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帆船過重浪

白刀客答道:“多謝將軍相助,我等感激不盡。”

藏將軍盯著白刀客,看了幾眼,臉上肌肉**,似頗為厭憎。形骸想:“這人收了好處,為何還擺出這樣麵孔來?”

天國不禁奴隸,但通常不許將奴隸販賣至國境之外,蓋因天國子民,無論貴賤,豈能在海外受罪?莫非墨從遠省一直在做這樣的勾當?還是這藏將軍暗地裏獨自犯法?

藏將軍道:“白刀客,我總覺得你怪裏怪氣,不是好人。”

白刀客歎道:“在下以此為生,自然並非善類。”

藏將軍掂了掂手裏的翡翠,眉頭彎彎,似笑似哭,道:“我這人心腸不差,唉,是不敢多想這些奴隸在你們那兒遭什麽罪的。翡翠啊翡翠,真是好東西。你知不知道這翡翠鑄成鎧甲兵刃,皆是世上罕有之物?”

白刀客問道:“將軍此言何意?”

藏將軍道:“我漲價了,把你手裏的翡翠全給我!”

白刀客臉上神色不變,但語氣已然動怒,整張臉當真如人皮麵具,他喝道:“你我約好的價錢,豈能說改就改?”

藏將軍拔出軍刀,驀然間周身水光流動,已使出龍火神功來,他道:“你這人不討人喜歡,我總覺得有鬼!你準是將這些奴隸帶去,做些見不得人的活計!我良心上過不去,非要你加價不可。”

形骸暗中憤慨:“原來價錢一高,你良心便過得去了?”

白刀客沉吟半晌,歎了口氣,又數了一兩,放在手上,道:“將軍,鄙人武功不在你之下,你不想魚死網破吧。”

藏將軍想了想,手一鉤,那翡翠淩空飛到他掌心,他笑道:“錢一足,你瞧來便沒那麽討厭了。”

白刀客目光閃爍,恍惚間,形骸見到他體外微光幽幽,半白半綠。形骸想:“這白刀客也是覺醒之人?但這不是龍火功的光啊?”

兩人僵持數刻,藏將軍仰天打了個哈哈,拱手道:“下次買賣時再見。”

白刀客冷著一張臉,一扯奴隸,往帆船走來,形骸心髒狂跳,想:“若被此人看見,又該如何是好?”

那奴隸販子霎時停步,前方山崖陰影中走出一人。此人身材極高,將近一丈,披著一塊黑布,上下嚴嚴實實,看不清容貌。

白刀客大聲道:“藏爭先!這是怎麽回事?”

藏將軍甚是驚愕,趕上前來,白刀客一回身,離開眾奴隸,躲到一旁,以防被夾擊。藏將軍急道:“這人我不認識他奶奶的,你這妖孽是什麽人?”

從形骸這邊望去,看出這人踩著高蹺,未必是妖孽,他在掩人耳目。但無論如何,這藏將軍與白刀客非殺此人滅口不可。

踩高蹺的拋出一物,是塊圓滾滾的石頭,那石頭裹在白光之中,極快轉了一圈,那些奴隸腦門各挨一下,一個接一個躺倒在地。白刀客與藏將軍離得稍遠,竟皆未及出手。

形骸震驚不已,想:“他殺了殺了這些人?這是何等精妙的暗器功夫!”但仔細一看,那些奴隸似隻是暈過去了。

白刀客與藏將軍互望一眼,眼中皆有殺機。藏將軍道:“何方神聖,來壞我的好事?”他見了此人手段,言語竟客氣了不少。

來者脫去破布,踢開高蹺,形骸險些喊出聲來:“沉折?”此人與他差不多高矮,容貌稚嫩英秀,正是他同門中的翹楚沉折。

知道他是誰後,形骸更驚歎不已,想:“他剛剛那一招既快又準,且不傷人命,手法真是神妙。我本以為沉折隻比木格厲害一些,想不到竟如此高強。”

藏爭先愕然道:“沉折侄兒,你你為何會來這裏?”

沉折道:“來這兒看你做什麽門道。”

藏爭先臉上變色,罵道:“休得胡言,你這小崽子不敬尊長,可是想挨鞭子?”

白刀客道:“藏將軍,可不僅是挨鞭子這麽簡單,此人見了太多,不能容他活命。”

藏爭先咬了咬牙,道:“侄兒,我分你一兩翡翠,此事你不許對任何人說,不然老叔我隻能狠狠心,讓你葬身魚腹。”即使在龍火天國皇城裏,這一兩翡翠也可供紈絝子弟吃喝玩樂數月,夜夜享盡富貴舒適。

沉折歎了口氣,伸出手,走向藏爭先,藏爭先笑道:“小乖乖,這不得了?”

白刀客哼了一聲,道:“貴宗真是家學淵源,從上到下都一副模樣。”

話未說完,白刀客中了一劍,半截身子不翼而飛,他低呼一聲,竟然並未有鮮血流出,但髒腑摔落一地。

藏爭先怒道:“你你”拔軍刀在手,水光波**,一刀斬向沉折,刀勢廣罩,藍光湧動,有如驚濤駭浪。

沉折身前白光一轉,風將水浪逼退,他斬出一道白色劍氣,狂風響聲如鬼哭狼嚎,藏爭先刀光被破,退後一步。他厲聲道:“你你這是第四層的東山劍風?你怎能學會東山劍風?”

沉折將長劍左一轉,右一轉,又有兩道白風斬出,藏爭先單刀急轉,麵前流水化作一麵盾牌,頃刻間已被白風擊潰。藏爭先大駭,足尖一點,人飛速倒退,仿佛滑冰一般,他不敢再鬥,隻求逃脫。

驀然白光一晃,沉折宛如乘風,急追上來,藏爭先又劈出那水光刀法,沉折倏然手臂顫動,刺出十劍,藏爭先擋了三招,中了七劍,傷口中血流如注。他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沉折劍風披散開去,在沙灘上留下數丈長的劍痕,道道深入尺許。

他顫聲道:“風雷十劍!東山老爺子把這招也傳你了?你到底是何人?到底是怎麽練得?”

形骸看藏爭先心髒處中了幾劍,若換做常人,早就死了,但他卻活著,可見龍火功淬煉體質,令人難以死去。他也甚是詫異:“不是說十五歲前不能練龍火功第三層麽?沉折怎地練到第四層了?像他這樣,五十個木格也照樣殺了。”

沉折道:“我問你,八年之前,是不是你帶我從西海中回來的?”

藏爭先吐了口血,表情悚懼得無以複加,他道:“你是你?那具孩童屍體是你?你怎能還活著?”

形骸聽得困惑,但害怕起來,不願多想。

沉折長劍一顫,藏爭先驀地又中十劍,這一回立刻斷氣。他將藏爭先屍體撿起,往海麵一拋,呼地一聲,風將屍首送出二十丈遠。他袖袍一拂,地麵劍痕被黃沙覆蓋,再也不見端倪。

他又走向白刀客,道:“別裝了,你還活著。”

白刀客那半截身子一震,睜開眼來,形骸驚覺此人傷得這般沉重,卻一滴血都未曾流出。他厲聲道:“好,算你高明,給我個痛快吧!”

沉折手在白刀客臉上一拂,頃刻間白火繚亂,那人似被揭開了一層麵紗,形骸看那人麵容醜陋至極。他雙眼一大一小,嘴唇、鼻梁、額頭、耳朵旁都有縫合線,像是被針線縫在一起似的。而他身上又何嚐不是如此?手被接在身軀上,雙腿被接在腰上,皆用細線牢牢縫死。

他原先隻是看似稍有不諧,此刻一看,真如被零零碎碎的屍體拚接起來的一般。此人自知太醜,於是用詭異的幻象遮掩外貌,他以往要麽受了極重的傷,要麽根本不是活人。

形骸心中升起一個念頭,想:“他是活屍!死而複生的活屍。”

沉折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白刀客狠狠道:“我從海裏頭來。”

沉折又道:“是何人複蘇了你?”

白刀客大驚失色,道:“你說什麽?你怎地知道?”

沉折加重語氣,道:“告訴我那人是誰!我會給你個痛快!”

白刀客嘴唇直抖,他道:“他叫亡人蒙,亡人蒙賜予我火,讓我醒來。”

沉折緩緩俯下身子,湊近白刀客那惡心的腦袋,凝神細看,倏然他手又一動,白刀客半個腦袋被削開,其中並無鮮血流淌,卻有白綠相間的火焰洶湧而出。白刀客哼也不哼一聲,就此倒斃。

沉折低聲道:“亡人蒙?亡人蒙。”語氣冷漠,卻又甚是堅毅。

他轉向那艘帆船,形骸立即一縮頭,鑽入一個箱子。過了一會兒,一聲輕響,沉折已踏上了甲板。

形骸想:“糟了,糟了,倒黴透頂,他上船來做什麽?若被他看見我在船上,非得殺人滅口。”

他不想死,死亡是不可接受的。他受恐懼折磨了這麽多年,仍然奮力求生,那是人的本能,那甚至是形骸唯一的信仰。他可以卑微,可以淒慘,可以擔驚受怕,可以渾渾噩噩,可以庸庸碌碌,但他必須活著。

沉折似麵向那船首像,說道:“你說什麽?”

形骸不知他在對誰說話。

沉折又道:“我要去找亡人蒙,你能帶我去嗎?”

咣當一聲,船錨被沉折單臂撈起,他又高呼一聲,風響船搖,帆船竟駛出了海灣。

形骸心急如焚,差點想從船上跳下去。

但縱然跳船,又能逃得了嗎?沉折會飛天遁地,遠比形骸了得,縱然形骸使出放浪形骸功,兩人仍相差極遠。

而且沉折曾救過形骸,即使形骸有機會,形骸也不願殺他。

沉折不間斷的大喝,風聲急促刮動,他升起船帆,船全速前進。形骸料定是沉折以龍火神功招來大風,鼓動海浪,催船前行。這是何等驚人的功力,何等強橫的仙法?

這帆船本並非一人所能掌控,那白刀客本該讓奴隸幫忙行船。可如今沉折唯有孤身一人,卻執意在汪洋大海上越行越遠。形骸汗流浹背,感受到這空曠、古老、悠遠、無盡的空間,這天與地重壓而來的孤獨寂寞。他想象那海下神秘的大魚巨獸,想象那催人發瘋的混沌詛咒。

沉折的吐納聲顯得愈發艱苦,形骸的恐懼感變得愈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