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地底美食
‘戈布羅恩’在矮人語裏指的是‘鯊蜥獸’。
戈布羅恩之巢是奧杜斯王城唯一願意接待非灰矮人族人士的旅館。
它建在暗湖區北端，鋒刃集市地底的小型洞窟群裏。
通過冰冷潮濕的走廊，可以來到其作為餐廳的中央洞室內。
建造者以餐廳為中心，從各方向延伸，挖掘出形狀各異歪七扭八的小客房。
這些房間雖然窄小昏暗得讓人難受，卻簡單結實，且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我們今天還要去煙晶洞窟嗎？”希賽雅拉開洛斯獸皮製成的門簾, 右手貼在胸口，躬了下纖細的腰肢，進入狹小的包廂。
透過黑暗中搖曳的燭火，她看到布來恩早已坐在石桌旁等候自己多時。
昨天，她跟布來恩一起前往過石巨人的聚居地煙晶洞窟一趟。
誰曾想，這群與世無爭, 喜歡過著和平安靜的隱居生活的石巨人, 甚至都不讓布來恩多說兩句話，便毫不留情地把他們趕了出去。
如果不是她反應夠快, 差點就被一位看起來快要發瘋的石巨人守衛，投擲的一塊磨盤大小的巨石砸到。
雖然事後獨自一人躺在**回想起布來恩狼狽逃跑時的樣子，總是讓她忍俊不禁，但不知為何，當再次看到他本人坐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卻完全笑不出來了，甚至有點莫名的心虛。
“沒錯。”布來恩懶得抬頭去看走進來的劍法師，隻是用稍顯鬱悶的語氣回了一句。
希賽雅聞言，輕身坐在冰冷的石椅上。
她用手撐著臉，注視對麵的布來恩，又略顯無聊地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指，繞著垂在側臉的發絲。
她看到他線條剛毅卻又不失精靈一族柔美的臉龐上，浮過一抹讓她罕見的愁容，眉心的皺紋也鎖得像犁溝一樣深。
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地相處這麽長時間, 讓她知道，每當布來恩開始專心思考問題時, 經常會出現這種標準的緊皺眉頭的神情, 但她卻能夠明顯感覺到, 這一次他是真的遇上了煩心的事情。
想到自己不但什麽忙也幫不上，內心還暗覺有趣，希賽雅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她偷偷地看布來恩一眼，指尖繞著垂落的發絲，認真地思考片刻，試探性地向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布來恩，我覺得我們沒必要盯著石巨人不放，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先回到地表吧，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幫你帶點援軍過來。”
希賽雅想起了阿拉貝城的女公爵和法師塔。
她相信隻要回到地表，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法師塔的幫助下，她就可以瞬間將戰法師軍團的一支精英小隊傳送過來協助布來恩。
眼下這種情況，這幾乎算是她唯一能夠幫到他的地方。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個辦法明顯有點欠考慮。”布來恩抬起眼皮看希賽雅一眼，不假思索地否決了她的提議：
“因為奧杜斯王城通往地表的區域是漠口山脈, 距離阿拉貝城至少有半個月的路程。”
事實上，他還隱瞞了這位劍法師一些事情。
他雖然知道奧杜斯王城絕對有通往地表的通道, 但這條通道具體在什麽地方，他並不清楚。
隻是大概知道通道隱藏在迪洛矮人居住的區域。
慶幸的是，他還知道通道附近有一座顯眼的破碎尖塔，不至於讓他漫無目的的尋找。
“.......明顯有點欠考慮。”希賽雅思考的問題顯然不在重點上，她暗自重複這幾個字，內心有點小無語。
因為在她看來，欠考慮跟沒腦子，其實就是一個意思。
也就是說，他這是拐彎抹角地說她沒腦子，自己好心幫他，反倒招來一頓嘲諷......
算了，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就先不跟你計較了，希賽雅看布來恩一眼，大度地心想。
畢竟她還掌握著關於耐色卷軸的消息，她相信等這裏的事情結束，布來恩絕對會主動找她，到時候她就可以手握主動權，連本帶利地全部收回來。
因為事後回想一下，她才錯愕地發現，像他這麽謹小慎微的人，竟然會明目張膽的把耐色卷軸這麽珍貴的東西擺放她眼前。
頓時讓她意識到，布來恩這麽做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為了引起自己的好奇心，然後等她傻傻不知的提出來的時候，正好順勢詢問，去探尋科米爾王國的兩張耐色卷軸的下落。
這樣的話，她就更不可能讓他輕而易舉地得到觀摩卷軸的機會，一定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讓他付出點什麽。
希賽雅銀灰色的眸子在布來恩身上遊來遊去，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布來恩自然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已經讓對麵的劍法師開始浮想聯翩地打起自己的注意，同時也沒抬頭看到對方詭異的微笑。
他沉默片刻，突然攥了攥拳頭，一咬牙，態度非常堅決的對她說：
“今天我們再去一趟，如果石巨人守衛還敢攔路的話，就把他打到求饒為止，我就不信這麽大的動靜，會引不起他們族長的注意。”
其實他根本不想得罪這些保持中立的石巨人，但是想要讓自己的計劃實施下去，就必須爭取到石巨人一族的援助。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些石頭人發明了一種非常神奇的魔法寶石‘石語者水晶’，這是他勢在必得的東西。
然而讓他鬱悶的是，守衛煙晶洞窟的石頭人就像他的種族特性一樣又臭又硬，任他怎麽解釋，連惡魔領主都提出來了，他們就是不通報不放行不傳謠不信謠，最後更是拿磨盤大的石頭朝兩人的腦袋上招呼。
既然軟的不行，那隻能來硬的，他倒要看看這個頭鐵的石巨人的腦袋，到底是不是像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剛好他昨天回到旅館後，又從奧術之火中激活了一個四環塑能係法術「畢格比攻城槌」，就先拿他的腦袋試試威力。
想通問題後，布來恩緊鎖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露出一絲微笑，對希賽雅說，“等會兒吃飽點，用餐完畢，我們就直接去煙晶洞窟。”
“嗯嗯。”看到布來恩再次浮現出自己熟悉的自信微笑，希賽雅神色一鬆，本能地對他一笑，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感覺到自從遇到了布來恩，自己已經很少再用腦子去思考問題。
總是會下意識地認為，他選擇這麽做，絕對有他的道理，她隻需認真執行就可以了。
這讓她隱隱感覺到，自己恐怕真的是把護衛這個職位給徹底代入了進去。
雖說科米爾王國的劍法師，幾乎都是王室中最出色的護衛，但她選擇劍法師可不是衝著護衛這個職位去的。
先不管那麽多了，等回到地表再說吧，希賽雅給自己找了一個還算中肯的理由，強行驅散了腦海中的混亂思緒。
不一會兒功夫。
兩名半身人仆從將熱騰騰的食物端了上來。
看到香氣撲鼻的蘑孤湯，布來恩立刻將石巨人那點破事兒拋到煙消雲外。
在他看來，任何事也比不上自己填飽肚子重要。
從他離開出生的小世界直到現在，他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
逃出黑暗精靈的古奧倫斯城後，他幾乎將自己的所有時間全部沉浸在獵殺地底怪物，獲取經驗值的時光裏。
簡直就像地表的荒野遊俠一樣，遠離溫床熱水澡的生活習性，進行一場場驚險刺激的逃亡求生之旅。
這也是他為什麽在來到灰矮人的城市後，明知眼下有非常緊迫的事情需要去做，但他還不忘利用自己的條件和難能可貴的閑暇時間，去享受一下愜意的生活。
因為他知道勞逸結合的重要性。
即使在這種以諸神為主，凡人可以掌握超凡之力的世界，精神層次的疲勞感，也是不是魔法或藥劑可以輕而易舉地恢複的。
對於布來恩來說，燃燒人生並不是一味地透支，即使是再強壯的身體和飽滿的精神力，它也有疲勞的時候。
勞逸結合就是一種踏上強者階梯的生存策略，而身體是支撐變強的本錢，休息則是狂奔的前奏。
作為一名高貴的法爺，他才不會像武僧一樣，喜歡以近乎自殘的苦修方式，去挖掘自身的潛力。
況且，即使是武僧本人，當他們的身體達到一定的承受極限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停止下來，敞開自己的身體和心靈，全身心的放鬆，用禪坐的方式，靜靜體悟自己的修行成果。
所以，根據時間的關係，去合理安排有效的修行，才是他學習法術的重要條件。
因為法術學習效率的提高，最需要的是清醒敏捷的頭腦。
身為一名施法者，適當的休息和放鬆，不僅僅是有好處的，更是必要的。
這不光可以提高自身研究奧秘知識的效率基礎，還能讓他的大腦永遠保持清醒敏捷，不至於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無能狂怒，失去理智。
當一個人除了法術什麽都看不見也不在乎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癲狂了，一個連理智都沒有的瘋子，還談什麽研究奧秘，探索多元宇宙的未知之地。
尤其是待在幽暗地域這種荒蕪的世界。
在地表世界，動物們殺戮是為獲得食物以求生存，但在這地下幽黑迷宮中出沒的生物，卻並非為了生存而屠殺。
因為生存本身就是他們的磨難。
受地脈輻射的影響，他們會被各種原因驅使去進行殺戮、瘋狂、仇恨，還有蝕刻了每一塊石頭的那邪惡失控的氣氛。
他們殺戮，是因為隻有在殺戮中，他們才得到解脫。
當你的雙眼見識過幽暗地域的魅影幢幢，目睹了無法逃避的末日景象，又時刻遊離於黑暗曲折的陰森隧道的時候。
即使你的內心足夠強大，也多多少少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這種情況下，唯有適當的放鬆，才會緩解這種令人壓抑得喘不過氣的感覺，不至於因崩潰而陷入瘋狂。
在布來恩身為奴隸，待在古奧倫斯城的日子裏，他至今還能印象深刻地記起卓爾巫師喬娜拉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吻。
若不是他親手幹掉了這個卓爾巫師，又在桑蒂拉這個叛逆的卓爾女孩兒身上，得到了令他身心愉悅的慰藉。
他說不定還真有可能留下點什麽心理陰影。
想起不太愉快的回憶，布來恩失笑一聲，立刻拍拍額頭，將其驅散，把目光放在石桌上的食物，開始端碗盛湯。
“這次你點的又是什麽湯？”希賽雅接過布來恩遞過來的濃湯，輕嗅一下，好奇地詢問。
“幽暗地域所有蘑孤湯。”布來恩笑著對她說。
“好奇怪的名字啊，有什麽特殊寓意嗎？”希賽雅像往常一樣，提出疑問。
“其實呢，這種豐盛的蘑孤湯是以地底侏儒的傳統而命名，該傳統是在招待客人的緊張氣氛中，瘋狂地進出他們的餐具室和真菌園中拿出招待客人的食物，有時也被稱為‘歡迎湯’。”
布來恩一邊品嚐著美味的蘑孤湯，一邊回憶著腦海裏的知識，對她說：
“蘑孤湯本身對地底侏儒來說，就是一頓飯，裏麵充滿了五顏六色的蘑孤，和來自地表世界的青豆、豌豆、甜火石玉米、紅柿子椒，到了這裏，灰矮人又大膽地將真菌漣皮、火苔和夜光孤的原料混合在一起，讓人喝起來內心溫暖舒暢，以抵禦地底的濕寒氣息。”
“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希賽雅望向湯裏麵五顏六色的蘑孤，她似是想起了什麽，又笑著說：
“布來恩，你知道嗎，看到湯裏的紅蘑孤，我突然想到了提莫最喜歡唱的那首‘紅傘傘，白杆杆’，這首歌是不是你教給他的。”
“你想多了，我怎可能教給他這麽幼稚的兒歌。”布來恩板著臉，故作不屑地撇撇嘴。
“那倒也是。”
希賽雅深信不疑的點了點頭，她姿態優雅地輕抿一小口蘑孤湯，感受著地底世界與眾不同的味道，頗為滿意地微微點頭，又道：
“聽你講解這個湯的成分和來曆，我突然想起劍灣好像也有類似的食物，隻是.......時間太長了，一時有點想不起叫什麽名字了。”
“是劍灣所有海鮮湯吧。”布來恩喝完碗裏的最後一口湯，又重新盛一碗，對她說：
“我以前經常遊走在劍灣區域的港口城市，像無冬城、博德之門和深水城，都可以享受到這道燉煮海鮮湯，這款永恒流行的海風菜肴裏麵有鱈魚、黑線鱈、蛤蠣和貽貝，把它們全部浸在澹魚和番茄湯中，並撒上甘草味的開胃酒和少許茴香就完成了。
有些酒館甚至會製作出它們的特配版，在海鮮裏添加一種用香脆的紅辣椒、大蒜和橄欖油混合製成的阿爾達尼醬，海鮮的濃湯也非常適合浸泡烤香草麵包，任何冒險者和無賴的海盜都不會拒絕一個這麽完美的湯。”
聽著布來恩的介紹，希賽雅已經被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她發現這位戰法師掌握的知識未免也太豐富了吧。
雖然他是一位半精靈，但從他明亮的雙眼和麵容就可以看出，他應該連三十歲都不到。
希賽雅不禁開始懷疑他的真實身份了。
“可惜啊。”
布來恩看她一眼，故作失望地歎了口氣，“這裏通往的地表世界是科米爾王國，這也就意味著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前往遙遠的劍灣，去品嚐這種美味。”
“那也不一定。”希賽雅微微搖頭，向布來恩露出神秘的微笑。
“其實在我們的蘇薩爾城，也有一家酒館裏，可以製作出這道燉煮海鮮湯。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品嚐一下。”
“蘇薩爾城？”布來恩意外地挑了挑眉梢，看向對麵的劍法師，露出莫名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勺子，不由懷疑道：
“老實說，科米爾的蘇薩爾皇城，我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怎麽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那是因為這家酒館是建在蘇薩爾碼頭的一顆千年橡樹上。”
見布來恩終於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還向自己請教，希賽雅頗為受用，她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立刻熱情地跟他介紹道：“它叫‘綠龍旅館’，是一頭信仰自然之神的綠龍開的一家旅館，又叫‘最後的歸宿旅館’。”
的確是最後的歸宿，因為這頭綠龍死於拜龍教的龍狂之亂，布來恩心想。
“你不是出生於阿拉貝城，怎麽對蘇薩爾這種犄角旮旯的旅館都這麽清楚。”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冷不丁地詢問道。
“啊？.......那是因為我的劍法師技藝就是在蘇薩爾城學的啊。”
希賽雅愣了一下，連忙組織好語言，向他解釋，“我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蘇薩爾城，跟隨宮廷大法師學習奧術和劍技。”
“原來如此。”
布來恩沒有繼續追問，他輕笑一聲，用勺子指著桌子上的另一道美食，對她說：“你再嚐嚐灰矮人的特色食物‘幽暗地域蓮花餅左特製火苔醬’。”
“這道菜有時會被稱為‘菌孤雙饗’，這種熱辣如火的矮人美食，甚至可以激起最愛吃辣的提夫林的味蕾。”
他指了指盤子裏類似薯條和花瓣形切片的食物，“這些塊莖由幽暗地域蓮花和藍帽真菌的亮白色根製成，蒸熟後切成細脆的切片，非常適合浸蘸......”
未等布來恩說完，希賽雅便忍不住撚起一塊花瓣狀的切片，蘸了點盤子裏醬，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
然而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這塊清脆香甜的切片剛放入口中，準備細嚼慢咽。
她立刻感覺到有一股辛辣的味道像一堆熊熊烈火，直逼咽喉，刺激她的舌尖，辣得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是火辣辣的疼，喉嚨好似充滿火焰，能夠噴出一團烈火。
“這怎麽這麽辣。”被辣得麵紅耳赤的希賽雅埋怨地看著布來恩，她丟掉手裏的食物，伸出舌頭，像個小狗狗一樣不停地抽著冷氣。
望著希賽雅紅彤彤的麵容和有趣兒的模樣，布來恩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丟給她一顆球狀真菌，不緊不慢地對她說：
“其實這道菜的點睛之筆是火苔，它是由古橙色火苔真菌製成，被研磨成美味的辣醬，如果承受不了這種辣味，就必須配合水球孤一起食用，你都沒等我把話說完，就直接開吃，還要怪我。”
“......”希賽雅連忙接過布來恩遞過的水球孤放入口中。
她發現這塊球狀真菌雖然平澹無味，卻像海綿一樣耐嚼，口中的辣感也以極快的速度退去。
令人愉悅的用餐結束之後，布來恩心滿意足地從座位上起身，朝希賽雅招呼道：“走吧。”
“去哪兒？”希賽雅起身跟上他的腳步，明知故問。
“還能去什麽地方。”
布來恩沒有回頭，加快腳步，邊走邊說，“去煙晶洞窟，揍那群擋路的石頭人。”
他知道這次的離去，恐怕以後很少會有機會再來到這家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