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昨日黃花 再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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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飛將摸了摸自己早已成為一頭白雪的頭發,又看了看陳友諒那花白的長發,輕聲道:“陛下,今日以後微臣就七十歲了,那些讀書人總說人到七十古來稀,今日騎馬出去時已然感覺力不從心,微臣到底是老了,已經沒有力氣再戰沙場。”
陳友諒厲聲質問道:“大哥,自古七十為將者不在少數,如今大楚國力強盛,兵精將足,我為什麽不能做那開疆擴土的皇帝,隻做個守土之君?難道你就隻願做南楚鎮南王,不願做這天下的鎮南王麽?”
徐飛將收回目光,直言道:“陛下,如今七國皆在,不是不能打,而是該打誰?我大楚雖然強盛,卻也架不住幾國圍攻。東齊,西蜀,南越皆與我大楚接壤,攻東齊有長江天險,入西蜀有蜀道之難,南越蠻夷之地,多毒蟲猛獸,無論我大楚進攻哪一家都不容易。
而且大楚兵鋒一起,自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天下六國都會想來分一杯羹,大楚勢大,難保幾國不會結盟,到時候我大楚腹背受敵,又該如何自處?陛下!”
自覺被看輕的陳友諒怒笑道:“大哥,三十年了,你還當我是那廬江兵敗的河東王麽?你所言之事,如今的我還會想不到麽?
我先著人挑撥東齊與西梁,又挑動西蜀南越,等西梁與東齊戰事一起,再聯合西蜀攻下南越。拿下南越,再與西梁一起攻打東齊。南越東齊一滅,西蜀不在眼中,那北周北燕比之西蜀還不如,唯有西梁算是勁敵。
隻要勝過西梁,平定天下便指日可待,大哥,你覺得如何?”
徐飛將搖頭道:“陛下的方法自然是極好,隻是兩國之戰豈是輕易能夠挑起的,若是挑撥不成又該如何?就算挑撥成功,大楚問鼎天下又需要多少年?陛下與微臣還有親眼見到的那一天?
而且沙場爭鋒從來沒有定數,誰敢言必勝?微臣當年打的那些勝仗,若是讓微臣重來一次,微臣也不一定能再贏。如今年歲去了,身體大不如前,對於形式的判斷也是比不上年輕人。陛下若是真想打,何不任用年輕人,沙場到底是年輕人的地方,微臣這昨日黃花又豈敢再戰天下?”
陳友諒聽後也不再勸,淡然道:“大哥,我陳友諒能有今日,大哥功不可沒,隻是今日我陳友諒既然做到這個位置,那這大楚自然我說了算,以大哥在軍中的影響力,隻有你親自統兵我才放心。不是我陳友諒信不過那些人,而是我隻信得過你,如今你既不願再戰沙場,那軍中那些人也該清一清了,在他們眼中你徐飛將的話比我管用。
往日我也不計較這些,因為我相信你,如今我還是相信你,可你不願再去沙場爭鋒,那我帶著這些人,就沒那麽放心。大哥,我不想殺人,都是為我陳友諒流過血的將士,我陳友諒再無情也記得這些情,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我陳友諒偏不信。
徐飛將,告訴那些人,隻要他們願意放下兵權,我陳友諒就保他們一世榮華富貴,至於子孫後輩,隻要能為我大楚賣命,我大楚都不會虧待他們。
若是不願意放權,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屠戮功臣的事,我不是不會,而是不願。”
大楚帶甲六十五萬,其中半數軍隊都是徐飛將的門生舊將執掌,在這些人眼中,徐飛將的份量比陳友諒還要重。
“陛下當真心意已決?真要做那挑起天下大戰的人?真要把天下百姓拖入戰火之中?”徐飛將麵無表情,一連三問。
陳友諒決然道:“人活於世間當有所求,我陳友諒不願隻做這楚國之主,朕,要做那天下共主。”
徐飛將低下頭,陷入沉思,他仿佛重新認識眼前的陳友諒一般。
少年時的驕橫跋扈,青年時的消極低沉,中年時的一鳴驚人,如今到老還不願收心,要去做那天下共主。
陳友諒啊,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六十年來,徐飛將自以為對陳友諒了解頗深,隻是到了此刻,他才知道,這六十年來他從未看清過陳友諒,無論是十歲時初見,還是三十歲時重逢,再到四十歲時相救,再到如今七十歲,又仿佛第一次見到陳友諒。
徐飛將看了看天空,此時將夜,春寒乍起,徐飛將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蟒袍,輕咳兩聲,道:“陛下,微臣記得六十年前初見陛下時,先皇還未繼位,陛下才五歲,當時吵著要和先皇出去遊獵,先皇不願帶你,打發我來帶你玩,這一玩就是八年。
八年後,我隨軍出征,先皇親自送我出城,陛下也在一旁甚是開心。
再後來到我三十歲的時候,先皇贈我朱雀,陛下也送我一副字,那副字在先皇抄我徐家的時候被收走,再也找不到,我記得那字上寫的是大將軍三字,陛下可還記得?”
陳友諒點點頭,那字是他親手所寫,親手所贈,隨著徐飛將的言語,陳友諒仿佛又回到了往日。
徐飛將又接著道:“陛下,我徐飛將四十歲以前隻把你當兄弟看,隻對先皇盡忠,隻願這大楚能永享太平。隻是先皇滅我徐家滿門,我徐飛將如何能再忠於他?也是那時,你救了我,這些事我都告訴了徐子東,救命之恩,我徐飛將記得,我徐家子子孫孫都要記得。”
許是被回憶感動,陳友諒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道:“大哥,陳年舊事不必再提,我救你一次,你救了無數次,沒有你,我早就死了,廬江兵敗,我拔劍自刎,若不是你攔下,怎麽會有今日?”
徐飛將搖了搖頭道:“陛下救我,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救陛下,乃是臣子分內之事,不一樣的。早先跟隨陛下,一是為報恩,二是為報仇,仇已經報了,恩卻是報不完的。朝中多有徐黨一說,我也知曉,當年陛下若讓我放了兵權,今日也不至於讓軍中多是我徐家心腹,一半的軍隊成了我徐黨的軍隊。
我知陛下是不願對我過河拆橋,想要與我同享富貴。可是陛下既然不願對我過河拆橋,今日我徐飛將又如何願去讓哪些老兄弟老部下交出兵權?陛下不願負微臣,微臣又怎願負那幫老兄弟?”
陳友諒深深的看了徐飛將一眼,平靜道:“大哥,道理我懂,可大楚終究是我陳家的大楚,你在,我信你,你不在,我又如何信得過他們?”
寒風再起,徐飛將突然跪在青石板上,高聲道:“陛下,臣本不願再入沙場,隻是陛下既然有此雄心,臣願再跟隨陛下左右。軍中老人皆與我徐飛將有交情,隻求陛下不要立即削了他們兵權,臣願回軍中,循序漸進慢慢的替換掉這些人。”
陳友諒麵露喜色:“如此需要多久?”
“五年足矣。”
陳友諒歡喜之色消散,歎氣道:“若是朕再年輕十歲,等你五年又如何?隻是朕已經沒那麽多時間,徐飛將,最多兩年,朕要這大楚軍中再非你徐飛將的一言堂,兩年內朕會著人挑撥幾國相爭,兩年後的今日,我大楚要誓師出征,若是你辦不到,那到時候就算要殺一千人,一萬人,朕也照殺不誤,就算朕不能問鼎中原,也要給陳家後世子孫排除隱患。”
徐飛將麵色發苦,有些話陳友諒與他說的,可他卻不能與其他人說,隻是跪在地上沒有言語。
陳友諒要他徐飛將去背清除功勳的罪人,而他自己要去做那提拔新人的明君。這一點徐飛將豈會不知?隻是,就算來日千夫所指,他徐飛將也不會背叛陳友諒。
隻因陳友諒於他,恩重如山。
陳友諒離開台階,沒有去扶徐飛將,慢慢的走出王府。
今日之後,大楚軍方必會有大地震,到時候不知多少有功之臣要被清洗出去。世人皆言太平本是將軍致,不使將軍見太平。大楚太平二十多年,那些將軍也過了二十年太平日子,文帝胸懷已然算大度。
隻是如今陳友諒與徐飛將都不在年輕,誰也不知道誰會先死,可不管誰先死,陳友諒都怕。
徐飛將在軍中威名太高,陳友諒怕自己死後,後輩子孫壓不住徐飛將,也壓不住徐黨。也怕徐飛將死後那徐黨之人不服管教,自己都鎮不住那幫人。
還不如趁自己活著,趁自己與徐飛將那份情在,親自解決這個隱患。
隻是不知他爭霸天下到底是削軍權的說辭還是真實的想法?這一點徐飛將猜不透,其他人更猜不透,普天之下恐怕隻有景百曉能算出一二。
夜色漸近,徐飛將跪在那裏久久沒有起來。他知道,那些還在軍中身處高位的老兄弟都是無比貪戀權勢之人,自己早就勸過無數次,沒有成功。如今要去動他們的位置,和殺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徐飛將也隻能勉力而為。
卻說徐子東出來後直接回到住處,又叫人把杜從文幾人都叫過來,反正院裏房間夠多,他六人一人一間足夠。
謝燮先去休息,老薑也帶著劉炎濤去尋住處,房內隻留下杜從文和周武陵。徐子東把今日之事撿一部分與唐老爺子還有自己父親有關的和杜從文說了。
杜從文聽後道:“原來如此,我一直在想你打小活在遼東怎麽會有南楚的爺爺,原來義父是從這邊過去的。”
徐子東笑道:“蚊子,以後我也算鎮南王府的人,爺爺說了,你既然是我義兄那也是他孫子,以後這鎮南王府也是你家。”
杜從文憨憨一笑,好看的臉龐透著無盡傻氣,疑問道:“聽你的,不過東子,咱還回遼東麽?你要一直留在這裏麽?”
徐子東沉默起來,他自己都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鎮南王是他爺爺不假,可遼東徐家莊的唐老爺子他也喊了快二十年爺爺。自己若是留在這大楚,那老爺子那邊又該怎麽辦?
可是鎮南王府比那徐家莊好的多,江南與那遼東也是一個天一個地。在這裏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自己又何必回到那地方吃苦?
徐子東沒有說話,杜從文也沒有再問,周武陵卻是開口:“恩公可是想留在鎮南王府做未來的鎮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