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即便心裏再是不忿,沈常勝此時也隻能忍氣吞聲,捏著鼻子認了。

許家慶的話果然不能盡信!

這個戴譽根本不是靠臉進來的,他這明明就是有後台!

婦聯新來的那位許主席,別人也許不知她的底細,可是作為工會主席的外甥,沈常勝對於一些內幕消息還是有所耳聞的。

這位許主席此前一直在濱江機械廠從事婦女工作,被戲稱為鐵娘子。

今年啤酒廠正式成立單獨的婦女委員會了,才將她調過來主持工作。

然而普通人不知道的是,這位鐵娘子還有另一層身份。

她其實是啤酒廠許廠長的親妹妹!

才上班一天就能被許廠長的妹妹親自點將!這個戴譽與許廠長家到底是什麽關係?

戴譽還不知道,自己借著未曾謀麵的許廠長的名頭狐假虎威了一次。

其實,對於去掃盲班上課這件事,他與沈常勝的想法大相徑庭。

他覺得這所謂的難得的機會就是個雞肋。

來掃盲班學習的學員都是文盲,跟家屬院裏整天拉呱的大娘們沒什麽區別,這種人脈能有啥拓展價值?

至於其他幾個科室的同事,往後在工作中有了接觸自然會認識,急什麽。

倒是那個婦聯許主席,明明與他隻有一張合影的交情,卻非要欽點他去掃盲班授課,你說這是為什麽?

掃盲要遵循自願原則,領導也不能逼著大家認字。

婦女們下班後,還得回家做飯喂孩子呢,累了一天了誰願意來上勞什子的夜校啊。

領導總得想點能讓女同誌們自願來上課的辦法。

嗬嗬。

若是沈常勝能再爭取一下,他就順勢將工作推給他了。

誰知這廝居然直接偃旗息鼓了……

你倒是拿出點關係戶的底氣嘛!

吳科長的一句話讓宣傳科內部無人再有異議,戴譽最終還是被推去了掃盲夜校。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還在琢磨著給婦女同誌們上課的事。

也許可以向大姐戴英取取經,她入職廠辦小學後會帶一年級的一個班,零基礎文盲與一年級小學生,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戴家二小子回來啦!聽說你當上國家幹部了,還為廠裏拍畫報啦?”

戴譽經過隔壁徐家的院子時,正巧碰上拎著板凳和簸箕進院門的徐嬸子。

他心下納罕,才上班一天而已,這嬸子的消息可是夠靈通的。

“嗐,我就說嘛,你這孩子明明為人不錯,又是高中生,怎麽這兩年的名聲被傳得那麽邪乎,原來是與蘇小婉八字不合!你看你才跟她分手幾天呐,搖身一變就成國家幹部了!”

徐嬸子感慨頗多,“看來還是廠長家的閨女旺你!”

戴譽現在可是香餑餑了。

原本聽說他當上了幹部,徐嬸子還想撮合他與自家閨女呢,不過這小子才與大學生分手沒幾天,又被廠長閨女相中了。

徐嬸子不得不放棄了與鄰院做親家的念頭。

戴譽及時否認:“嬸子,我跟廠長閨女根本不熟,你可別信外麵那些謠言,那都是被人杜撰的。”

“啥是杜撰咧?”

得嘞,掃盲班還沒開始上課,先幫鄰居嬸子掃盲了。

“就是虛構的,瞎編的。”

戴譽解釋,“再說,哪有什麽旺不旺的,國家早就要求破除封建迷信了,您可別頂風作案啊,還是信仰共產主義吧。”

徐嬸子嘖嘖兩聲,揶揄道:“當了大幹部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了。”

戴譽不與她爭辯,簡單聊了兩句就匆匆回了家。

他得趕緊問問老娘,都在跟外人胡扯些啥呦,怎麽還鬧出八字不合的傳聞了……

然而,戴譽這回還真是錯怪戴母了,這件事根本不是她說出去的。

“是我跟那些老姐妹拉呱的時候念叨的,怎麽啦?”

戴奶奶對於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這會兒主動認領了。

聽了她邀功似的轉述,戴譽隻得出一個結論——

不能小覷了這群沒文化的老太太!

戴奶奶雖然不識字,卻十分精明!

人家說話也是很有技巧的!

她家戴譽明明是靠著幫廠裏拍畫報,才當上宣傳幹事的。

到這老太太口中,事情的順序卻被徹底顛倒過來,讓大家都以為戴譽是因著當上了國家幹部,才被選去拍了畫報。

而且她還懂得一箭雙雕呢,愣是借著這個機會,將戴家人遲遲沒有對外公開的退婚消息,散播了出去。

戴奶奶不知道戴譽為什麽與蘇小婉分手,但是她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她將小孫子這些年不務正業的原因,都歸咎到蘇小婉的八字不好上了……

按照她老人家的說法,蘇小婉那八字真是逮誰克誰,命中七殺,正官混雜。

不但克死了親娘,連一直幫扶她的戴家人也被克了,尤其是作為她未婚夫的戴譽,是被她克得最慘的那個。

如今他們家與蘇小婉正式割裂,這才過了幾天呐,就否極泰來了!

小孫子成了幹部,家裏已經有五個領工資的人咧!

那些與戴奶奶交好的小腳老太太們,最是迷信,被戴奶奶一通洗腦,紛紛表示這樣的媳婦不能要,早分早好。

下次相看孫媳婦得先合八字!

戴譽聽後半晌無語。

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了這些沒文化的老太太。

她們也許不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意思,但是人家敢想敢幹會實踐呐……

這件事還真給他敲響了警鍾,對於掃盲班的工作不能掉以輕心!

那些沒文化的婦女同誌們也許不能將你送上青雲,但可以把你從雲端拽下來。

蘇小婉就是前車之鑒呐……

*

盛夏裏日光灼熱。

從繁茂夏枝間透過來的陽光,曬得夏露雙頰泛紅。

她已經在啤酒廠大門前等了將近半小時了,卻始終沒看到要找的那道身影。

夏露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再遲疑下去,就要耽誤下午的課了。

當即不再猶豫,走向了廠門口的傳達室走。

“師傅,請問你們廠裏有個叫戴譽的同誌嗎?”

夏露琢磨著戴譽若是真在這裏上班,憑著那副長相,傳達室的大爺肯定認得。

“有啊,你找他有事啊?”

孫師傅早就發現這姑娘了,在外麵徘徊了好長時間才進來。

“那麻煩您幫我喊一下吧,我有事找他。”

孫師傅見她熱得鼻尖都冒汗了,沒忍心拒絕,當下就要拿起話筒,往辦公區的總機撥過去。

電話剛響了兩聲,餘光就瞥見幾十米開外的一個挺拔背影,孫師傅放下了話筒,喊道:“小戴幹事,有個姑娘找你!”

被他這麽一喊,不隻把戴譽喊了過來,其他人也都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宣傳科來了個賊英俊的戴幹事的消息,這幾天早已經在廠區裏傳遍了,有些還沒見過戴幹事的人,此時就想看看他到底長成啥樣。

戴譽正拎著倆飯盒打算去食堂吃飯呢,聽到喊聲回望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傳達室門口的夏露,亭亭玉立的。

戴譽趕緊跑過去。

“小夏同誌,你怎麽來啦?”

冷不丁在廠區裏見到她,戴譽能不詫異嘛。

“人家姑娘都在外麵等半天啦,你看這曬得,臉都紅了!”

夏露還沒答話,孫師傅先說了,“這是你對象吧?

廠裏不少女同誌的芳心要碎一地嘍!”

孫師傅這幾天早就跟戴譽混熟了,他們爺倆是每天早晚一支煙的交情,說起話來就比較隨意。

戴譽被他的話唬了一跳,趕忙解釋:“您可別胡說啊,這是我妹妹!”

估計夏露這是聽到家屬院那邊的風聲,來找他算賬的。

若是再被廠裏人當麵造謠,人家姑娘不得當場爆炸啊!

戴譽隻能暫時幫她編造了一個合理身份,反正廠裏也沒人認識她。

見孫師傅還在那擠眉弄眼地不信,怕他在廠裏傳瞎話,戴譽幹脆指著夏露道:“你沒看出我倆長得有點像啊?

這就是我妹妹!”

孫師傅暗笑戴譽編瞎話都不會。

他剛剛都聽到了,這姑娘姓夏!

而且隻看那一身打扮,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養得出來的,一塊表都趕上他一年工資了。

見他不打算承認,孫師傅也不繼續探究,隻小聲嘀咕:“夫妻相還長得像咧!”

夏露被他們說得雙頰蒸熱,頭發絲都有著火的趨勢了!

她已經後悔死了,為什麽要想不開,繞那麽遠的路主動跑來找戴譽!

戴譽怕孫師傅再說出什麽驚人之語,忙不迭拉著夏露離開了。

將人帶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戴譽才小心試探著問:“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夏露定了定神,點頭道:“昨天剛聽說你來啤酒廠上班了,還是國家幹部。”

戴譽心下稍鬆,看來兩人的緋聞還沒傳到她那裏,不然避嫌還來不及呢,怎麽會這麽貿貿然地跑過來找他。

既然人家姑娘沒聽說,那他就不說了。

本就是謠言,沒必要為此徒惹煩惱。

“那你來找我是……”

夏露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兩張折疊整齊的大團結,遞給他:“我想著,既然你已經找到這麽好的工作了,就不用考大學了吧,過來把買教材的錢還你。”

其實她已經買了好幾冊教材了,本想湊齊了一起給他,卻突然聽聞他當上了幹部的消息,隻能先將書留下自用了。

戴譽沒接,隻問:“若是現在給你一份每月四十塊的辦公室工作,你還考不考大學了?”

“考啊。”

夏露想也沒想答道。

“小夏同誌你這就是在用有色眼鏡看人呐,哦,我現在有份工作就滿足啦,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啦?”

戴譽半真半假地抱怨。

夏露咕噥:“你又不愛學習,一畢業連書都扔了……”

“……”戴譽狡辯,“我那是不樂意學高中那些東西,等我考上物理係,你看我還扔不扔書了!”

夏露見他叭叭地說得頭頭是道,抬眸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你還真要繼續考大學?”

“那當然啦,上班又不耽誤我複習,就算到時候沒考上,還能回來繼續上班。

不吃虧!”

頓了頓,又挺挺胸脯,自信心爆棚道,“再說,我怎麽可能考不上嘛!”

夏露被他驕傲得不得了的樣子逗得一樂,不知他打哪來的迷之自信。

將錢重新揣回兜裏,“那我還幫你收集資料,湊齊了一起給你。”

戴譽見她轉身就要離開,趕忙攔下。

哪能讓人家小姑娘大熱天的就這麽回去。

“你還沒吃午飯吧,走,我請你到廠裏食堂吃點。”

戴譽晃了晃手中的飯盒。

夏露不想跟他坐在一起吃飯,心裏還有點不自在,遂婉拒道:“我吃過了……”

話沒說完,肚子就不爭氣地傳來“咕咕”兩聲。

夏露:“……”

她怕時間來不及,下了課就過來了。

“哈哈哈哈,”戴譽一點沒有紳士風度,賤兮兮地嘲笑人家,“肚子比嘴實誠,快走吧,今天食堂有紅燒肉和榆錢窩窩。

去晚了就被人搶沒了!”

夏露還在掙紮:“我今天沒騎車,吃了飯回去就要遲到了。”

戴譽動作一頓,臉上神色恢複正經:“自行車怎麽了?

你又被人欺負啦?”

上次她來修車,那鏈條就是被人掐斷的。

夏露見他麵上神色說變就變,怕他誤會,忙擺手道:“沒有沒有,自行車這兩天借給別人了。”

“哦,那走吧,先吃飯,”戴譽不再磨嘰,果斷道,“一會兒我騎車送你回學校,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再推脫就有些矯情了,何況她也真的餓了,便跟著戴譽往啤酒廠食堂走。

戴譽領著一個姑娘來食堂,大家都看到了,食堂負責打飯的大嬸見了他身後的夏露,還一臉八卦地問:“小戴幹事,這姑娘是你啥人啊?”

戴譽給出官方統一答複:“我妹妹啊,你看我倆長得像不?”

“是有點像。”

大嬸盯著夏露看。

好看的人千篇一律,醜的人各有千秋,反正這兩人都挺好看的。

“行啦,快別瞅了,”戴譽將糧票和肉票遞過去,“還是老三樣,再給加一份紅燒肉,兩個榆錢窩窩,您給我多打點,可千萬別顛勺了,我昨天都沒吃飽!”

“我哪次不是給你盛上滿滿一大勺?

就昨天不小心顛了一下勺,被你記到現在。”

大嬸低聲抱怨。

“行行,謝謝您。

等掃盲班開課以後,我也給您開個小灶,多教您認倆字兒。”

夏露見他才來單位上班沒幾天,就已經能與廠裏人插科打諢了,不禁暗自腹誹,這小流氓真是到哪裏都能吃得開。

兩人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麵對麵坐下,一人麵前擺著一個飯盒,除了米飯和榆錢窩窩是一樣的,菜式並不相同。

“榆錢窩窩你要是吃不慣就放著,我留著下午加餐也行。”

戴譽尋思著廠長家的夥食肯定比他們家好,夏露可能未必吃過這些。

“我家最近也總做這個,我爸愛吃。”

沒說她也愛吃,那就是不愛吃唄。

“你吃米飯吧。”

戴譽將榆錢窩窩夾了過來。

見她隻悶頭吃自己飯盒裏的菜,並不來夾他這邊的,戴譽隻能動手將自己飯盒裏的辣椒炒肉和粉條酸菜勻給她一些。

他吃飯的時候,也閑不住,主動挑起話頭:“小夏同誌,打算報考哪所大學?”

夏露專心挑揀著飯盒裏的青椒,漫不經心道:“還沒想好,可能會報省大,也可能會報考首都的大學。”

省大離父母近,首都的大學離爺爺和外公家近。

考上哪邊的都行。

“而且好多人就算是填報了心儀的學校,也未必能考上。

為了能最大概率考上大學,學校老師都建議大家不要報考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而且還要選擇服從調劑,到時就不知能被調劑去哪所大學了。

聽說蘇學姐……”

夏露一心二用,趁著戴譽不注意,將辣椒和胡蘿卜偷偷挑了出來,在飯盒蓋上碼作一堆。

這會兒反應過來,才忙不迭將後麵的話咽回去。

咬著筷子,小心地覷著戴譽的神色,仿佛蘇小婉就是他的舊傷疤一般。

戴譽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隻道:“沒事,我知道蘇小婉是被調劑去省大的,人家最開始心氣高得很,報的是首都大學。

這不是跟趙學軍調劑到一塊去了嘛。”

渣男賤女有緣千裏來相會了。

戴譽雖在埋頭吃飯,餘光卻早就注意到了她挑食的小動作。

隻是一直裝作不知,任由她繼續挑揀。

嘖,這廠長家的閨女就是跟他們家那些女人不一樣,這不吃那不吃的。

啤酒廠食堂大師傅做的青椒炒肉,大半青椒小半肉,那飯盒蓋上的青椒都快被她堆出一座小山了。

眼見她終於停下了挑揀的動作,開始認真吃飯了,戴譽將她挑出來的那一飯盒蓋的青椒和胡蘿卜拖過來,直接倒進了自己的飯盒裏。

就著米飯和榆錢窩窩,吭哧吭哧地解決了,好好的菜,扔了不是浪費嘛。

夏露舉著筷子,僵在原地,怔愣地看著他一點不嫌棄地吃自己挑揀出來的剩菜。

這次是真的羞得麵色通紅了,她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像是變得黏稠了起來。

在夏家,她和媽媽都不吃青椒,家裏也很少炒青椒吃,即便是做了,挑揀出來的也都是留給夏啟航同誌解決。

她剛剛是下意識挑食,倒是沒去想,被她挑出來的那些菜最後要怎麽處理……

戴譽發現了她的不自在,安慰道:“沒事,你喜歡吃什麽就挑著吃,不喜歡的就留給我,我不挑食。”

若是被戴母聽到兒子的這番話,可能會被氣哭了,是哪個小兔崽子天天嚷嚷著要吃肉來著!

“戴哥!今天有點晚呐!”

兩人之間剛剛生出來的那點曖昧氣氛,被顧江海的招呼聲打破。

夏露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埋頭吃飯。

戴譽撥開顧江海放在他肩頭的那隻手,一臉嫌棄道:“這一身臭汗加機油味,快離我遠點!”

“嘿嘿,我剛從大車上下來,還沒洗澡呢。”

顧江海已經正式當上了啤酒廠的配送員,不過現在還是學徒階段,正跟著師傅學習開大車呢。

顧江海也不把他的玩笑話當真,拿著飯盒就坐到了戴譽身邊。

那視線跟兩盞探照燈似的,在戴譽和夏露之間來回掃視。

夏露他是認識的,前些天才見過。

讓他沒料到的是,居然還能在啤酒廠食堂見到這兩人同時出現。

他也是聽過有關他們的緋聞的,原本以為隻是大院裏瞎傳的呢,難道傳著傳著就變成真的了?

還是他戴哥牛逼啊,夏廠長的閨女都被他拿下啦!

倆人都用一個飯盒吃飯了,那肯定是有情況啊!

顧江海清了清嗓子,調侃道:“原來傳言都是真的啊,那得提前恭喜你們啊!”

夏露:“?”

什麽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