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地官赦罪

夜幕籠罩的街巷,如菌絲般纖長的觸須探出,偌大的球狀體跟八爪魚似的爬過房屋,發泡的眼球窺探屋內景象,瞥見三渡佛像,忽地轉動,鎖定前方唯一亮著燈火的佛塔。

酉時已過。

涇江鎮內再度進入邪祟的活躍期。

臨近中元節, 佛塔的威懾力亦是不可避免的受到削弱。

成百上千條觸須虯結,變做彈弓模樣將主體彈射而出,裹挾著風雨直撲佛塔,還沒抵達,身側觸須便大張著向前拍打,試圖砸碎佛塔外牆。

可就在下一秒, 火光迸濺,一縷灰白氣霧噴湧而出,衝破雨幕, 貫穿怪異的軀幹,緊隨其後的還有一道咒印,封死它的全部行動,任憑灰白氣霧摧垮它的全部生機。

於半空中墜落之際,鮮血外溢的眼球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旁邊不遠有一頭怪異衝上二層,結果被一道深青色的光芒當場斬成碎塊......

“算上我幹掉的,這已經是第十頭了。”

朔風劍回鞘,閻荊踩著佛塔二層的外簷,繞行到另一邊的窗口,鬱珂與俞臻正站在廊道內。

趙乾武在另一邊,環抱著長棍,赤膊上身纏滿了繃帶。

從閻荊與俞臻收到信號彈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時辰,佛塔接連受到怪異的衝擊,隻是這頻率似乎有些不對勁。

起初鬱珂以為是何建丙帶著兩頭邪祟突襲,這才選擇釋放信號彈, 緊急求援。

沒成想另外兩人趕到後才發現居然隻有一頭怪異,還沒衝進佛塔就被幹掉。

事實證明佛塔對邪祟以及怪異的壓製效果仍是存在的。

“近三個小時, 這些怪物連一波像樣的攻勢都沒有組織起來, 全是零散的突襲,它們想要做什麽?”

煙槍輕磕窗框,將裏邊的煙灰清出,鬱珂擰著眉頭,越發覺得古怪。

“我早上在周圍布置了幾個感應法陣,到現在都沒有發現與河伯近似的氣息,秀女和癡童似乎並不在附近,何建丙也是不知所蹤。”

俞臻解除法印,在一旁提醒道,

“或許隻是怪異們自發的攻擊行為,畢竟佛塔壓製了它們這麽多年。”

“自發......不,我不認為是自發的,佛塔真正壓製的應當是從此處逃出去的三頭邪祟,其他的都是涇江鎮內產生的或是從外界侵入,受到的影響並不大。”

半蹲在窗口邊上,閻荊打量著底下已經開始融化的怪物屍軀,沉聲說道,

“就算按捺不住,那也該是秀女和癡童動手......這些家夥在急躁什麽?”

要知道再過兩個時辰就是中元節, 屆時涇江鎮內的環境會更加適合這些怪物行動,它們在這時候出現暴動無疑不合情理。

“還有一種可能,它們受到何建丙或者說另外兩頭邪祟的指派,前來幹擾我們的行動,以這種方式將我們困在佛塔內!”

趙乾武雖然受了傷,但靠著提前準備好的藥劑,頭腦仍舊清醒,

“剛才我沒有參與戰鬥,大略算過這些邪祟出現的時間,無一例外都相隔十幾二十分鍾,你們應該也注意到了,它們的實力不強,可這種攻勢卻把我們幾個徹底拖在了佛塔內。”

話音落下,另外三人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今晚出現的這些怪物,外觀可能看著嚇人,真正的實力卻隻是一般,屬於不需要動用特殊手段就能夠解決的程度。

可恰恰就是這些跟炮灰差不多的家夥,讓他們到現在為止不僅沒有休息,還時刻繃緊精神。

別忘了,同邪祟與怪異的交戰能夠讓他們的【智蝕】狀態不斷加深!

偏偏他們現在確實不能隨意離開佛塔,夜間的涇江鎮環境極為惡劣,帶著重傷未愈的趙乾武到處走是給何建丙機會,萬一這是陷阱,他們就成了主動往裏邊踩的蠢貨。

鈍刀子割肉,這才是最麻煩的。

“這毒計應當是何建丙想出來的,留在佛塔就要承受邪祟不斷的騷擾,還無法幹擾他目前正在進行的計劃,要是離開就有可能進入他的埋伏,進退兩難。”

閻荊抬手壓下鬥笠,血犼袍震散周身雨水,頓了頓,臉上卻沒有多少愁緒,接著說道,

“得虧我們也在準備,倒也不怕他以這種方式拖延時間。”

現在想來,傍晚的時候帶著俞臻走了一遭如今反而成了破局的手段。

吳柒那邊的法壇正在籌備,如今邪祟的注意力都在這邊反而是好事,無非是雙方各自蓄勢,在明天徹底分個勝負罷了。

乓啷!

瓦片破裂的聲音。

這邊正討論著的幾人迅速回過神,扭頭向佛塔內看去。

隻見一頭外形像是外觀看上去像是剝皮惡犬的怪異在另一端的窗口咆哮著,應當是趁著他們討論今晚發生的異狀撞碎了佛塔二樓另一端的窗戶。

閻荊翻進窗戶,正看見它從高處直撲底下的佛雕師。

“攔住它!”

趙乾武喊話的同時就從廊道一側跳了下去。

鬱珂手中的煙槍升騰起一縷灰白氣霧,俞臻亦是匆忙結印。

然而就在幾人不約而同的出手想要救下佛雕師之際,後者卻是絲毫沒有慌亂,連腳步都不曾移動半分,隻是垂著頭繼續雕刻三渡佛。

下一秒,佛像身上陡然湧出一股無形氣浪,怪異竟是在半空中被點燃。

原本端坐於大堂內的佛像此刻顯出驚人威勢!

熊熊火焰灼燒怪異的每一寸軀幹,等它落地時已然變做一具焦黑幹屍,隻能勉強看出些輪廓。

剛趕到附近的幾人看到這一幕,饒是閻荊的眼裏都添了幾分驚詫。

盡管之前就知道佛像對邪祟的壓製效果,但這無疑是其第一次展露力量,而這還是在它內部的願力已經快要損耗殆盡的前提下。

難怪當年能強行鎮壓三頭邪祟。

趙乾武幾人上前詢問僧人情況,順帶著探聽這佛像的運作方式,為明天做準備。

閻荊則是轉身走到地上的屍體前。

怪異的屍體已被火焰燒灼成焦炭,看它頭顱的朝向,死前似乎還盯著佛雕師所處的位置。

就這麽想幹掉他?

不論如何,佛像還保留著一部分力量,這無疑讓閻荊幾人鬆了口氣。

至少不用擔心有邪祟溜進來進行內部破壞。

明天還能幫他們撐上一段時間。

隨著時間的流逝,佛塔外仍時有邪祟或怪異出現。

情況也正如趙乾武的推測,這些怪物的數量不多,每次都隔著一段時間,讓他們不得不保持清醒。

起初四人還是輪番守夜,不過到最後趙乾武和俞臻都被要求去休息。

前者需要時間恢複傷勢,後者明天得去布置封印陣,同樣耗費心力。

與其讓他們跟著熬夜,還不如由閻荊與鬱珂擔下來,兩人都是走的身體強化的路子,熬上一個晚上並不會影響多少戰力。

於是等到後半夜,閻荊與鬱珂各自鎮守佛塔一側。

憑借虎蛟遺澤,在暴風雨中實力得到提升的閻荊守的很是穩當,甚至還有餘裕繼續翻看佛經打發時間。

隻不過隨著午夜即將來臨,閻荊還是從佛塔外的屋簷上撤回廊道內。

昨晚的午夜十二點就出現過【智蝕】狀態的爆發,弄的人頭昏腦脹,而今天又與兩頭邪祟對壘,閻荊的情況更是有所惡化,自然得小心。

令閻荊有些奇怪的是邪祟的進攻似乎也因為午夜即將到來而結束。

按理說越到這個時候,邪祟應當越發活躍才是......

怪物的攻勢突兀停止。

閻荊一時間難以查明原因,幹脆先撤回來趁這機會休憩。

油燈芯上的火苗搖曳,明黃色的光亮映照表盤。

秒針逐漸轉向數字12。

虎螢在窗戶後邊啃咬著閻荊剛獵殺到的怪異。

做為異蟲,但凡是能動的,這家夥似乎都能啃上兩口。

眼見得時間差不多了,閻荊放下佛經,盤腿閉上雙眼,準備強行將智蝕造成的異常狀態扛過去。

鐺~鐺~鐺~

預想中的思維混亂與大腦的刺痛感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悠揚鍾聲。

閻荊倏然睜開雙眼,起身走向窗台,打開剛關上不久的木窗。

沒成想剛一開窗,便有一道銀白月輝混著風雨灑落在閻荊臉龐上。

這種時候怎麽會有月亮?

閻荊神情一滯,旋即抬頭望上去,正看見一輪圓月高懸於天際,而在它周圍,依舊密布著鉛黑色的烏雲,風雨不止。

隻不過漫天飄散的雨絲此刻竟也成了“光雨”,使得整片夜空看上去都平添了幾分神聖意味。

隻不過這種狀態並未持續太久,那皎潔月輪的表麵很快就出現了一些紅黃光點,而在它下方,竟又憑空湧現出諸多異象。

一座宏偉城樓自夜空中墜落向涇江鎮,其上懸掛黑白燈籠,城樓高處更是有人影綽綽,似是陰兵鬼差駐守其間。

城樓所處的區域內,所有的建築,街巷都被照的透亮,全然不見邪祟與怪異。

閻荊此時才恍然意識到為什麽怪物的攻勢會突然停止。

它們固然強大,可午夜前後的這段時間正是中元節開始的時候。

另一股強大的力量顯現於世。

七月十四。

地官赦罪,鬼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