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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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見素醫館後院裏有一株老榕樹,盤根錯節,四季蔥鬱,冬來保暖,夏來遮涼。

狄薑就在此擺下了一桌酒席,同席的隻有她與鍾旭兩人。

菜是她將才親自去東市挑的,也是傍晚來親自下廚燒的,兩菜一湯一點心,就連桌旁溫的茶也盡是她親手煮的,一桌下來,可謂費盡了心思。

“我知道鍾道長不喝酒,於是親自烹了一盞茶,七子花茶。此茶由當季開花的七種花的花蕊烹製而成,味甘性涼,不溫不火,很是爽口,在這春末之際來飲用最為得宜。嚐一嚐吧。”狄薑遞去茶盞,鍾旭接過,猶豫了片刻,便一飲而盡。

“好茶,狄掌櫃好手藝。”鍾旭低垂著眼簾,顯得非常拘束而不自然。

是了,問藥突然衝進自己的鋪子,二話不說揪著他的耳朵便往藥店裏拽,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以為狄掌櫃與書香又出了事,心中驚疑不定,忐忑不已。卻沒想到入了內院,等待他的卻是一桌好菜。

鍾旭低頭,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狄薑也默契的不說話,隻一杯一杯的為他斟茶,空了便安靜地看著他堅毅的麵龐,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二人便一直沉默,似乎誰也不想打破這滿園的沉靜。

不知過了多久,到最後卻還是鍾旭先憋不住了,他眼眸微微一抬,淺淺一笑,道:“狄掌櫃,今日請我來是所謂何事?”

“天呐,你竟不知道我請你來是為什麽?”狄薑睜大了眼睛,表情誇張道:“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鍾旭更加怔忡,麵色一紅,道:“什麽心意?”

“我叫你來,自然是想與你道謝。”

“謝我什麽?”鍾旭擰眉,似乎全然聽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狄薑婉轉一笑,道:“雖然最後是武王爺將我救出來,但是鍾道長對我的恩情,狄薑也莫不敢忘。”

鍾旭神色一暗,再次垂下眼睛,抿了一口茶,然後似是鼓起勇氣一般,搖頭道:“是我考慮不周,讓狄掌櫃以身犯險,亦是我學藝不精,不能解救狄掌櫃於水火,我就算有心,能做的卻很少,狄掌櫃若是因為這個感謝我,鍾旭萬萬不敢當。”說完,他端起茶盅,向狄薑敬了一杯茶。

狄薑麵露驚訝,倒是頭次見著鍾旭這般模樣,從前的他都躲得遠遠的,剛愎自用,固步自封,旁人的話是一句也聽不進去,現如今……真是改觀頗大,讓人刮目相看。

“書香和問藥呢?書香的身體沒有大礙吧?”鍾旭道。

“多謝道長關心,小童無事。”狄薑笑道:“別光顧著說話,快嚐嚐我的手藝,可是三界聞名。”

“三界聞名?”鍾旭又是一擰眉。

狄薑幹笑了兩聲,咧嘴道:“也就是一種自捧的說法,鍾道長不必放在心上。”

“嗯。”鍾旭點點頭,夾了一筷子眼前的菜,青黃有加,卻看不出是什麽材料製出來的,他沒多想,直接送進了嘴裏。他剛一放進嘴裏,還沒吞下去,便止不住的誇讚:“太好吃了!狄掌櫃好手藝,這是什麽東西做的?”

“這個呀,這道菜的名字叫七竅玲瓏心,那個是八仙過海,然後那道是千絲百寶湯,最後一道是甜點碧玉糕。”狄薑將食指放在唇上,噓聲道:“都是獨門技藝,不可為外人道也。”

“哦……”鍾旭愣愣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隻一個勁的吃。

狄薑看了他一會兒,又打趣道:“不過鍾道長不是外人,告訴你也無妨。”

“嗯?”鍾旭眼睛發光,似乎真心很想知道這其中的訣竅。

狄薑隱隱一笑,直言道:“這道七竅玲瓏心是以雞心為主食材,八仙過海則是由八種素菜拚接而成,千絲百寶湯是深海銀魚,碧玉糕則是桑葉汁和著麵粉一起上蒸鍋蒸煮而成。”

鍾旭止不住的誇讚,點頭道:“從前我隻當吃飯是一種例行公事,今日才知道,原來食物竟也可以這般美味。”

狄薑的笑意愈加深厚,看著鍾旭漸漸吃光了所有的菜。

她其實還有另一半沒有講。

這雞心,是取自昆侖墟,鳳棲梧桐樹下長大的飛橐,是一種神鳥,似鳳凰而非鳳凰,生來聰穎,難以捕捉;而八種素菜,則是天帝後花園裏,看園人悉心培育的八種仙草,百年才得發芽;深海銀魚是龍王的鱗片,碧玉膏的汁液更是取自佛祖坐化時的那顆菩提樹上結出的葉子。

每一種食材,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

“嗝~”鍾旭打了聲飽嗝,才發現桌上都已經變成了空盤子,狄薑卻一口未動,他尷尬的笑了笑,有些無所適從。

“不好意思,都吃完了……”

“本就是做給你吃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狄薑掩嘴一笑,見月上柳梢,便將鍾旭向外趕:“天色不早了,鍾道長早些休息。”

“哦,好。”鍾旭站起身,又喝了一杯茶,這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狄薑送他出去後,便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對樓上吼道:“去把桌子收了。”

“知道了。”問藥病懨懨的應了一聲,很是無趣。

原來問藥事先被趕到了閣樓,明令禁止不許打擾。

問藥的房間靠著大街,書香的房間則靠著內院,於是她便擠在書香的房裏,伸長了脖子在窗戶縫裏往下探。可是她卻失望了,這裏隻能瞧見清風吹拂,樹影斑駁,除了偶爾可見二人潔白的衣角,其餘的話是一個字也聽不到。

問藥扼腕長歎,就差沒有捶胸頓足了,憋的她呀,恨不得現在立即衝到鍾旭家裏,揪著他的領子問他:“你究竟是怎麽把我家掌櫃的魂兒給勾走的?她分明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懶蟲,今日竟為你忙活了大半天,連正事都甩在了一邊,鍾旭啊鍾旭,你何德何能!”

可她到底還是忍住了,這些話隻能放在心裏,若真去問了,惹得那臭道士發神經,到時候指不定掌櫃會怎麽修理自己……

問藥收拾好之後,便見掌櫃的整衣端坐在大廳裏,狄薑一見她出來,立即笑道:“走吧,我們去會會那位仙人。”

“掌櫃的不歇息?”

狄薑搖了搖頭:“此事一日不解,我如何安然入睡?”

“那您就不能等解了再宴請鍾道長麽,非得在今日……”問藥嘟囔了一句,狄薑便狠睨了她一眼,道:“你若早說鍾道長身負重傷,我怕是一早就做了這些了,你皮糙肉厚不覺著,可他隻是肉體凡胎,傷了元神以後變成傻子怎麽辦?你賠我一個鍾旭嗎?”

“我賠您一個瑞安王爺!”問藥脫口而出,結果便是又被狄薑賞了一個暴栗。

“以後再說這般話,我就將你的舌頭割下來。”狄薑狠狠的睨了她一眼,率先出了店門,徑直往京兆府衙門走去。

二人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故意隱去了身形,一般人看不見她們倆。當二人風風火火趕到京兆府衙時,正巧見著工部侍郎張添淼帶著妻妾來衙門認屍。

工部侍郎出公差三個月,平日裏對張思瑤也並不是那般上心,聽聞張思瑤嫁了陽春府不到半月就慘死家中,氣得整個人都老了十歲。

“跟去看看。”狄薑抬起下巴指了指張家人,問藥便聽話的跟了過去。

“兒啊——”停屍房裏,張侍郎的妾侍柳氏已經哭得沒了人形,狄薑和問藥心中皆是好一陣難過。

若之前陽春府的大夫人那樣是裝的,那柳氏的悲慟肯定就是由內而外發自肺腑的了罷?有哪個做母親的,能見著孩子慘死如斯?心中自然是要將凶手碎屍萬段千刀萬剮也不足為惜。

柳氏在一旁哭,張侍郎便立在一旁,看著一臉害怕的妻子沈氏,更加氣急。他幾乎是立刻淚如泉湧,渾身抖成了篩子,沈氏見了,立即連滾帶爬的爬回他身邊,瑟縮道:“老爺不要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將她打翻在地。

“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好女婿!”張侍郎氣得說不出話來,又是一巴掌落在原配沈氏的麵上,沈氏立即跪下,嚶嚶的哭泣起來。

“你幹的好事!你還有臉哭!”張侍郎氣得一腳將她踹在地上。

沈氏立即嚇得禁了聲,哪裏還敢哭,直躲在一旁,隻怕他氣極了再給自己來上一腳。

柳氏在一旁哭斷了腸,張侍郎立即擁著她的肩,安撫道:“為夫一定會給瑤兒討回公道,夫人不要傷心了,保重自己的身體最重要啊……”張侍郎抱著妾侍柳氏,老淚縱橫,心疼得無以複加。

柳氏越哭越傷心,聲音更是哀嚎到幾乎整個衙門都能聽得見,聲音裏不止有悲慟,更有委屈,仿佛要把這十幾年來受的大房的委屈通通都哭出來才好。

“我兒死得好慘啊!凶手真是好歹毒的心呐!”柳氏說著,不時看向跪在地上的沈氏,眸子裏迸發出的精光,足以殺人。

“走吧。”狄薑一聲歎息,不想再看下去。

狄薑此前打聽過,張侍郎加中有四女三男,沈氏隻生了一男一女,柳氏生了三女一男,由此可見得寵程度自然是柳氏居多。

沈氏將張思瑤下嫁給孟常樂自然是不安好心,可這柳氏看來,也未必有幾分真心,就說她此番拿到的陽春府送來的聘禮,估計也足以讓她賺得盆滿缽滿,此刻裝作這般的委屈,又哪裏隻是單單為了短命的女兒呢?

這京賈貴胄家中的事情,狄薑看不透,便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