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雖然相逢也相識 卻是知人不知心

姬心瑤的哭聲,沒有傳到前麵的王宮,卻若隱若現地傳到了不遠處鹽市的後院,後院裏正站著沉思的屈巫。

屈巫回到楚國之前,楚國的黑色鎧甲部隊已經裝備完畢,很快就以排山倒海之勢,橫掃江漢諸姬,許、蔡、曹、衛諸多小國聞風喪膽,無須攻城掠地,全部乖乖地歸附楚國。

楚莊王急招屈巫,竟是為了大擺慶功宴,屈巫自然成為當之無愧的首席功臣。君臣在冬日裏圍爐把酒,舉國上下一片歡騰,稱霸中原指日可待。

屈巫更是躊躇滿誌。一抒胸臆大展宏圖是天下好男兒永恒的夢想;自己能成為撥弄風雲攪動天下的亂世英雄,定會羨煞後人流芳千古。當然他想到七殺門的“正道”時心裏邊有那麽一絲不安,自己的“折中”在實際行動中已出現了偏差。

正當楚國君臣春風得意之時,傳來鄭國宮廷動亂,姬子蠻被誅殺,易韶逃脫。據說易韶起事緣由是小公主姬心瑤不能嫁入陳國為後。這兩件事能扯倒一起嗎?似乎離奇了一點。屈巫心中“咯噔”一下,陷入了沉思。

屈巫不禁神思恍惚起來,隱隱約約覺得姬心瑤的事與自己有關,可是,他不敢想象是自己害了姬心瑤。

楚莊王命他春節過後再次出使鄭國。年後正月十八,晉楚兩國將在宋國都城匯集中原諸侯,確立霸主地位。現在江漢諸姬都已歸附,僅剩下鄭宋兩個中等國家。宋國是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死心塌地地追隨晉國。若能勸得鄭國姬子夷歸附,楚國則可穩操勝券。

屈巫得令後卻是一刻也不耽擱,闔家團圓飯過後就悄無聲息地動了身。他已然是等不急了,他要急於弄清楚姬心瑤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不是與自己撥動風雲有關。

一夜輕功疾行,到了新鄭,天剛放亮,他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鄭王宮祭祖儀仗聲勢浩大地走了過去,便悄悄地走進與鄭國王宮密道相連的那個鹽市。

屈巫站在後院,雖然連夜奔波,卻是一絲睡意都沒有。匆匆趕來,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予以何為?畢竟姬子夷祭祖要三天時間。這三天自己幹什麽?如何見得姬心瑤?如何弄清楚她為何投水?屈巫忽然覺得自己一頭霧水。

屈巫想著鄭國王室大規模祭祖,禁衛抽走了一大半,王宮裏應該沒多少人。屈巫終未能按下自己見姬心瑤的欲望,縱身跳到了那個荒蕪的院子,再一跳躍,人已經站到了鄭王宮的後花園,

鄭王宮後花園一片肅殺,空曠寂寥。

忽然間,那哭聲竟又大了起來,一聲緊似一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大早跑到偏僻的花園裏哭泣,想必又是哪個宮女受了陳王後的委屈了。屈巫已聽說了陳王後的雷霆手段,不禁搖了搖頭,他走了過去。

屈巫悄悄地走進了花房。花房裏百花齊放,香氣四溢,與外麵的花園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屈巫四下張望一番,果然在一排花架後麵看到了一個宮女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著。一入深宮夢不成,宿命如此,何苦傷懷?

屈巫止住腳步,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慰傷心的女孩。“唉!”他重重地一聲歎息,那宮女聽到動靜抬起了頭。

刹那間,一站一坐的兩人同時都愣住了。

姬心瑤愣了幾秒鍾,衝口而出:“屈巫?”

居然是換了衣裝的姬心瑤!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屈巫奇怪地問:“小公主,你這是為何?”

姬心瑤眨巴著眼睛,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努力掩飾自己的窘狀。氣憤地說:“我出不去了!”

屈巫見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走到花架後麵,果然門被封死,密道被堵,這個喜歡到處惹事的小公主再也不能隨心所欲了。

屈巫沉吟了一會兒,說:“你要去何處?”

姬心瑤眼珠轉了轉,說:“外麵!”

“又去奕園?”屈巫疑問著。

“奕園與我何幹?”姬心瑤恨恨地說。

“哦?”屈巫暗想,以前三番五次去奕園又是為何?看來,她是真的與姬子夷鬧翻了,當不成陳國王後就鬧成這樣?天下好男兒多的是呢!到底還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屈巫有點不開心起來。

天色越來越亮,後花園已有宮女打掃。屈巫看著花房裏爭奇鬥豔的花,保不定一會兒就會有宮女來為嬪妃們采花。

屈巫著急起來,自己與姬心瑤孤男寡女的在花房裏,若是被人撞見如何解釋?自己出使鄭國的任務是說服姬子夷歸順楚國,若是被他誤解如何是好?

屈巫趕緊說:“小公主,你既出不去,趕緊回宮吧!”說罷轉身欲離去。

姬心瑤一見他要走,眼珠轉了幾下,想著他此時王宮大門尚未打開,他絕對是從別的什麽地方進來的。眼下也隻有他能幫到自己了。

於是,姬心瑤趕緊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她帶著哭腔求道:“屈大夫,你都救過我兩次了,就再救我一次吧!”

刁蠻任性的小公主原來也會求人。屈巫又轉回了身子,有心拒絕,但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由心軟,隻得問道:“你離開王宮要去哪?”

“我、、反正我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姬心瑤突然發現自己無家可歸了。自己能去哪?天大地大的,自己連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屈巫的心猛地一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趕緊又縮了回來。此刻,他多想攬她入懷給她依靠,多想對她低語給她溫暖。可是,他不能,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早已將他們劃分成兩個世界的人。

他隻能無奈地說:“那你得答應我,不再亂跑。”屈巫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陷得如此深了。麵對這古靈精怪的女孩,他失去了一貫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將姬心瑤弄出去以後怎麽辦,可麵對她的眼淚。他已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姬心瑤見屈巫神情怪怪的,也沒多想,忙點頭答應。心中卻道,先出了王宮再說。她下意識地摸了下腰間的細軟。

屈巫瞥見她的動作,暗自歎息,原來腰間藏了東西,還真打算流浪江湖了。傻丫頭,就憑你這樣還能到外麵混?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裏知道江湖險惡。老江湖都說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何況你一個黃毛丫頭?江湖會將你吞沒的骨頭渣子都不剩。罷了,先將你弄出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了圍牆旁,屈巫伸手攬起姬心瑤的腰,縱身一躍上了牆頭。姬心瑤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在荒蕪的院子中間。

姬心瑤四下看了看,荒草倒伏,寂寞空庭。依然是以前的樣子。她居然一抱拳,算是給屈巫行過了禮,就往九曲回廊上走,這條路她走了無數遍,太熟悉了。

屈巫忍不住咧了下嘴,還沒到外麵,倒學著江湖中人的作派了。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走出這大門?

屈巫一把拉住了姬心瑤,說道:“不要走大門,繼續翻牆。”說著攬起她的腰就要縱身過牆,卻聽得一聲微弱的聲音傳來:“心瑤!”

屈巫停了下來。誰?回頭望去,院子裏空無一人。姬心瑤猛地打了個寒顫,不由得往屈巫身上靠了靠。屈巫的心不由一動,笑著瞄了她一眼,又伸手用力攬起了她的腰。

“心瑤,是我。”一個聲音從屋裏傳來。

這回,姬心瑤聽出來了,並非虛幻,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個熟人的聲音。易韶,隻是聲音比以前沙啞了許多,低沉了許多。

姬心瑤遲疑了一下,掙開屈巫的胳膊,往屋裏走去。

屈巫也聽出了易韶的聲音。被鄭王室追殺的易韶,藏在這裏,倒不失為智慧的選擇,燈下黑,很少有人能想到最危險的地方恰恰最安全。

屈巫猶豫一下,站在了院內。易韶與姬心瑤,似乎有著不一般的關係。如果不是擔心姬心瑤的安危,或許自己應該離去。

姬心瑤走進了屋子,一眼看去,易韶看上去蒼老了不少,也衰弱了不少。她疑惑地說了句:“司馬,你怎麽還在新鄭?”

易韶低沉地說:“還有未了的事。”

“?”姬心瑤很是不解。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整個家族幾百口人頃刻之間沒了,還有什麽可折騰的。

易韶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說:“坐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給我講故事?為何?”姬心瑤不解的問。

“聽完了你就明白了。”易韶依然低沉著聲音。

屋外的屈巫此時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與其說是巨大的好奇心讓他駐足不前,不如說是因為一切與姬心瑤有關的人和事都引起了他的欲望。

不過,屈巫心中明白,易韶已經知道自己的存在。他既未點破,哪就說明自己是可以聽他的故事的。

終於,一個驚天的秘密,揭開了姬心瑤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