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侍女有心報師恩 公主無意承父愛

卻說夏禦叔見姬心瑤銅鏡砸來,連忙側身躲過,不顧衣衫沒穿好便連蹦帶跳地逃到門口,拉開了門。

門外,石榴正死死地攔著怒氣衝衝的紫薑。紫薑一身夜行衣,滿身滿臉的泥汙,正揪著石榴的胳膊往一邊拖著。

夏禦叔輕咳一聲,紫薑鬆開了手,石榴趕忙轉過身子,低眉順眼地喊了聲:“公子!”

夏禦叔見石榴如此巴結自己,心中不免得意,正要伸出手去捏她的臉,卻見姬心瑤銀牙緊咬,風目圓睜,雙手捧著銅鏡又砸了過來。惹不起躲得起,夏禦叔連忙溜之大吉。

紫薑一把推開石榴,衝到內殿,見**亂成一團,姬心瑤又神情哀哀衣冠不整,知道她著了夏禦叔的道。不禁惶恐地跪了下來,哽咽著說:“小公主,都怪奴婢昨晚離開了您。”

姬心瑤這才覺得昨晚確實怪異,自己那麽大的動靜,紫薑怎麽可能不知道?平時稍有聲響她就會驚覺,仿佛睡覺都睜著眼睛似的。見她一身夜行衣,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幹淨的地方。姬心瑤想起了屈巫說過的話,難道紫薑去找易韶的墳了?她的心中不由一凜。

姬心瑤抬眼看去,見石榴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不由得一陣厭惡。石榴昨晚是睡在踏板上的,怎會不見了?一定是她放夏禦叔進來的。剛才見到夏禦叔那樣子,我呸!比桃紅柳綠差八倍還帶拐彎,見到夏禦叔居然還巴結。哼,等著,看我如何治你!

姬心瑤怒氣衝衝地走到門前,狠狠地一腳踹到門上,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將畏畏縮縮在門口的石榴撞得眼冒金星。

姬心瑤轉身回來,見紫薑還在地上跪著,便說:“起來說話。”

紫薑見姬心瑤關上了門,知她有話要問自己。果然,沉默了一會兒,姬心瑤輕聲問道:“昨晚去看他了?”

“是!”紫薑也輕聲回答。雖然她們都沒提誰,卻心知肚明說的是誰。

昨日一到王宮,紫薑的心裏就按捺不住願望,她要去尋找師傅易韶的墳,她要去看他最後一眼。

待姬心瑤睡了下來,紫薑想著王宮畢竟不是株林,夏禦叔應該不會亂來,因而換上夜行衣就偷偷地跑了出去。

紫薑翻越了王宮的牆,又翻越了城牆,一路義無反顧地向著屈巫說的那個方向奔去。

月光清冷,紫薑的心也越發清冷。她本是自小賣在司馬府的丫鬟,父母親人早已失散。易韶收她為徒,視她如女。闔府上下從沒人拿她當丫鬟,都尊稱她為紫薑姑娘。

再後來,易韶讓她進宮保護小公主,雖然易韶沒說任何緣由,但紫薑從後來一係列的事件中也猜了差不多。在她的心裏,易韶如同再生父母,讓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毫不猶豫。

紫薑做夢也想不到,易韶會遭遇如此重大變故。敗得一塌糊塗,敗得連命都沒了。

黑夜的山林靜得嚇人,間或一兩隻小動物跑過,都會將寂寞的夜空弄出巨大的回響。

紫薑慌亂地奔走在山道上,她隻有一個信念,自己一定要找到師傅。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終於,紫薑找到了易韶的墳。她瘋了似地雙手刨著土,邊刨邊哭喊著:“師傅,師傅,我是紫薑,我找您來了!”

漸漸地,易韶千瘡百孔血肉模糊的身子露了出來,他的眼睛依然幽深,卻瞪得大大的,在冷冷的月光下顯得猙獰恐怖。紫薑不由得撲上去放聲大哭,搖晃著易韶說:“師傅,師傅,是誰把您傷成了這樣啊!”

紫薑顫抖著手在易韶的身上摸著,到處都是血窟窿,到處都是結了血痂的窟窿。紫薑的心痛得幾乎要窒息,太狠心了,竟然用如此酷刑,千刀萬剮的淩遲啊,師傅是活活痛死的啊!

突然,紫薑止住了哭聲,泥土裏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絲帕,在黑色的泥土中顯得格外醒目。

紫薑輕輕地抽出了那方絲帕。血和泥土已將那絲帕汙穢得不成樣子,但月色下依稀可見邊角上繡著一朵豔麗的桃花。

紫薑怔怔地看著那方絲帕,再仔細地看著易韶的屍體。心中明白過來,不由得再一次落淚。師傅敗都敗了,滿門抄斬還不夠嗎?

紫薑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其實她早已明白誰是殺害易韶的凶手。隻不過,絲帕更加證實了而已。

紫薑將絲帕塞到了自己的懷中,輕輕地抹下易韶死不瞑目的眼睛,用自己的衣袖將易韶的臉一點一點地擦幹淨,又用雙手捧土,一點一點地將易韶掩埋。

紫薑又累又傷心地伏在易韶的墳頭,喃喃地說:“師傅,徒兒會為您報仇的。一定會的,不管他是誰,我都會為您報仇雪恨。”

意識模糊中,紫薑仿佛看見手執馬鞭的易韶,騎著黑色的高頭大馬,用冷峻而深邃的目光看著自己說:“保護好小公主,為師去也。”隨即揚鞭縱馬,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一陣冷風旋起,卷起幾片落葉,悠悠地飄著。紫薑猛地打了個寒顫,她抬頭四下看去,依然一片漆黑。

紫薑跪在墳前,重重地給易韶磕了三個頭,用非常平靜地聲音說:“師傅,您一路走好!您放心,我會繼續保護好小公主。”

易府滿門抄斬,等於她的家沒了。現在這個世上唯一與自己有關係的就是姬心瑤了。師傅既然重托,自己一定要不辱使命。隻要自己活著,就盡全力保護好她。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紫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易韶的墳地,依然順著來路回了王宮。

一進漱玉齋的院子,紫薑就感覺到了不對頭。她從窗戶看見石榴竟然在姬心瑤寢宮門口站著。直覺告訴她姬心瑤出事了!紫薑嚇得衣服都沒來及換就躥到了姬心瑤的寢宮門口。

一聽裏麵傳出姬心瑤的哭罵聲,紫薑急了,推開石榴就要闖進去,卻不料被石榴死死攔住。畢竟是姬心瑤的貼身丫鬟,現在又同是媵妾身份,紫薑不好下重手,隻得和她拉扯著。

門開了,夏禦叔出來了,紫薑的頭“嗡”的一下就大了。雖說,夏禦叔和小公主遲早是夫妻,可小公主根本看不上她,而且她那公主性子,豈能不明不白地吃虧?

紫薑見姬心瑤的神情慘淡,心中不由惶恐。師傅讓自己保護好她,現在卻出了岔子。這如何是好?如何對得起師傅?她跪在地下恨得直咬牙。

沒想到,姬心瑤根本不提夏禦叔,卻故意輕描淡寫地問起易韶。紫薑的心裏波濤洶湧,強忍著沒讓自己掉下淚來。她恨不能將易韶慘不忍睹的樣子說出來,恨不能和姬心瑤抱頭痛哭。

紫薑下意識地摸了下胸口,那裏正揣著那方血染的絲帕。她清楚地明白,絲帕的秘密隻能自己一人知道,絕不能讓姬心瑤知道。不過,終有一天會讓她知道,那一天,就是自己為師傅報了仇的日子。

於是,紫薑簡單地說自己出了城,卻在山道上迷了路,雖然後來找到了易韶的墳,匆匆看了一眼就跑了回來。

姬心瑤見紫薑滿身泥汙,情知紫薑的話裏有水分。但她也不想說破。易韶,對她來說,是一個解不開的迷,也是一個解不開的痛。

以前姬心瑤甚至希望過自己是易韶的女兒,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愛上子夷大哥。然而,造化弄人,奕園裏的母親才是他的摯愛。

縈繞在姬心瑤心裏揮之不去的痛,自己到底是誰的女兒?無人能告訴自己。父王、易韶、母親,三個相關人都死了,自己的身世成了永遠的迷。

姬心瑤竟然十分鎮靜地揮了揮手說:“去吧,去洗洗。哦,告訴石榴,本公主要沐浴。”

浴房裏的溫度已經燒得暖暖的,浴池裏散發著嫋嫋的熱氣,水麵上漂浮著滿滿的幹玫瑰花,香氣氤氳了整個浴房。

姬心瑤走進去一看,立刻大怒起來,厲聲嗬斥石榴道:“誰讓你放花的?”

石榴暗道,你哪次沐浴不放花?今兒個明擺著是找茬。哼,總有一天,讓你擺不成公主的架子。可她隻敢暗自腹誹,不敢流露半點不滿,她還不想找死。石榴默默地拿著銅盆過來,想把花兒舀出來。

姬心瑤眼珠一轉,見石榴那個死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說:“算了,給我滾出去!”

姬心瑤泡到浴池裏,淚水終於像泉湧一樣冒了出來。一天一夜的路上奔波,整整一夜與夏禦叔的廝打,真的把她累垮了。可是,她的更累的是心。夏禦叔、易韶,似兩塊沉沉的秤砣壓在了她的心裏。她不得不明白,今生今世,這兩塊秤砣將會永遠壓著自己,直到死,都不可能掙脫。

玫瑰花兒在浴池裏飄飄忽忽,姬心瑤感覺自己也成了那些無枝無葉的花瓣,雖然豔麗芬芳,卻不過是花謝花飛花滿天,最終的命運將是隨著髒水而傾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