抽在楚維陽的背上。
登時間,灰黑色的麻衣發著撕扯聲被割裂,緊接著,邊沿處就被傷口滲出的鮮血染成深紅。
到底不是真的匕首,也不是真的利鋸。
鞭子落下,順帶崩開了麻衣上幾處修補的痕跡,破爛的布片就這樣垂在楚維陽的身上,露出早有的幾處暗紅色血跡,緊接著,就在鮮血的侵染下,混在一起,再也分別不出甚麽來。
自始至終,年輕人隻是順著那鞭子的力道,原地裏往前晃了一晃。
他似是覺不出痛來,除此外沒半點反應,甚至隻是低著頭,不曾去看那馬管事一眼。
逼仄的石窟中,人擠人的挨成一片,那嗡鳴聲銳利,其他人也像是沒聽到一樣,如楚維陽一般,低著頭,也不知該說是冷漠,還是麻木。
楚維陽不去抬頭,那馬管事也不惱怒,他過來站在這間石窟的門口,總是要抽一鞭子的,區別隻是誰站在最外邊而已。
就像是吹了個呼哨,就像是拍了拍手掌,就像是敲了敲門框。
馬爺是講究人,哪怕是對待鎮魔窟裏的奴隸,都這樣的講求禮數。
“兩件事兒!”
“頭一個,打今兒起,每個人,每天須要淬煉出的煞漿,從一壺半,提升到兩壺!茲當還在喘氣兒,便斷沒有討價還價的道理!”
“馬爺也知道你們難,莫說爺拿你們不當人看,這第二件事兒,還是打今兒起,每個人的口糧,翻一番!”
直聽到這裏,石窟中的一眾人才有了反應,紛紛抬起頭來,直視著馬管事。
那是一張張瘦脫相了的焦黃麵容,那是一雙雙飽受痛楚之後麻木的眼睛。
一時間,馬管事的臉色猛地一僵,他忽然發覺,自己好似是站在鬼門關前一樣,眼前就是陰森的鬼蜮,那一張張臉,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睛,那幽暗逼仄的環境,怎麽看,都不像是人間陽世。
他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添了幾分懼意。
倘若這一窟的都是鬼眾,自己這個馬爺又算是甚麽?整日裏油炸小鬼兒的牛頭和馬麵?
巧了不是,爺當真姓馬……
想到這裏,管事愈發覺得不安,又甚是羞怒,遂猛地生出些戾氣來,看了眼站在門口折身望來的楚維陽,毫無征兆的,馬管事猛地揚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又抽在了楚維陽的背上!
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楚維陽緊緊地抿著嘴,忍著痛楚沒有發出聲音,更沒有讓表情有更多的變化。
其餘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連馬管事自己都愣了好一會兒。
一下將心中的戾氣排揎去了,他心下空落落的,由是愈發不安。
這一定是鎮魔窟中煞氣太重的緣故,竟動搖了心神!
便是為我修行考量,也該早早離開這等醃臢地方!
一念至此,馬管事厲聲喝道。
“都愣著做甚麽!幹活!老實些!爺可盯著你們呢!”
說罷,這才又甩了甩手中的長鞭,背著手從石窟門前走開。
管事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幽暗的石窟之中,卻始終沒人說話,數息之後,門口處便傳出來了鐵石敲擊的聲音,借著光線仔細看去,卻是站在石窟門口的楚維陽,從堆積的籮筐裏,取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鐵礦石。
隻是托在手裏,楚維陽大半邊身子就微微偏斜去,這鐵石似是極重,乍一接觸楚維陽的手掌,那鐵石上的血鏽色登時就像是活了過來一般,閃爍著某種詭譎的靈光,順著楚維陽的臂膀,直往軀幹中鑽去。
硬受了馬管事兩鞭的楚維陽都不曾有絲毫的動容,此刻麵對著鐵石煞炁的侵蝕,年輕人竟無法控製的顫抖起來。
隻幾個呼吸的時間,楚維陽的臉色就從焦黃變得煞白。
但他還是艱難的抬起另一隻手,虛懸在一旁空空的玉瓶中。
一息,兩息,三息。
漸漸地,有精純的煞炁在楚維陽的掌心凝聚,一縷縷兜轉成旋渦,最後凝結成一滴赤紅色的水珠,跌入一臂高的玉壺中,如此,便是一滴煞漿凝練成了。
一滴,兩滴,三滴……
不多時,再看去時,楚維陽另一手托著的鐵礦,便被汲取盡了濁煞,靈光潰散而去,待得楚維陽手掌微微用力,登時間就化作齏粉,沿著指縫灑落。
石窟中漸漸塵煙彌漫。
本就不算明亮的陽光透過窄小的門戶,斜斜的照進這一窟的煙塵裏,陡然間切成一道道光束,一時間愈顯得鬼蜮森森了。
如是,漫長的一天就這樣過去。
咣——
直到一口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釜被人放在石窟的門口,麻木了一整天的眾人,才像是活了過來一般。
那釜中一片白湯裏見不得幾點油星,狠是飄著些幾乎要發黑的爛菜葉,偶爾有塊碎肉浮起,也盡是些腥臊氣味。
如此一鍋,豬食也似。
可即便這樣,眾人愈顯短促的呼吸聲中,都是無法遏製的渴望。
鎮魔窟裏的生活,饑餓遠比痛苦更能折磨人性。
這裏還曾活著的每一個人,都能夠清楚地記得關於饑餓的每一種感受——開始是憤怒,進而是焦慮,幾天以後,走路開始變得艱難,進而連思考都變得十分吃力,情緒和感情變成了負擔,思緒和身體逐漸分離,死亡隨時都會降臨。
但不論是怎麽樣的饑餓與渴望,石窟中的眾人都沒有**,緊接著,他們齊齊看向站在門口的楚維陽,然而楚維陽在這一刻,卻偏頭看向石窟的深處,看向一個在人群裏顯得尤為魁梧的身影。
那人漸漸走向門口,透過傍晚最昏黃的那縷微茫,隱約能瞧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他的臉上有一道極鮮明的疤痕,從左到右,幾乎將整張臉切成了兩半。
這樣的形象,似乎真有了些鎮魔的意味。
大漢站在釜前,一手攥起湯勺,一手從楚維陽的麵前接過空碗。
頭兩勺狠狠地沉進釜底,撈上來的時候,湯水不多,兩勺爛菜葉中,更有幾大塊明顯的腥肉,直到第三勺,大漢才從麵上撈了一勺白湯,澆在楚維陽的碗裏。
這是一窟中最好的一碗,也是楚維陽今日主動站在門口,挨管事鞭子的“報酬。”
自始至終,大漢沒有真個去仔細看大釜裏的口糧,是否真如馬管事所言,翻了一番;楚維陽也沒有去提,後來馬管事多打的那一鞭子。他隻是沉默著接過大漢遞回來的碗,穩穩地、牢牢地捧在胸口,走到石窟深處,沿著牆邊,僵硬的坐在石頭上麵。
等到喝下去半碗湯,吃盡了爛菜葉,又猛嚼著一塊腥肉的時候,光頭大漢這才捧著碗,坐在了楚維陽的身旁。
他同樣艱難的挪動著身形,半邊身子朝著楚維陽偏斜,複又低下頭,喑啞的聲音隻在兩人間流傳。
“昨夜裏打坐,濁煞淤積,徹底封了我全數周天經脈,一夜枯坐無半點寸進,小楚,我怕是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