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虎毒不食子
形骸找張木椅坐下,張望一番,仍不免湧出驚奇之情。他看那些闖入者遺骨,暗想:“小爪子恩公手藝雖妙,但若來一大群人找他,他難免寡不敵眾,我還是盡早帶他出去為好。他見不得光,呼不得氣,可以用布遮掩緩解,又或許有靈丹妙藥能治他的病。”
莫名間,他又想:“這些骨頭如此幹淨,那身上的肉又到哪兒去了?”稍一深思,霎時一股惡寒沿著脊骨流下,他想道:“恩公不會不會把那些屍體吃了?那也太惡心了些。不會,不會,他準是喂了老鼠。可那些老鼠吃死屍肉,他再吃那些老鼠,難道不覺作嘔?”
他聽老鼠唧唧喳喳在籠子裏亂竄,愈發心煩意亂,忽然聽對麵石室中有人低哼一聲。形骸身子彈起,惶惶顫顫朝那石室走去。
這石室也不小,小爪子並不在裏頭,形骸陡見一黑鐵架上,一少女被一根根黑鐵條緊緊綁住,那少女僅十歲年紀,肌膚雪白,光滑無疾,卻沾上汙血黑泥,她睜開大大的眼睛,盯著形骸,目光中滿是乞求之意。
形骸大吃一驚,衝上前,見她嘴裏滿是鮮血,被厚布條塞住,那厚布條連在後方鐵架上,難以挖出。形骸伸手到鐵架上解開布條,驀然間有數條尖刺刺穿形骸手掌。
形骸慘叫一聲,想要抽回,但那尖刺造型奇特,一時難以拔出。
隻聽身後有人笑道:“行海兄,你為何欺負我這可愛的妹妹?”
形骸怒道:“你這人麵獸心的狗賊!她是你妹妹?你對她做了什麽?”
小爪子歎道:“你別看她老實,可比誰都調皮,她想要殺我,我隻能將她困住了。我是個好哥哥,更不能放縱他不管。”
形骸一咬牙,拔出左右手,痛的眼前一黑,驀然間,那鐵架上又有兩道鐵槍刺入形骸肩膀。他感到傷處麻癢,其中竟有極厲害的麻藥。
小爪子道:“唉,我救你,你卻出言罵我,真是忘恩負義的大惡人,沒法子了,我本想一刀把你痛快殺了,再吃你的鮮嫩好肉,但當下卻隻能零零碎碎把你割來吃了。”
形骸道:“你之所以救我,原本就想要吃我?你這你這”他怒道極處,想要痛罵,卻想不出詞來。
小爪子看形骸血流如注,道:“你也活不了多久,我看你能挨幾刀。我那養父隻半個時辰就死了,你身強體壯,可未必那麽容易死。放心,放心,你身上的白肉,我一丁點兒都不浪費,大多是喂我的妹妹,誰讓我是個好哥哥呢?”說罷拔刀向形骸走來。
形骸心想:“你那養父也是也是你殺的?”想要轉身,但肩骨受創太重,而那黑鐵槍又太過牢固。小爪子尖聲大笑,一刀斬落。
刹那間,形骸背後骨骼凸起,骨槍穿透小爪子手腕,他笑聲變作慘叫,單刀脫手。
形骸變化骨骼,撐開自己傷口,從鐵槍頭上脫落下來。小爪子見狀大駭,發出驚呼,扭頭就跑。
形骸痛的難以行動,急運放浪形骸功,血液化作飛靈廟的療傷之水,如此稍稍好轉了些。他撐起身子,罵道:“畜生,你跑不了的!”飛身追出。
幾聲輕響,空中飛來一張大網,網中掛滿銳物,形骸大怒,彎刀一卷,一招“朝日初生”將大網燒毀。但腳下一緊,被繩索一絆,又有十枚飛鏢朝他打來。
形骸看準飛鏢,遍體骨骼齊出,宛如刺蝟,將飛鏢全數打落。又聽小爪子低呼道:“你是什麽怪物?”卻不知此人在哪兒。
形骸想道:“他絕不會放棄這老巢,也絕不會放我生離此地。”於是大喊:“你再不出來,我把這兒一把火燒了。”
上方人影晃動,小爪子探出腦袋,形骸見他周身銀光如星,人身上罩滿猴毛,竟成了猿猴人樣。形骸驚怒交加:“他體內竟有月火?他竟已然覺醒過來?這等大奸大惡的食人妖魔,居然”卻不料這是小爪子此生頭一回捕獵落空,反被人所傷,他驚恐之餘,月火功得以激發,由此脫胎換骨。
小爪子蹦跳幾下,滿臉興奮,長笑聲中,撲向形骸,他自以為力氣倍增,大著膽子,這一拳來勢頗快。但形骸使動“龍火煉體功”,左手擋開這拳,右掌推出,小爪子胸口中掌,喀喀幾聲,骨頭斷裂,人直摔入泉水。
形骸這麽一動,創口如被針紮,痛入骨髓,險些臥倒在地。看來那療傷之水縱有良效,但這等重傷卻未必能轉眼愈合。
他尋思:“那一掌殺了他麽?未必,未必。”
凡是神火初次覺醒之人,體內靈氣充沛,最初數日內可不吃不喝不睡,幾有瀕死重生之能,像當初形骸被木格重創,卻能立時反敗為勝,正是因這初醒之故。他龍火神功雖練到第三層,但這一擊仍未能將小爪子擊斃。
忽然間,兩旁房門緊閉,頭頂洞中噴下碧綠毒霧,形骸臉上變色,想:“水底下也藏有機括?”以罡氣護體,屏住呼吸,左右一看,實在無路可走,遂躍入泉中。
一到水下,機關聲響,兩根砍刀斬向形骸腹部,形骸腹部挺出骨矛,將砍刀擋住,這麽一動,又痛的渾身抽筋。遠處喀喀聲中,有門開啟,形骸見一大群尖牙小魚遊向自己,張嘴就咬。
形骸驚想:“這小子竟有這許多詭計?”急將血轉為魂水,從傷口滲出,布在周身,待那魚群一到,立時以冥火點燃。這渾水冥火在水下亦可燃燒,眾小魚頃刻間被燒成灰燼。
他繼續往前遊,果然發現水中通路,抵達一處階梯,他小心翼翼的攀爬上去,唯恐再有利刃毒霧。鑽出一個小洞,他謹慎四顧,當是又回到了小爪子的巢穴,隻是另一處房間。
隻見小爪子捂住胸口,正大聲喘氣,見到形骸,臉上驚恐萬分,急急伸手去拉一繩子,形骸右掌前伸,一根骨刺如飛箭射出,小爪子手腕中箭,痛的縮手而回。
形骸恨恨道:“你跑不了了。”說話間,往前踏了一步,驀然地麵一陷,形骸大叫不好,背後重重挨了一下,吐出一大口血,終於一頭栽倒。
小爪子仰天大笑,點頭道:“你以為我要拉機關?真正的殺手鐧是在背後。我這輩子都在揣摩著如何殺人,你與我相比,還是太嫩。”說罷指了指上方,形骸瞧見一根大狼牙棒晃來晃去。
形骸怒氣勃發,但卻痛的動彈不得,他心中隻想:“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殺了這奸詐的畜生。”
刹那間,半空中浮起一團黑霧,那黑霧變作那飛靈雕像的骨架,這漆黑的骷髏朝形骸微笑,他道:“我找到你了,形骸。”
形骸怒道:“你是誰?滾開!滾開!”
小爪子奇道:“你在和誰說話?”前後瞧了瞧,又道:“你在我這兒耍花樣可行不通。你死定了,行海兄。”
那骷髏道:“我可以幫你。”
形骸道:“你到底是誰?”
骷髏指了指他左臂,又指了指形骸腦子,道:“我是骸骨神,你得了我的左臂,又服了我的丹藥,還練了我的放浪形骸功。我可以幫你,你眼下要做什麽?”
形骸急道:“幫我殺了殺了這小爪子。”
骸骨神倒不慌不忙,問道:“你為何要殺他?”
形骸道:“他殺人吃人,喪心病狂,六親不認,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骸骨神湊近了些,形骸感到他眼中的黑暗籠罩了自己,但他很快查知那黑暗並非外來,而一直在自己內心。
骸骨神道:“他與你差不多年紀,從小到大,沒一天不提著腦袋過活,隨時都可能死去。他不殺人,就會被人所殺,說不定還會受盡痛苦而死。你與他比起來,日子著實美妙得多。你命好,他命苦,你今後前程似錦,他未來暗無天日,即便如此,你也要殺他麽?”
形骸心生憐惜,但那憐惜霎時被憎恨撕得粉碎,他道:“哪怕他日子再苦百倍,哪怕他有再多借口,他已成了殺人的惡魔。他在這洞裏會殺人,在蘇母山會殺人,將來一旦脫困,更會殺許許多多的人。他本性已然如此,他根本就是畜生!我不殺他,世上的好人會受苦!”
骸骨神笑道:“弱肉強食,惡生善亡,又有什麽錯了?”
形骸猶豫片刻,道:“若我能殺了他,那也是弱肉強食,算什麽錯?誰又說定然會惡生善亡?”
骸骨神緩緩消失,聲音若有若無,宛若歌訣,似是孤女低語,又似有千萬靈魂在合唱。
他道:“神賜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那黑霧消失,透過幻覺,形骸見小爪子手持一弩弓,對準自己,此人傷勢也不輕,加上機關用盡,不敢靠近形骸,隻剩下這手段。
小爪子獰笑道:“我會把你的肉吃的幹幹淨淨,行海兄。”
形骸動一動念頭,驀然間,他先前打出的那截斷骨體型劇增,成了條白色長蟲骨架,那骨架驀然撲到小爪子身上,無數根骨頭刺入小爪子體內。小爪子淒慘大叫,死命推擋,但如何能夠掙脫?隻一口呼吸的功夫,他被那骨蟲吸幹渾身鮮血,晃了幾下,就此斃命。
形骸大喊起來,殊無喜悅之情,又似快要哭泣。那骨蟲朝形骸爬近,身軀緩緩縮小,最終鑽入形骸左手。小爪子的鮮血流遍形骸全身,形骸似吃的要撐破肚皮,又似骨頭在根根粉碎,不斷拚接在一塊兒。他覺得這惡人的幽靈在呐喊,在訴說自己的苦楚與悲傷,在懇求形骸將他放了。形骸體會到了苦,體會到了絕望,也見到了難以形容的扭曲。
但最終,這一切悲情皆已散盡,形骸隻感受到他的愚昧,他的饑餓,他的麻木,他的罪惡。
形骸殺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