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公主與琴師
一番洗漱,道人已躺上了床。
貓兒則站在窗邊茶幾上,時而扭頭看一眼窗外夜色,時而回頭看一眼**的道人。
“三花娘娘早點睡吧。”
“今天那個人就是皇帝嗎?”
“是啊,他就是皇帝。”
躺在**的道人睜著眼睛看著黑暗,對她說道:“當年三花娘娘要是有他的敕封,就可以一直在金陽道旁當一個貓兒神、不用擔心被捉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跟著我四處漂泊無定了。”
“這樣很好!”
貓兒頓時回頭來說道。
“……”
道人不禁露出了笑。
當年的三花貓可不是這樣想的。
不知不覺,已過去好久了。
“道士。”
“嗯?”
“以後還會有人來找三花娘娘捉耗子嗎?”
“當然會。”道人躺著一動不動,隻有聲音傳來,“而且以後就不會再有人打歪主意了。不過三花娘娘還是該學會如何與人相處才是。不止是以一隻貓的身份與人相處,也是以一隻妖精、以一個人的身份與人相處。”
“三花娘娘會努力。”
“三花娘娘今晚要出去捉耗子嗎?”
“今晚飽著的。”
“那早點睡吧。”
“要吸收月亮精華的。”
“今晚無月。”
“對哦……”
貓兒這才轉身跳回了**,爬啊爬,在道人腰邊的被子上找了個位置窩下來,挪了挪身子,好窩得舒服一些,便閉上了眼。
道人也早閉上了眼睛。
隔壁傳來些許動靜。
不知這位女俠在長京做什麽,隻知曉她對長京城內城外大大小小的動靜都很清楚,許多事情早晨才發生,晚上回來時她便已經聽說過了。就算那些尋常聽說不到的事情,隻要她去打聽,也很容易能得到結果。
應當是她在長京的工作。
為貴人做的事情。
隻是她來長京,似乎並不隻是想圖個榮華富貴那麽簡單。
“有趣。”
道人靜下心來,入夢而去。
……
房間中點著許多燭火,散發出令人心靜的香氣,方形燈籠上寫的是詩詞,白紗簾帳一重又一重,明亮燈火也變得朦朧,映照出裏頭人影。
兩人在棋盤前對坐。
一人雍容華貴,年紀大約四十來歲,保養不錯,卻也有了皺紋,執的是白棋。
一人一身白衣,貌比天仙,執黑棋。
身後還有一名侍女侍立。
落子聲此起彼伏。
雍容華貴的女子開口說道:“來長京幾年了,倒覺得你越發美貌了。”
“晚江容貌未曾變過,許是來長京久了,與長京人越來越像了。”
“有時我真想請人去找傳言中那些可保青春永駐的丹藥,可惜啊,即使是你這裏的吞金鬼,也不可使我青春再現了。”
“公主所圖甚大,又怎會沾染這些小道。”
“你倒清醒。但你青春永駐,自不明白,女人為了容顏不老,都能犧牲什麽。”公主搖了搖頭,“可惜我那兩個弟弟就沒你這麽清醒了,為了清除掉我手下的人,竟指使妖怪作亂,也不知是何人所為,受了何人指點……嗬嗬,要當太平年間的人皇,又怎可這般行徑?”
“公主所言甚是。”
“前段時間你我討論的,長京城隍為何突然清醒,勤勉了起來,可有查出緣由?”
“公主恕罪,暫無消息。”
“無妨。”
“城隍怠惰已久,遲早會明悟,此非長久之道。不過他在此時清醒,並插手儲君之爭,即使身為神靈,也是要有些膽量的。”女子捏著一顆棋子盯著棋盤尋找落子之處,同時說道,“若非有人許以利誘,便是有高人督促,天宮這麽多年都沒管過,應該也不會管。”
“所言極是。”
公主的語氣很從容。
晚江姑娘抬眼一瞄,展顏一笑,好似燭光也暗了幾分:“這麽聽來,公主好像有人選了?”
“春末時候,京城天降祥瑞,靈雨澤被萬物,你可還記得?”
“記得。”
“前幾日太尉府之事,可聽說了?”
“聽說了。”
晚江姑娘眯了眯眼睛,想起了那日在長山上的相遇、後來鶴仙樓的一瞥,而傳聞中懲戒太尉衙內的那名修道高人,也是帶了一隻三花貓。
“其中有聯係?”
“我亦不知。”公主取棋落子,也皺起了眉:“不過今天晚上,陛下請了一名道人進宮,與國師、陳子毅將軍單獨在安樂宮飲酒夜談,還特意叮囑宮中妃嬪及太監宮女不要到處亂走,免得擾了宮中清淨,聽人說,那位道人便帶了一隻三花貓。”
“陛下身邊也有公主的眼線啊。”
“那倒沒有。”公主說,“不過皇宮就這麽點大,發生了什麽事,哪裏又瞞得過誰?”
“原來如此。”
“你可知曉長京何時來了這麽一名高人?”
“暫時不知。”
女子回答得十分坦然。
“去查一查。”
“是。”
“幾更了?”
“快三更了。”
“這麽晚了啊。”
“公主要回去嗎?還是就在此地歇息?”
“還是該回去一趟,不知那道人此刻出宮了沒有,還是仍在宮中與陛下夜談,總之都得回去才知道。”
“不下完這一局嗎?”
“你都贏了。”
公主已經站了起來。
女子也連忙起身。
送走公主後,她的表情很快有了變化,失了敬意,變得淡然。
大而長的雙眼,美得不似凡人的容貌,唇如覆舟,神情一淡下來,立馬便有了幾分厭世的高冷。
女子轉頭看向外頭夜空,眯著眼睛,思索起來,嘴中呢喃:
“伏龍觀……”
叫侍女將畫取來,打開一看。
當時滿山的杏花,長廊環著山腰,畫中卻隻取了一角——長廊上道人與貓並排坐著,貓兒歪著身子,隱隱往道人身上靠,畫麵安靜而美好,怕是有些惡人見了也會短暫的將心柔軟片刻,而遠處山也清淡,花也清淡,近處杏花探出枝來,點點花瓣被風垂落,吸引著貓兒仰頭……
真是一幅難得的好畫。
剛畫下它時,心裏覺得是該把它贈予那位道人,這段緣分才是最好。可後來將此畫拿回,常常在家中打開欣賞,卻越看越喜歡,越看越不舍。
此畫雖比不上竇大家的神作,也比不上竇家的傳人,可也算難得的佳作了吧?
若說將此畫贈予誰,女子定是不願的。
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若說贈還予畫上本人,倒是一樁美事,隻是此時心中也沒有當時那麽幹脆了。
“唉……”
女子麵露無奈之色。
收起畫作,取一壺酒來,又在棋盤前坐下,重新捏起一子,對旁邊侍女說:
“你來陪我下。”
“主人,我就是你,我又怎麽下得過你?”侍女笑嘻嘻說。
“唉,真是無趣。”
“……”
次日早晨。
夜棋全局在,春酒半壺空。
女子悠悠轉醒。
侍女不肯陪她下棋,她隻好自己和自己下。當然了,侍女陪她下,也是自己和自己下。奈何自己和自己的想法也要打架,她沒有辦法,隻好自己一個人下到了半夜,誰也沒贏得誰。喝了一些酒,喝時不夠甜,醒來又覺苦,真是無趣極了。
侍女來報,打聽到了那位先生的住處。
“今天要去嗎?”
“今天不去。”
“為什麽?”
“今天陰天,不宜出門。”
“什麽時候去呢?”
“過些天吧,這幾天他該會很忙。”
“好。”
侍女退下,女子則繼續半躺下來,時而用手指撥弄一下桌上棋子,眼睛似有所看,又似目光渙散,心中似有所想,又似放空一切。
……
柳樹街吸引來了不少目光。
長京喜好仙道、追捧高人的人不在少數,看不慣太尉屍位素餐、不約束子女的人也不在少數,單純想與修行高人結識的人同樣不在少數。
民間隻知曉太尉想要延年益壽,誤食毒丹,被毒死了,最多又傳太尉家飛揚跋扈的衙內惹到了高人,被高人施法變得又聾又啞,大快民心,漸漸也有人說那高人恐怕是神仙下凡來的,但畢竟是傳言,沒人知曉高人是誰。
可若是長京權貴,便能知曉一二。
有人想去見識一番高人的風采,又怕惹得常姓勢力不喜。有人倒是不怕,又不知該如何去拜訪。有人找到了拜訪高人的由頭,一時又糾結,這會兒是不是會有很多人都想到這個辦法。
有人還擔憂,當初是自己向太尉家介紹的除鼠神貓,不知高人或常家會不會怪罪自己。
有人向來沉穩,暗中窺探。
有人生性爽利,想來就來。
不過來到柳樹街的,卻都隻能見到一扇關著的大門,門口原先驅邪降魔的店招已被撤下,隻剩下了除鼠去憂。
道人起了個大早,煮了幾個雞蛋,帶著三花貓,又買了些烤餅蒸餅饅頭,裝夠了水,便跟著吳女俠去取她心愛的黃鬃馬,一同出城而去。
此時已經走到了去北欽山的路上。
仲夏時節,草木皆綠,偏今日涼爽,頭頂不見太陽,走在黃土小路上,吹著風,實在舒服。
貓兒邁著小碎步,滴溜溜的,這裏看看那裏瞧瞧,似乎有段時間沒有出城了,她心情很好,不時順著蟬鳴聲找到樹上去,心情就更好了。
道士心情也不錯,如眼前一片開闊。
長京之事都拋在了腦後。
隻管逍遙自在,哪管煩情一籮筐。
“今日陰天,適宜出門!”
“涼快嘛……”
“然也。”
“不下雨就好了。”
“今天不會。”
“你曉得?”
“猜的。”
“那我信你!”
“多謝。”
道人瞄了一眼吳女俠馬背上,她還帶了幾根火繩,應是擔憂夜宿深山蚊蟲多,用來驅蚊的。
挺好,又省了一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