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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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首都的航班,很少見的沒有延誤。
頭等艙就他們三個人,徐徹和傅廷川的座椅是挨一起的,薑窕隔著走道。
上飛機後,徐徹很懂的坐去了本應是薑窕的位置,把那兩口子湊在了一塊。
空姐原先並未留意到傅廷川,待他入座後,摘下帽子和眼鏡——
薑窕當即瞄到,空姐的眼睛在一瞬間放了光。
如果不是職業限製,她恐怕能在一秒內失聲尖叫出來。薑窕想到自己第一回在公廁遇到傅廷川的實體大活人的時候……
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哈哈,想到這,她不由想笑。又怕被人瞧見,就翻了包裏的書出來,低頭看著,邊做掩飾。
“傅……傅老師!”那位漂亮的空姐跑過來,激動得都不知如何吐字了:“能和你合張影嗎?”
還沒起飛,空姐抓緊時間拿出手機。
傅廷川薄唇緊抿,回頭看了薑窕一眼。
女人還是垂首閱書,她今天披著發,中分,一邊烏黑的發絲垂下來,柔柔順順的,隱掉半麵白淨的臉。
“咳。”傅廷川清了下嗓子。
薑窕揚眼:怎麽?
一旁的徐徹掀了下手臂:“我們老傅要和妹子合影,讓你挪個位置。”
“喔……”薑窕點頭,食指卡住書頁,蹬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沒一丁點不悅之色。
傅廷川難以相信地,隔空看向徐徹:他隻是,在詢問老婆大人同不同意好吧。
徐徹挑眉毛:我知道啊,我也隻是,在挑撥離間呀。
傅廷川連點兩下頭:你小子,行。
徐徹聳肩扭腰,得意的不得了。
……
合完影後,沒多久,飛機平緩駛入雲層。
多雲的天氣,狹小的窗外,仿佛陳鋪著漫天席地的潔白棉花糖。
傅廷川和空乘要了杯普洱茶,便禮貌支走了她。薑窕手邊擺著果汁,兩個人各幹各的,相安無事。
餘光瞥到男人一直百無聊賴坐那,薑窕闔了書,側過腦袋問他:“你不休息一會嗎?”
“不困。”傅廷川低低回。
“不困還喝茶撐精神呢?”她小聲埋怨,撇開書,把兩個人點的茶水對調:“喝果汁,然後,眯一會,別晚上頒獎,台上叫到你名字,還坐著打瞌睡……”
薑窕指腹在杯壁上停了會:“果汁好冷,你胃不好,要不叫杯熱牛奶,或者開水吧。”
她在管他?關心他麽?傅廷川沒來由地愉悅舒適,他倚回椅背,不說話,隻注視著薑窕,像把她關切的模樣烙在心裏。
男人的目光露骨而深刻,唇邊自然地攜著三分笑,很快就撩弄得人耳根都熱起來。
薑窕在他肩頭戳了一下:“看什麽東西。”
“看你。”傅廷川坦率地答。
“有什麽好看的!”她把書攤開,舉高到臉前,卻是拿反了:“快點補覺。”
得,還在操心他的睡眠問題。
傅廷川伸手拿開她的書,神色肅穆了幾分:“陪我聊一會,我就睡。”
“行。”薑窕感覺他要問些什麽大事,也跟著謹然起來。
傅廷川握住她手,輕輕摩挲著。
他現在,已經很少在與這雙手的接觸中燃生起情.欲,更多的是心安和歸屬。
“薑窕,”傅廷川叫她全名,音色沉穩:“我想和你說說我其他的事。”
“什麽?”她望向他,眼底困惑。
傅廷川接著說:“我的家庭情況,我曾經的生活。”
“嗯,你說。”
“我父親在我大二那年就去世了,現在家裏隻有媽媽,我是獨生子,沒兄弟,也沒姊妹。”
“嗯。”
“年內過完生日,我就整36周歲了。”
“嗯。”
“這個年紀,說老也算不上,但肯定也不年輕。還清晰記得去中戲報道的第一天,到今天,也不過眨眼間的事。”
說起這個,薑窕微微笑:“我看過你以前中戲的麵試視頻,那會真是小鮮肉。”
傅廷川也跟著笑,時光變遷,在他的眼尾輕易鑿刻出紋路:“是嗎,這個你們都有?”
“我們粉絲什麽挖不出來!”薑窕驕傲地回。
傅廷川收笑,接著陳述過往:“大二的時候,接到人生第一場試鏡,也沒想過要一步登天,但年輕麽,心裏也是躍躍欲試的。結果,被刷了。臨畢業,有些迷茫,又有野心,我和徐徹不再住宿舍,開始去外麵找出路。徐徹不喜歡演戲,但我喜歡,自己也刻苦,那陣子辛苦歸辛苦,但上天眷顧,我被一個導演看中,接了人生第一部電影,男一號。”
“《化蝶》,梁山伯,宋齊遠導演,對嗎。”薑窕脫口而出。
她真是了解他,傅廷川愈發欣慰:“對。”
也是這部電影,21歲的傅廷川嶄露頭角,一個悲劇愛情和角色的開頭,卻讓他從此在演藝事業上順風順水,名聲鵲起。
“所以,在這個歲數,遇到你,我認為很合適。”傅廷川換兩隻手握住她的,這般說。
薑窕笑吟吟的:“哪裏合適?”
“事業都定型了,我這個人呢,也定性了,情緒穩定,也能給伴侶不錯的生活。”
薑窕警惕臉:“你這話說的……不會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枚戒指了吧。”
“當然沒這麽快,”傅廷川失笑,又瞬時正色:“如果今晚我能拿獎,也能說是我從業生涯的一個裏程碑,但我心裏有個更重要的裏程碑。等你來我這上班了,穩定下來,就陪我去見見我媽,行嗎?”
傅廷川深深看著薑窕,記起了許多年少時分的事。
他也搞不明白,曾經那麽想把光陰全鋪張在演藝上,莽撞執著,鞠躬盡瘁,視死如歸,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
可如今,他也會因為有了心愛的姑娘,而開始渴求安定陪伴和長命百歲。
薑窕講不出一個字,也許她有千百句要說,可如鯁在喉,最後凝滯在眼邊,熱乎乎的。
“好啊。”半晌,她答應道。
傅廷川抿著唇,得意地挑了下眼,一下子從沉穩人士變成了調皮小男生。
薑窕攥了攥他手,說:“這下可以放心睡覺了吧。”
“嗯。”傅廷川正身,當即聽話地躺回椅背,不舒適地動了會,他又前傾回身子,歪了歪,靠到身邊女人的肩上。
再也不動了。
“就這樣,”他輕輕說:“還是要養胖點,枕著舒服些。”
薑窕沒回話,心頭氤滿甜情蜜意。
隔著一個走道的徐徹,很罕見地沒有吐槽,似是深眠。
其實,他一直在裝睡,從傅廷川開始和薑窕講大學那段是時光開始,眼罩內壁就漬上了兩小片濕潤。
他輕描淡寫、寥寥幾語和喜愛的女孩,所描述的那段浩瀚時光,其間的含辛忍苦,四處碰壁,希望、失望、絕望後再重找希望,隻有他們兩個心裏清楚。
想想他們兩個,拿到第一筆片酬後,結伴去ktv嚎歌,最後直接唱到流眼淚。
他到現在還記得這首歌d,《光輝歲月》。
“今天隻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紮,
自信可改變未來。
……”
疲於奔命,不知休止,老傅的胃,也是那會落下的病根吧。
不過,欣慰的是,這小子終於有想休憩的地方了。
徐徹挑唇,極輕地吸氣,又緩慢歎了出去。無人察覺。
**
到北京後,為趕時間,徐徹一行三人就沒回工作室。
陳路和另一個助理,帶上了西服,和他們在典禮附近的一間酒店碰頭。
徐徹領他倆來到提前開好的房間,方一叩門,就被人從裏邊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位短發女人,她先是衝徐徹笑,爾後留意到傅廷川身邊的薑窕,目光微頓,不動聲色打量著。
生麵孔。
“這是……”女人問。
徐徹略略弓腰,伸手介紹:“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薑化妝師。”
“哦……”短發女人了然,應得意味深長,她探出手去:“你好,我是傅廷川的經紀人,陳路。”
“您好,我是薑窕。”薑窕很有禮貌地與她交握。
陳路的視線,在薑窕手麵停頓少頃,她勾唇一笑,瞥向傅廷川,眼角眉梢,帶了點戲謔。
傅廷川別開眼,輕咳一聲。
此間默契和暗湧,也隻在一起工作過好幾年的人能懂了。
“行了啊,彼此熟悉下,很快就要變同事了!”徐徹擱下這句話,大喇喇往裏走。
“哦?要變同事了?”陳路放開薑窕,跟上去問。
徐徹回過半邊身子:“對啊,一月份,薑美女就要來我們工作室報道了,當老傅的私人化妝師。”
“金屋藏嬌啊廷川。”陳路也調頭看後麵倆人,麵上的揶揄愈發明顯。
“怎麽,有意見?”傅廷川回得相當坦然。
薑窕拉了拉他袖口,扭眉心:“藏你妹。”
傅廷川低聲:“對,藏我妹。所以以後不準叫叔叔了,要叫哥。”
嗤,薑窕笑,都過去幾個小時了?還在糾結這個稱謂。
**
收拾齊妥,薑窕開始給傅廷川上妝。
其餘三人很自覺地出去了,妝鏡前隻餘傅薑二人。
薑窕攤開刷包,從鏡子裏偷看身後的男人,自打《太平》殺青後,這似乎是……第一次再給他化妝了。
她回頭,抬高傅廷川下巴,眉頭輕蹙,專心打量著說:“今天好好化一下哦,畢竟要上台領獎的。”
她不再是那個小化妝師,他也不是那個大明星。她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女友,不用唯唯諾諾,在準備動作上也變得攻氣十足。
“誰說一定是我上台?”傅廷川說話,刷子一樣的睫毛眨了兩下。
薑窕取出噴霧,打濕海綿,捏了捏:“我說的。”
“那借你吉言。”
“嗯。”薑窕往他臉心,額頭,鼻尖,下巴上著妝前乳,保濕和提亮,再以海綿輕輕抹開。
傅廷川始終盯著她。
女人異常專注,漆黑的瞳仁裏,全是他,隻有他一個人。
唇邊笑意漸深,他手一帶,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哎。”
薑窕小小地呼叫了下,想掙紮著起來,卻被他按在原處,動彈不了。
“就這樣化。”他靠近她,呼吸微熱。
薑窕掐緊海綿,臉被蒸得泛紅:“這樣怎麽化啊,都不對著光。”
“對著我就行。”
“這樣不……”
“不要說了,再說就親你。”
“……”薑窕真的不敢吱聲了,臀部下方接觸到的變化,真有點嚇人。
於是,就這麽紅著臉,繼續抹抹抹……
底妝成型,薑窕轉頭去拿眉筆:“你眉毛本身就很濃了,今天主要就勾下形狀,台上打光強,這樣上鏡更幹淨俊朗。”
這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解說啊,傅廷川頷首:“隨你怎麽化。”
薑窕嗔他:“給你化個王八臉,你也隨我怎麽化?”
“嗯。”他還真應下了。
忽地,傅廷川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取走薑窕手裏的眉筆,問她:“你今天化妝了嗎?”
“你看呢。”她把臉完全轉向他。
傅廷川捏住她下巴,仔細看,片刻:“不知道。”
愚蠢的直男!薑窕掀眼:“沒化,今天要趕飛機,我做了護膚和防曬就出來了。”
傅廷川評價:“跟你平常沒什麽差別。”
“是麽?那我素顏還挺好看啊。”薑窕自得。
傅廷川抬高眉筆,試探性問:“要不,我幫你描個眉毛?”
薑窕立馬閃遠:“別別別,千萬別!”
“我學過一段時間美術。”
“我還是……不可以!讓別人給我畫眉毛,不如給我一刀!”
“真的?”傅廷川眯眼,麵上溢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薑窕鼓嘴,又呼氣:“你說個給我畫的理由,”轉念又怨憤:“還是別鬧了!快把眉筆給我!不要影響我們專業化妝師的工作!”
“可以給你理由,但邊給你畫眉毛,邊說。”傅廷川也提了個要求,就是不把眉筆還給他。
“你以為我就這一根眉筆嗎?”薑窕打算回身去拿備用的,但被男人死死箍在原處。
就一隻手,怎麽也那麽大力氣。
不願再拖延時間,薑窕心一橫,擺出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慘烈神態:“那你畫吧。”
“好,”這才乖嘛,傅廷川展眉笑了,捏緊眉筆,湊到女人眼上:“漢代有個人,叫張敞,官居高職,京兆尹,知道麽,相當於現在的北京市長。”
“嗯……”能感知到微涼的筆尖唰唰擦在自己眉間,薑窕心隨之發抖。
傅廷川沿著女人本身的眉形描繪著,動作很輕:“他呢,喜歡在家給太太畫眉毛,有其他當官的,跟皇帝彈劾他,說他太輕浮,沒威嚴。皇帝去問他,這位張敞就說,我聽聞閨中樂子,還有比畫眉更輕昵的,你隻需要問我國事,我給太太畫眉,與你何幹?”
薑窕被這個故事吸引,忐忑的心,平息了不少。
“皇帝很欣賞他,卻沒再重用他,”傅廷川提筆,對比兩邊的眉毛:“可在我看來,一個男人,肯放下大丈夫做官架子,不理會小人雜言碎語,心疼妻子,為她畫眉,才是用情至真至深。”
這麽說著,傅廷川擱筆,慢慢扳轉薑窕肩膀,讓她正視原本背對的妝鏡。
也是此時,薑窕完全看清了鏡子裏的自己。
兩條眉毛深淺得當,形態合適,一點也沒自己預想的浮誇。
在她們專業化妝師看來,這不是多高深的技藝,卻也讓她整張麵龐,都精神飽滿了許多。
“怎麽樣?”傅廷川覆在她耳後問。
薑窕彎彎眼,嘴硬:“還不錯咯。”
“以後還信我麽?”他追問。
“信——當然信——”她回過頭,在他唇角輕快地吻了一下。
壓個唇印,權當作保。她今後都信他,君當作磐石,我當做蒲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