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送走了來客,許廠長對戴譽交待道:“準備一下,咱們去一趟機械廠。”

戴譽應聲,拎上東西就先去總務科借自行車了。

“我說戴秘書,你現在也是廠長大秘了,咋連輛自行車都沒有?”

總務科的幹事李雲鳳打趣他。

“我那點錢都買照相機了,哪還有餘錢買自行車?

我才領了幾個月的工資啊?”

戴譽假意哭窮。

“你說你舍得買照相機,就不舍得買輛自行車?

自行車能天天騎,照相機才能用幾次啊?

膠片和相紙還那麽貴!”

李雲鳳覺得單身男人就是不會過日子,總憑自己喜好亂花錢。

“李幹事,你快把車鑰匙給我吧,廠長還等著呢!這段時間我總跟著廠長在外麵跑,鑰匙我先不還了啊!有誰要用車直接去廠辦找我拿。”

戴譽催促她。

有公車用當然還是用公車啦!他們家現在已經有兩輛自行車了,若是他再買一輛,就顯得太紮眼了。

如今一戶人家能擁有三輛自行車,就跟工薪家庭養了三輛奔馳寶馬似的,在家屬院裏徒惹是非。

騎著自行車跟隨許廠長來到機械廠的廠部,眼看著他進了分管副廠長的辦公室,被留在外麵的戴譽也沒杵在原地傻站著。

這是他第三次跟著許廠長來跑項目,按照之前的經驗,許廠長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他且得等著呢。

於是,溜達著就往走廊盡頭走。

機械廠的紅磚辦公樓比啤酒廠那棟破舊的小二樓開闊敞亮多了。

他此時所在的三樓是機械廠領導們集中辦公的樓層,走廊裏格外安靜。

行至一間敞著門的辦公室前停下,戴譽在門上輕敲兩下,對坐在外間的秘書說:“您好,我想找一下夏廠長!”

侯秘書想要拒絕的話在看到來人的臉後,變成了:“稍等,我去確認一下領導是否用空。”

說著就敲門走近了裏間的辦公室。

“廠長,那位戴譽同誌來了,想要見您!”

侯秘書輕聲道。

夏啟航在圖紙上寫寫畫畫的動作不停,隻蹙著眉問:“他來做什麽?”

“這個我沒問。”

侯秘書多少知道一點戴譽跟廠長家的關係,以為他過來是有私事找夏廠長,所以沒多嘴問。

“要不,我再去問問他?”

夏啟航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歎氣道:“算了,你讓他進來吧。”

戴譽與侯秘書道過謝後,獨自進了夏廠長的辦公室。

甫一進門,入目便是一張超大號實木辦公桌,比在夏家書房裏看到的那張還要大。

不過,桌麵異常幹淨,圖紙、書籍、文件被分門別類的擺放整齊。

估摸著是門外那位秘書的功勞了。

“夏廠長好!”

“嗯,坐吧。”

看著侯秘書給對方倒了茶,又被提醒了一次半小時後的會議,夏啟航才問戴譽突然跑來有什麽事。

“不是您說的嘛,有事來辦公室找您!”

戴譽笑道,“我現在是啤酒廠許廠長的秘書了,今天陪他來跑項目的,順便來看看您。”

夏啟航捏捏鼻梁皺眉問:“你不是要複習參加高考麽?

怎麽突然又當上秘書了?”

“領導選了我,我也不能推拒嘛,個人得服從組織!”

戴譽一本正經道,“至於複習的事,您也不用擔心,我現在每天晚上都挑燈夜讀呢。

您看我這黑眼圈!”

探過去半個身子,讓人家夏廠長看他因為陪大嫂生產熬出來的黑眼圈。

“趕緊說正事,我一會兒還有會要開。”

雖然由於辦公桌過寬,戴譽沒能湊到自己跟前,但夏啟航還是嫌棄地向後靠了靠。

戴譽收了臉上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咱們機械廠要開辦一間罐頭廠的事,您聽說了吧?”

夏啟航點頭,之前有人在例會上提過。

不過這不是他的分管工作,他沒怎麽注意。

“你們廠也惦記上罐頭廠了?”

夏啟航問。

戴譽一激靈,瞪著眼睛問:“‘也’是啥意思?

還有別的廠在爭取?”

夏啟航“嗯”了一聲,卻閉口不言是哪個廠也在爭取。

被戴譽磨嘰得煩了,他才開了尊口提點道:“哪個廠在爭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哪個廠也爭取不到!廠裏打算投建一間中等規模以上的罐頭廠,緩解目前的就業壓力。”

這個罐頭廠項目是經過反複求證,才確定下來的。

原本有人覺得機械廠開辦罐頭廠有些不倫不類的,提議開辦機械零件的配套加工廠或者民用機械維修門市部。

不過考慮到這次需要安排就業的都是職工家屬,大多數人沒有專業技能,所以選了一個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罐頭廠。

戴譽沒想到事情會這麽棘手,前有狼後有虎,這是從源頭上就把他們的路子堵死了呀!

如果沒有罐頭廠,養豬場也甭想了,連帶著啤酒糟的處理也得想其他辦法。

戴譽不死心地說:“罐頭廠歸入我們啤酒廠,但是用工可以全部從機械廠家屬裏麵選拔。”

夏啟航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才不緊不慢道:“做好秘書的本職工作,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你們許廠長比你明白!”

“啥意思?”

戴譽眨巴眨巴眼。

被他一雙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瞅著,僵持了好一會兒,夏啟航才再次提點道:“廠裏早有意向開辦罐頭廠,所以負責人也早已有了人選……”

他點到即止。

戴譽在心裏將這句話品咂了半天,總算品出一點味來。

機械廠這個規模的大廠,其實跟機關單位差不多,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除非是有特殊貢獻的,或是像夏廠長這樣特別有能力的技術大拿,否則想升職隻有苦熬資曆一條路。

這時候廠裏終於要開新廠了,大家都盼著罐頭廠負責人履新呢。

隻要他挪出來一個蘿卜坑,後麵的人一個一個往上挪,屆時至少有十幾人,甚至幾十人會因為這一次調動而受益。

他們啤酒廠若是將罐頭廠合並進來,雖然對啤酒廠有利,卻動了這些人的蛋糕,弄不好是要跟人結仇的。

何況,據他所知,他們許廠長也是從機械廠出來的,他那會兒還是辦公室主任呢。

更是熟知這裏麵的利益牽扯。

戴譽獨自思索了一會兒,才問夏廠長:“今年六月份,中央頒發的《關於精簡職工辦法的若幹規定》,不知您關注了沒有?”

看夏啟航沉默地看著自己,他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連他都知道的事,人家廠長還能不知道嘛。

戴譽輕咳一聲,解釋道:“中央都在提倡精簡職工,減少城市壓力,咱們在這個關頭大幅度調整幹部,不是頂風作案嘛。”

夏啟航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

沒弄明白他的態度,但戴譽還是繼續道:“我上次到北京去出差,去了一個天橋商場。

您猜怎麽著?

人家響應‘管理人員少損耗少’的號召,把全店一百多個員工縮減到五十來個了!減少管理人員,增加工作時長,一年省了十來萬!還被黨報表揚,樹立成典型了!”

“這個工作不是我在負責,你跟我說不著吧。”

夏啟航看他這樣賣力的想辦法也有些哭笑不得。

“咋能說不著呢?

罐頭廠怎麽投建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肯定也是要集體表決的。

我跟您好好說道說道這件事,表決的時候您也發表一下個人意見,別隻當個負責舉手的工具人嘛!”

夏啟航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又嚴肅道:“你一個秘書管這麽多做什麽!”

戴譽不服氣道:“您咋總從門縫裏看人呢?

這個合並方案是我跟許廠長提的,您說我能不上心嘛?

再說有了罐頭廠,我們就能盤活一盤棋!”

看一眼手表,夏啟航故作冷淡地催促:“再給你十分鍾時間,說不說得完我都得走了。”

“我先跟您說說,我為啥不建議罐頭廠自行建廠。

其一,除了一個光杆司令,罐頭廠現在什麽都沒有,工人、地皮、廠房和機器都需要自行籌措。

其二,經過漫長的等待後,終於可以開工了,但是生產原料從哪裏來?

尤其是肉罐頭的原料來源,全省有數的那點生豬基本都在肉聯廠,人家自己灌香腸還不夠呢,哪可能大批量地供應給咱們做罐頭?

屆時原料供應不上,生產線都沒辦法全開,那麽必然還會有多餘的勞動力被精簡的。

這不是與廠裏的初衷背道而馳嘛!”

戴譽詳細分析。

夏啟航仔細聽著,手指在大腿上點了幾下,疑惑地問:“你們啤酒廠能供應生豬?”

戴譽撫掌笑道:“這就是我要說的我們啤酒廠的優勢嘛。

您知道啤酒廠除了生產啤酒還會有副產品產出吧?”

夏啟航凝神思考了一下,點頭:“麥芽生產過程中會有碎粒麥,雜穀和浮麥,粉碎時還會產生粉塵與麥糟,釀造過程中產出酒花糟,麥汁澄清的時候有蛋白熱凝固物。”

戴譽咂舌:“您了解得比我還全呐!”

“我參觀過蘇聯的啤酒廠。”

夏啟航淡然道。

戴譽覺得夏大佬過於凡爾賽了,但還是趁機拍出一個直球馬屁:“我天天在廠裏呆著,還下過車間呢,也沒您了解得全麵呐!您都快趕上專家了!”

夏啟航:“你隻有八分鍾了。”

戴譽忙繼續道:“我們就把您說的這些統稱為啤酒糟吧。

啤酒糟的營養價值是非常高的,富含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蛋白質含量極高,雖然不適合給人食用,卻是喂養禽畜類的優質飼料。”

“你們想用啤酒糟養豬?”

夏啟航挑眉。

“對,如果罐頭廠並入我們啤酒廠的話,為了給罐頭廠提供足夠多的生肉原料,我們可以在城西近郊開辦一家養豬場。”

戴譽將他的方案內容簡單講了一遍。

“除了養豬場的這個優勢,我們也還有其他優勢。

比如生產罐頭和啤酒都是需要玻璃瓶的,我們廠裏有自己的玻璃瓶生產線。

雖然生產線規格不同,但是工人都是熟手。

罐頭廠開工以後可以直接上機器作業。

再比如,水果罐頭加工所需的水果原料,我們廠的采購部門有自己的貨源,不需要依靠上麵統一調撥。”

戴譽看著夏廠長真誠道:“我們許廠長已經承諾過了,隻要罐頭廠劃歸到啤酒廠來,所有工作崗位,包括管理養豬場和菜地的崗位,都優先安排機械廠的職工家屬!”

夏啟航若有所思地頷首,問:“就這些,沒了?”

被他這樣一問,戴譽趕緊回想自己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想了半天才嘀咕道:“要是廠裏還不同意,非要安排一個負責人去管理罐頭廠,那也可以讓他來我們廠做個分管罐頭廠的副廠長嘛。

這樣既給蘿卜挪了坑,又能讓罐頭廠和啤酒廠強強聯合優勢互補,效益最大化!”

夏啟航冷哼一聲:“你是廠長啊還是組織部長?

一個副廠長的位子在你嘴裏跟大白菜似的,說安排就安排了!還有沒有點組織原則!”

戴譽訕笑兩聲,討好道:“我這不是就在您麵前說說嘛,咱是自己人,我一時也沒考慮那麽多就把心裏的想法全禿嚕出來了……”

“行了,說完了你就趕緊出去吧。”

夏啟航瞄一眼手表起身。

“那,那您到底同不同意啊?”

戴譽眼巴巴瞅著他,“要是過兩天咱們廠裏開會表決,你可千萬得投我們一票啊!”

夏啟航站在桌前,整理著衣袖的褶皺,隨意道:“隻有我一個人投票有什麽用?”

他對那個閉環產業鏈的設想還挺感興趣的,如果真能投產,也是個不錯的嚐試。

戴譽一聽這是有戲啊!

立馬狗腿地繞過辦公桌,幫夏廠長把上翻的襯衫後領理平,又幫他抻了抻毛背心的下擺,拍著胸脯保證道:“隻要您投讚成票就行了。

其他領導那裏,我們自己去推介。”

得了夏廠長的肯定,戴譽喜滋滋地就要出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想到什麽,把這門框問:“那啥,夏廠長,另外一個也想合並罐頭廠的是哪一家啊?”

夏啟航拿了趣÷閣記本出門,瞥他一眼道:“做好你們自己的就行,不該打聽的少打聽。”

“哎!”

戴譽在他身後撇撇嘴。

還怪神秘的咧!

目送夏廠長下了樓梯,戴譽重新回到分管副廠長的辦公室門口等候。

不多時,許廠長就緊鎖著眉頭出來了。

看他悶著頭又要往夏啟航的辦公室去,戴譽忙出聲提醒:“廠長,夏副廠長剛下樓開會去了。”

許廠長無法,又轉移腳步先去趙廠長辦公室。

戴譽估摸著他也是想去黨委幾個領導那邊拉票的,就小聲將剛剛在夏廠長辦公室的事情講了。

許廠長點了點他,意外地笑道:“你有夏廠長的這個關係怎麽不早點說?”

戴譽忙擺手:“我跟夏廠長不熟,跟他愛人倒是有點交情。

前段時間他愛人身體不舒服,差點暈倒在馬路上,是我將她送回家去的。

就這麽一點私人交情,估摸著夏廠長也是為了還我人情才同意的。

一次性人情,還完拉倒。

哈哈。”

許廠長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沒多說什麽。

*

與許廠長從機械廠回來時,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

戴譽正拿了飯盒打算去食堂,就被傳達室的孫師傅通知有訪客。

剛開始還以為又是蘇小婉找來了,他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不過走出辦公樓,遠遠地看到來人他就樂了。

顛顛地跑到廠門口,戴譽問:“昨天不是才見麵嘛,今天過來是有事?”

夏露將毛線帽子往上推了一點,露出眼睛與戴譽對視,躊躇半晌才遲疑著問:“你昨天在我家是不是受委屈了?”

“沒有啊!我能受啥委屈?”

戴譽無所謂地笑笑。

“那你昨天怎麽走那麽早?”

夏露不信。

她上樓換衣服也就五六分鍾的時間,再下樓的時候這家夥就走了。

“相片送到了,辦完事就走唄,磨蹭什麽啊!”

戴譽嘖嘖兩聲,“我昨天沒等你,你是不是挺難受的?”

夏露沒接話,轉而問:“聽說你當上廠長秘書了?”

“你已經知道啦?”

戴譽立刻精神百倍,嘿嘿笑著顯擺,“本來我是不想當這個秘書的,領導都已經選別人了。

不過你不是特想讓我當秘書嘛,我就回去重新爭取了一下。”

夏露疑惑蹙眉:“我什麽時候想讓你當秘書了?”

“就上次嘛,你還特意問我是不是已經當上廠長秘書了!那不就是想讓我當嘛。”

戴譽提醒。

夏露回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隻得先將這事放到一邊,轉而問:“你不是要考大學麽,當了秘書以後那麽忙,還怎麽複習?”

這兩人可真是親父女啊,問的問題都一模一樣!把對著夏廠長的說辭又跟他閨女重複一遍。

不過他能跟夏露說的,顯然比跟夏廠長多。

“我昨天發現一個大秘密,你叫我一聲‘戴譽哥哥’,我告訴你!咋樣?”

戴譽逗她。

夏露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藏在圍巾後麵的嘴撇了撇,橫他一眼道:“不用你告訴,我媽是不是發現你是‘戴譽哥哥’了?”

戴譽先是一愣,隨後就聳著肩膀嗬嗬笑了半天。

“你笑夠沒有?

再笑我就走了!”

夏露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帽子拉了下來。

戴譽怕她跑了,一把拉住手臂。

過了兩秒才發現人家根本沒動地方,隻是說說而已。

他訕訕地收回手,又笑:“小夏妹妹你可真聰明!”

夏露被他這一聲“小夏妹妹”叫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沒好氣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戴譽忙一本正經地問:“你咋知道我被何大夫發現了呢?”

“我媽之前每次見了你都要留你說好久的話,而且昨天飯菜都擺上桌了,她都沒留你吃飯,就很反常。

你走了以後,她還心事重重的。”

夏露解釋。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次與媽媽關於“小雷”的談話,雖然她含混著應付過去了,但心裏總是不托底。

看來她那時候就已經知道真相了。

夏露重新轉回戴譽高考複習的話題,問:“你現在複習的怎麽樣了?

我給你畫的重點你背完了嗎?”

戴譽語氣酸溜溜道:“我現在哪有心情複習!昨天上午去圖書館找你劃重點還撲了個空,沒想到你是跟‘江南哥哥’帶著小胖子一家三口出去開心了。”

夏露推他一把,好笑道:“好好說話!”

戴譽故作幽怨地抱怨:“何大夫可是說了,你倆可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家還是省軍區的俊傑!比我這啤酒廠的優秀代表可強多了!”

“你少胡扯,我媽才不會那麽說。

那是我表哥!我大舅家的孩子。”

夏露不理他的做作表演,又重新問了他複習的事。

“那點東西,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早就背完了。

要不你考考我!”

像個等待提問的小學生似的。

夏露沒搭理他,不然說著說著又得跑題,正色建議道:“要不你以後每個禮拜天都來圖書館跟我一起複習吧!”

“行啊。

不過我現在給廠長當秘書了,要是周末遇上義務勞動就不太好偷溜。”

戴譽有些撓頭,早知道不當這個秘書了。

“那你把語文和政治的教材給我,我先幫你把下麵的重點劃了,你平時抽空背一背。”

夏露繼續建議。

戴譽沒回話,一雙眸子緊盯在夏露露在外麵的那半張臉上,像是要在她那張被凍得有些發紅的兩頰上看出一朵花來。

被他這麽直勾勾地瞅著,夏露的目光有些慌亂地飛走,隨意落在一個過往的行人身上,難得結巴地問:“你,你看什麽呢?”

戴譽不讓她逃避與自己對視,伸手扶上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視線轉回自己身上。

夏露小心地看一眼身邊經過的行人,拍下他的手臂,卻也沒再逃避與他對視。

戴譽滿意地點點頭,語氣肯定道:“你是不是聽說什麽了?”

“沒有!”

夏露秒答。

答完她就有些後悔。

戴譽心花怒放,步步緊逼:“今天見麵就一個勁地問我高考複習的事,還說不是聽說什麽了!”

“何大夫應該不會跟你說我的事,她還在假裝不知道我就是戴譽呢。

不是她的話,肯定就是李嬸了。”

他也不等對方回答,自言自語道,“是不是李嬸跟你說了什麽?

嘿嘿……”

夏露白他一眼沒接話。

昨天戴譽那麽早就從自家離開,她總覺得不對勁。

晚上特意去問了李嬸,戴譽來家以後都跟媽媽說了什麽。

隨後李嬸就將他那番“考不上大學不表白”的豪言壯語轉述給她。

因為這件事她輾轉了一晚上,才下定了決心找過來的……

戴譽在她毛線帽子的毛絨球上胡亂彈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是故意那麽跟何大夫說的,要是不趕緊撇清了關係,她不得一直疑神疑鬼地揪著你不放啊!”

夏露做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戴譽陪著她一起裝傻,搓著手嘻嘻笑:“要是我的暗戀對象能點頭答應,那我就可以立馬原地收獲一個對象了!”

夏露的臉有點紅,卻還是瞥他一眼,幽幽道:“我覺得你昨天說的還挺有道理的,人家姑娘的好年頭就那麽幾年,萬一你沒考上大學或者沒考到一處去,不是耽誤人家嘛!”

“哎呀,那有啥道理嘛,那就是緩兵之計呀!”

戴譽突然發覺他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那不是別人嘛,我有你這個輔導老師,肯定能考上,除非是你考不上!”

夏露氣結,覺得這人說話真是沒個把門的:“你才考不上呢!”

“好好好,都能考上行了吧!”

戴譽感覺話題有往小學雞吵架的方向發展,趕緊解釋道:“就算不能考到一起,頂多熬個三四年,畢業了我也能想想辦法讓兩個人分配到一處去!”

夏露好奇:“你有啥辦法?”

戴譽搖頭歎氣:“這還不簡單!去賄賂賄賂夏廠長,讓機械廠的組織部以廠組織的名義往兩所學校發函,點名要這兩個學生。

機械廠是部委直屬的大廠,學校不會不給麵子,肯定沒問題!”

戴譽又裝模作樣道:“到時候,還得請廠長千金,小夏妹妹替我們多美言幾句呀!”

夏露的眼尾露出一點彎彎的弧度,嘴上卻輕哼一聲:“你先好好複習考上大學再說吧。”

不跟他多廢話,她催促道:“你的教材呢,快給我拿過來,我還得回學校上課呢!”

“誒,你也沒吃飯呢吧,先拿著飯盒去食堂等我,我回一趟辦公室!”

將飯盒塞給她,戴譽往辦公室跑去。

*

今天許廠長難得地早下班,戴譽也跟著沾了一回光,早早回了家。

剛進自家小院就看到他大哥戴榮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抽煙呢。

怪不得今天家裏這麽安靜呢,平時在院裏拉呱的嬸子大娘都不見了。

誰見了他這副慘兮兮的樣,還能聊得下去啊!

“哥,我嫂子還在醫院呢?

你去看了沒有?

昨晚生的!”

戴譽問。

“看了,我剛從醫院回來,咱媽在那照顧呢。”

說著從旁邊的小馬紮上拿過一個牛皮信封給他,“這是剛才放電影的那個陳玉柱送過來的。”

戴譽點頭接過來,前兩天他讓陳玉柱把上個月的五個收音機送去紅旗公社了。

這裏麵肯定是尾款和新訂單的定金。

他進了房裏打開一看,果然是六十張大團結和一個字條。

上麵就一個數字“10”。

呦嗬,蘆銀花這妮子發達了啊,居然直接弄來了十個收音機的訂單,蘆家坳裏哪有那麽大的客戶群啊,估計是已經把倒買倒賣的生意發展到別的生產隊去了。

將錢收好,戴譽讓在家的戴英幫忙弄倆菜,自己拉上戴榮一塊喝個酒。

“大哥,咱家也沒啥重男輕女的思想,尤其是咱媽,滿族人本來就重視姑娘,你怕啥啊?

我大嫂要是願意,你們再生一個就是了。”

戴譽給他倒上酒。

反正下一個肯定是兒子。

戴榮一臉愁苦地將滿滿一杯高粱紅幹了,抹了一把嘴解釋:“我不是發愁生了個閨女,前麵都有仨了,再來一個也沒啥。”

“那你這是咋了?”

戴譽不明白他愁什麽。

“我是犯愁生這麽多孩子養不起啊,你看我現在還是學徒工,工資才二十五塊錢一個月,你大嫂在食堂雖然吃的還行,但是工資也才二十塊錢,我倆每個月再往家裏交十塊。

到手的一共才三十五,還沒你一個人的工資高呢!”

戴榮歎氣。

“那要不跟咱媽商量商量,你倆少往家裏交點?”

戴譽建議。

戴榮看向弟弟,糾結半晌才紅著臉問:“二弟,我能不能跟你學學組裝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