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剎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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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狄薑本想拂去抓住她的人的雙手,這時,卻突然有一把劍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斬斷了正在捆綁她的繩子。劍氣將衙役們逼退了五六步,更有一兩人直接跌在了地上,他們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霎時變得灰頭土臉。
下一刻,狄薑便見穿著一襲青衣的男子穩穩落在自己身前,為自己擋住了各路人的冒犯。
她定睛一看,來人正是鍾旭。
“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未免教人笑話。”鍾旭說完,長劍出鞘,在身前畫了半個圈後穩穩的落在了右手上。他的劍鋒淩厲,讓拿著繩子的衙役不敢上前。
狄薑心下大驚道:鍾旭的貼身配劍明明是一把桃木劍,此刻怎的變得寒鋒畢露了?
狄薑在腦海裏思索,再三確定他以往所祭出的皆是桃木劍,而現在手上執的這把分明是精鐵所製,劍鋒淩厲,劍氣詭譎。狄薑細細一嗅,仿佛能嗅到血的氣息,再凝神一聽,似乎能看見過往死在這劍下之人的慘烈哭嚎。
狄薑打了個寒顫,有些不寒而栗。
衙役們見了鍾旭怒氣衝衝的模樣,摸不清他的底細,都不敢貿然出手,便聽縣令大喝道:“你是何人?”
“我乃青雲山白雲觀第七十二代掌教鍾旭。”鍾旭目光冷冽,不怒自威,將一眾人等唬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是位道長……失禮失禮,”縣令仍躲在衙役後頭,打圓場道:“我們也並不想欺負她,隻是想要她留在此處罷了。”
“有我在,你們別想動她分毫。”鍾旭冷冷的說完,看也不看身後的狄薑,好像他嘴裏的’她’跟狄薑沒有關係一般。
狄薑實在是受寵若驚,她一直覺得鍾旭是非常非常討厭自己的,但是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會出手相救。她一個沒忍住的,便在他身後衝他笑道:“鍾老板,你真是高大英俊又威猛啊……”
狄薑說完,鍾旭還是一張冰山臉,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但狄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此時縣令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不好看了,似乎在權衡鍾旭到底是什麽來頭,自己的人究竟能不能治住他。
狄薑見他們誰也不肯退讓,索性微微一笑道:“我跟你們去就是了!”今夜對她來說,已經收獲了許多額外的寶物,那是千金都換不來的,她心情很好,不想跟他們計較了。
而鍾旭聞言,卻猛地回過頭,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你說什麽?”
狄薑衝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又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微笑道:“我知道鍾老板你雖然嘴上說討厭我,但是心裏還是很照顧我的,你的心意我心領了,我不希望你為了我以身犯險,何況這儀式已經完成,我也不怕他們會對我怎樣,你且安心住在客棧,早上自會有真凶的消息。”
“……”鍾旭直勾勾的盯著狄薑,眼神裏似乎在說:“我真想把你的腦袋切開來,看看裏頭裝的是不是豆腐!”
“您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狄薑再次強調。
狄薑說完,鍾旭看了她半晌,見她始終一副風輕雲淡的笑意,最終便相信了她的話。
鍾旭歎了口氣,收回了長劍。長劍回到劍鞘,便通體化作了一柄桃木,桃木劍恢複到了原本的模樣,劍柄處刻著狄薑看不懂的古老銘文,大夥見了都嘖嘖稱奇,更有些村民直接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直呼:“神跡啊……”
狄薑這才明白,鍾旭背上的劍人擋殺人,鬼擋殺鬼。
“若是遇到佛呢?”狄薑下意識問出聲。
“你說什麽?”鍾旭疑惑。
狄薑搖搖頭:“我開玩笑的。”說完,她轉過身,對縣令道:“我們跟你走,不必綁我,我不會逃走。”
縛住狄薑的兩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而縣令倒是爽快的一揮手:“放開她吧,帶她們去石屋,好生看管!”
“是!”眾人得了令,便將狄薑主仆三人押解去了石屋。
他們被關在了祠堂後頭,和李姐兒住的是同一間。
狄薑看著石屋裏四處血跡斑斑,心下很是惆悵,直道:“這李姐兒的案子沒審完,自己卻成了階下囚,劇情反轉之快,真是教人始料不及。”狄薑失笑,沒覺得有多難受,她隻是覺得好笑。
而問藥卻沒這般舒坦了,她本就有氣,此時又見幹枯的稻草上更是黑紅黑紅的浸了一大片,看了就胸中作嘔。
“掌櫃的,這裏能住人嘛?”問藥看著狄薑,牙關打顫。
“你還怕這個?”
“我不是怕,我是覺得髒,”問藥呸了一聲:“李姐兒的血,我怕碰了會長瘡。”
“你還覺得李姐兒有問題?”
問藥哼了一聲,道:“就算她沒有殺老潘,她生前作風有問題這也是事實。”
“是事實還是捕風捉影,明早便知。”狄薑一臉淡淡。
問藥撅著嘴,又道:“那今晚怎麽睡啊?”
“書香不是睡得挺好?”狄薑指著靠著牆的書香道:“怎麽他能睡得了你睡不了?”
“他皮糙肉厚的,能跟我比啊?”問藥嘟囔了一聲,也有樣學樣的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
狄薑笑了笑:“睡吧,早點睡,不然,下半夜怕是沒得睡了……”
當晚,村民回家後都沒有再遇到靈異的事,累了兩日便很快進入了夢鄉,而此時,卻有三個人始終沒能睡著。
其他村民手上的紅遇水便脫了色,唯獨這三人,朱漆血紅,越發深刻。等到了天明之時,手中的火紅愈加濃烈,漸漸繪成了一朵花兒。再過了幾刻,便見一朵血紅的什刹花從三人的手心中破皮而出,慘叫聲霎時此起彼伏,響徹鄉間。
村尾潘家。
潘玥朗三日來沒有睡過好覺,從父親過世那一日起,他便日日誅心,連日趕回狀元鄉。回來後又親見母親認罪被鞭打,他設想過父親母親吵吵鬧鬧一輩子的模樣,卻沒想到最後是家破人亡。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一切的一切了,他獨自一人回到家中,睜著眼睛過了幾日,直到母親被沉河才真正睡過去。他並不想母親受難,但是連他自己都相信,母親就是親害父親的凶手,他一點都不懷疑。因為過去的十年裏,他所能見到的日子裏,母親都是對父親頤指氣使,毫不在意的。
他昏睡兩日,直到這日辰時,太陽初升,鬼吒狼嚎的叫聲響徹狀元鄉,才將他喚醒。
“是我派人殺了老潘!是我啊——”縣令大聲嚎叫,所有人都聽得十分真切。
“我隻是奉命行事,不要找我!不要找我!”衙役疼得眼冒金星,昏厥之前一直在喊。
而另一人則十分怨毒,她滿含怒氣,左手不斷用指尖摳挖自己的右手心:“我隻是想讓你嫁到外鄉去,不要在狀元鄉裏勾三搭四,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殺人的不是我,我隻是通風報信而已!你憑什麽找我!”此女正是客棧的掌櫃,狀元鄉出了名的老好人,孟寡婦。
潘玥朗聽著幾人聲嘶力竭的哭嚎一聲聲的傳入耳中,心猛地隨之向下一沉,隨即鞋都不顧得穿,便尋著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狀元鄉的青石板路上,縣令和衙役,還有孟寡婦正匍伏在路中間,三人皆是左手托著右手腕,表情猙獰的看著自己的右手心。
他們的右手心裏,是一朵開得絢爛的什刹花。
在狄薑看來是絢爛,在三人看來是張牙舞爪,而圍觀村民卻什麽都看不見。
什刹花是人心中的魔,隻有自己看得見,旁人看不見。
村民隻能看見三人表情痛苦,身形扭曲,卻看不見也感受不到三人所承受的痛苦和精神折磨。
真相大白,舉皆震驚。
村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這三人承認了自己的罪狀,而沉在河底的李姐兒和張全德卻是被冤枉的!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堂堂青天大老爺,怎麽會做這等事?不過這也終於解釋了為什麽縣城離此有好幾天的路程,而他們能在第二天就趕到,因為他們一早就知曉老潘的死,他們就是凶手。
而孟掌櫃……她怕是連做夢都想不到,原本是要除了李姐兒好成全自己和老張,而老張卻被狄薑陰差陽錯的指認為奸夫,自己真是有苦說不出,有淚流不得。
“現在該怎麽辦……”村長和鄉長相視一眼,最後還是嚴三清大手一揮,道:“把這三個人關到石屋去嚴加看管,寫好狀紙讓他們畫押再做呈堂證供!”
“是!”眾人一想到連日來的不安生皆是被這三人所累,一個二個都氣紅了眼,立刻將三人五花大綁的送進了祠堂。縣官帶來的人早就被嚇傻了,哪裏還會替他們說話?他們都眼睜睜的看著三人被押進了祠堂,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而三個凶犯根本顧不得周遭是何種模樣,他們全部的精力都在那朵盛開的什刹花上,那朵花開的血紅,仿佛是拿自己心尖尖上的血液供養而生,疼得他們青筋爆裂,痛不欲生。
三人的喊叫聲仍舊一刻不停,撕心裂肺的喊聲此起彼伏。村民無奈,最終隻得將石屋的窗戶堵上,門戶緊閉,任他們在裏頭哭爹喊娘也不聞不問,隻等上頭派人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