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屢戰屢挫

第二日劉備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昨夜他在傷兵裏忙碌至半夜,子時三刻方才入睡,這一夜他睡得很淺,似乎床下亦有薪柴熊熊,讓他的床褥滿是汗水。待他醒來時,他感覺頭上又脹又疼,似是帳內太過密閉,讓人感覺氣悶。

他將帳門支起,晨風吹拂進來,劉備看到陽光透過晉陽城巍巍的牆洞,直照在昨日的戰場上,頭痛得愈發厲害。

關羽此時剛從晉水沐浴而歸,他扛著長槊赤著上身,露出鑄鐵般的身軀,肌膚上尚未蒸發的水珠在陽光裏析出迷幻的色彩,使他宛如上古裏捕龍擒蛟的神人。他見劉備麵色不佳,忙上前攙起兄長,說道:“兄長可再歇息片刻。”

劉備搖首拒絕,抽出手來挺直腰背,試圖驅除體內不適,他又對關羽問道:“軍中士氣如何?”關羽神色黯淡,他歎氣道:“昨夜兄長忙了半日,安撫士卒,救治傷兵,軍中都很是感動,隻是又有四十來人傷勢惡化,已經傷重不治了。”

“黑山軍呢?他們反應如何?”劉備說了這一句後,隨即又自歎道:“昨日是我失策,本應先由他們上城才是,如今我軍初戰失利,於毒白繞恐生畏戰之心,黑山軍卒未與胡人結仇,反易怯戰,今日之戰更難驅使他等了。”

說到這裏,劉備忽而想起陳衝,又想起了當年巨鹿之戰的陣勢,千秋亭漢軍屠城的哀嚎。他不禁有些感傷,勉力道:“雲長,如今並州存亡皆係此戰結果,如不能攻下此城,逼迫胡虜主力回援,庭堅逼降匈奴的謀劃恐怕也就前功盡棄,你我決不能讓此事發生!”

關羽頷首應是,他沉思片刻,對劉備說道:“既如此,兄長讓我與翼德前往黑山軍中,今日可兩麵攻城,兄長從東牆先攻,我隨後從南牆攻,先鼓起黑山軍鬥誌,然後才能談如何破城。”

“好!”劉備展露出笑容來,輕撫關羽尚未愈合的箭傷,關懷他說:“雲長,你傷勢未愈,不要勉強,如今日未取戰果,便徐徐圖之,庭堅常說,有誌者事竟成,你我誓要匡扶天下,怎能頓兵於此?”

關羽回憶起結義之時,也不由心中感動,他收拾好斫刀弓矢,批好甲胄兜鍪,對劉備告了聲別,便叫上張飛和十來個士卒一同往黑山營中走去。劉備自然也不敢有所懈怠,他今日又特意檢視所有的攻城器械,並對士卒們一一講解攻城要點。

劉備本就是一個胸懷壯誌的奇男子,昨日的失敗讓他一時氣餒,但此時他越準備越躊躇滿誌,心中的憂慮和遲疑稍作停留便化為煙雲,對此,他對士卒笑言道:“數年來我等在青徐剿賊滅寇,少有敗績,竟從未遇到如此城池,此戰過後,我定要在城頭用斫刀刻下我劉玄德的名字。”

全軍將士見他談笑自如,一掃昨日陰霾,紛紛振作精神,各自備戰。直至辰時,漢軍卷土重來,城上城下各自嚴陣以待。

與昨日不同,劉備在陣前先豎起十張巨鼓,一鼓高達兩丈,鼓皮都是用上好的青牛皮燒製而成,鼓手都是軍中精挑細選的的九尺力士,一槌之下,方圓三裏皆可聽見鼓聲,城上城下聽聞,無不覺頭痛欲裂,難以專注。

隨後漢軍在城前繼續填充土山,呼衍於勒都見狀,繼續命令牆上部眾放矢遠射,隻是今日卻沒有昨天那般的北風,死傷者大為減少,漢軍見狀軍心大安,繼續填土築台。因陳衝緣故,劉備與其餘漢軍不同,手下除去弓弩刀劍等兵器外,格外設置有攜有大量車械,野戰時可結為車陣固守,攻城時也可幫助建造工事,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兩座兩丈高的土台便堆填完成。

劉備一邊安排人在土台上布置木簾渠答,一邊召集軍中善射者登上土台,終於拿出前日準備的火矢,火矢的箭頭包滿了麻絮,又裹上火油,在土台上燃起篝火,箭士們登上土台,對準城上油壇紛紛射擊。

仰頭拋射雖說困難,但匈奴人也不知如何應對,隻能仍由城下漢軍與自己對射,等對射三輪,漢軍射中一壇,城牆上即刻升起硝煙,東牆一處油壇連中五矢,油壇打碎,熱油直接灑在柴薪之間,短時間便燃起熊熊大火,呼延卜安連連喚人用砂土滅火,隻是牆上無此準備,一時間滅火不去。

見打開一個缺口,漢軍將士無不歡呼沸騰,配上震耳欲聾的鼓聲,一時間士氣大振,劉備終於下令說:“我軍便從此處登城!”登城將士在一旁養精蓄銳,此時便傾巢而出,呂布以為此時正是大好時機,自告奮勇道:“我為先登!”

經過昨日的失利,今日的雲梯俱進行了二次加固,梯背又加了幾道斜撐。等漢軍故技重施,在城下安裝好雲梯,城上的呼延部眾仍尚未撲滅火勢。呂布整備好甲胄,往頭上包上兩道浸透的麻巾,把長槊捆在背上,又往腰間配了三把斫刀,對身後的士卒說道:“我身甚重,爾等待我上城之後,再上雲梯。”

說罷,呂布雙手緊握梯身,猛然發力,如同一匹猛虎般沿雲梯飛馳而上,不過幾個眨眼間,便已攀上三丈,整座雲梯都為之搖曳。

呼衍於勒都見一時不能撲滅火勢,早就安排射手在兩側引弓等待,熟料射手還未從油煙中望見人影,卻驟起一道風聲,眾人恍惚之間,便見一把長戟洞穿了射手的脖頸,紮破動脈,鮮紅的血液沿著戟刃淅淅瀝瀝,如同拍碎了一筐紅李。

就在胡人心神震懾之時,呂布一躍而上,空中抽出一柄斫刀,穿過煙霧霍然撲倒一名射手,隨即抓住獵物,在地上一個翻身,用其擋住射手的第一輪齊射。未等呼延卜安再次引弓,他將手中已紮城刺蝟的胡人扔至城下,拔出長戟,高喝道:“殺!”

殺聲如震,城下漢軍得到消息,紛紛登梯上城,呼延卜安見狀,連忙派部中最為高大的三名力士前往阻攔,十來人手持木盾結陣在後,射手退至盾陣之後伺機再射,呂布好整以暇,脫下頭部的麻巾,拔出方前擲出的長戟,將屍首踢至一旁,笑言道:“孰與我一決生死?”

話雖如此,呂布之勇武也到底隻是一人之勇,三名力士身穿從城中武庫搜刮來的鐵甲,齊揮斧鉞,猶如巨石一般將呂布堵截在一角,呂布縱有扛鼎之能,也隻能你迎我往,互不相讓。

好在此時漢軍逐漸爬上城樓,東牆吸引了牆上胡人的大量兵力,黑山軍在南牆的阻力自然也削弱不少,張飛對黑山軍做了半日的動員:“我等皆為漢人,前漢破胡侯有言:一漢當五胡!大家雖出身貧苦,可豈能墮前人武名?殺進城中,晉陽財貨可盡分於諸位!”

黑山軍方才勉強振奮鬥誌,拉出萬人分為五部,於毒白繞率四部,交予張飛關羽一部,在南牆五處蟻附登城。

張飛頂著箭矢攀上城牆,胡卒舉刀便要斬去張飛的手指,隻是張飛借著最後一攀的衝力,將阻攔的胡卒也衝撞在地,幾名胡卒緊跟著前來阻攔,但張飛一聲低喝,俯身一掃腿將胡卒打翻,順手從腰間拔出斫刀劈開一人的額頭,白花花的腦漿伴隨著血水擠出來,其餘胡卒也隨之膽怯。

此時晉陽城防已經出現兩次缺口,雖然可以說仍有所僵持,但較昨日而言,毫無疑問是形勢一片大好,就在這胡卒氣沮的時刻,呼衍於勒都急中生智,對身後士卒呼喊說:“將薪柴扔過去!扔過去!”

說話間呂布忽而發現一力士扭身露出甲胄間的空隙,當即將斫刀沿著鐵片徑直插入進去,待他攪上一手再抽刀拔出,那力士咕嚕一聲,撲倒在地,傷口中隨著膏油鮮血又流出碎裂的腸子,眼看就是不活了。

正興奮間,於勒都將薪柴運到,幾名胡卒往呂布頭上齊齊一擲,撞在甲胄上,逼得呂布往後連退三步,他才發現是一根燃燒的梁柱。

城上的薪柴多時用梁柱門板所致,材質不僅牢固耐燒,而且尺寸龐大。吃了這一擊,隻覺得甲胄發燙,猶豫間,胡卒將薪柴在他麵前堆成一堵火牆,呂布本想乘機擴大戰果,但薪柴燃燒到處彌漫黃白色的灰煙,不止嗆人口鼻,還迷得漢軍將士流淚不止。別說前進半步,就連在原地駐守也難以進行。

張飛在南牆也僅能維持兩刻攻勢,黑山軍雖然勉力出兵,但除去少數將領外,大部分士卒連最劣質的狗皮甲也無,隻能短褐粗衣,硬頂著箭雨作戰,能上城作戰者不過十之二三,傷亡巨大且後援難濟,即使南牆守軍並不多見,張飛也無能為力,無人跟上,他也隻能原路後撤。

第二日攻勢又陷入了挫折,劉備下令鳴金收兵,但鼓聲仍然不停,他換了一批鼓手,對他們說道:“如今雖屢戰無功,可隻要你等日夜擂鼓,待敵心神俱疲,便是我等克勝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