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戴譽推著自行車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看到夏露和外婆一起抱著一個大包裹從東廂房出來。
將車子停好,他趕緊上前接手:“我就出去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你們怎麽就忙活上了!不是說等我回來弄嘛!”
“我們得把東廂房收拾出來啊,不然章教授他們來了還得自己收拾。”夏露甩甩手問,“怎麽樣,他們願意過來住嗎?”
“那當然了,我出馬哪有不成功的!”
“那他們什麽時候搬過來?我陪著苗老師去認一認周圍的鄰居。”
“不用你忙活了,等咱們搬走以後,他們再找時間過來,到時候請外婆幫忙介紹也行。”戴譽想了想,又說,“我明天去居委會跟李大媽打聲招呼。”
突然搬來兩個陌生人,總要跟居委會說一聲的。
外婆點頭:“我在婚禮上見過那兩口子,也說過話。到時候我帶著他們在附近轉轉。”
“不過,章教授並不會一直在這邊住著,可能每個禮拜來住個幾天吧。”
夏露一愣:“啥意思?”
“京大那邊的一室半還得留著,常年不住人的話,恐怕會被人說閑話,萬一學校把房子收回去了,他倆咋辦?”
“不能吧?”在她印象裏,章教授還是那個在學校說一不二的教務長呢,手裏把控著所有教研室實驗室的課題。學校哪裏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他的房子收回去?
“嗐,這事還真說不準,還是謹慎一點吧。”戴譽一手拎著大包裹,一手扶著她進屋,誇獎道,“你出的主意真不錯!我每次去那個一室半,心裏都挺難受的。章教授的書籍特多,那小屋都快被書塞滿了,看著就覺得心情壓抑。”
“這本來就是兩全其美的事,咱們的房子有人看顧了,章教授他們也能住得寬敞點。再說,”夏露將薄夾襖脫掉,坐到炕沿上補充道,“咱倆能有今天,多虧了當初章教授幫忙,不然現在也得像丁玲玲他們似的。”
她在心裏是十分感激章教授的。
戴譽的整個大學時光,有一半的時間都是跟著章教授度過的。後來章教授不但讓戴譽提前畢業了,連她也跟著搭了順風車。
他們提前畢業的這兩年,足以改變人生命運軌跡了。
外婆低聲念叨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說:“章教授也算是你們的貴人,等你們回了濱江,我好好招待一下這夫妻倆。”
夏露遺憾地說:“離開北京就又見不到您跟外公了。”
“你要是去了臨省,更見不到!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得虧小戴能幹,不然這事還真不好解決,連你小姨他們儲蓄所都不能接收,可見有多棘手了!”外婆真是恨不得把戴譽誇出一朵花來。
戴譽對於誇獎來者不拒,一點不謙虛地說:“為了給她調工作的事,真是費了老鼻子勁了,這也就是親媳婦了,不是親的我才不管呢!”
“行啦,你最辛苦!功勞最大!”夏露將剝好的榛子塞進他嘴裏一顆,“呐,獎勵你的。”
看的外婆咯咯直樂。
戴譽在家收拾行李,最終劃拉出五個大包裹。
“媳婦,要不咱少帶點吧。”戴譽跟她商量。
“這裏麵大多數都是咱倆的四季衣裳和書籍,而且光是書就裝了一個包裹。你說吧,哪個能挑出去?”夏露靠坐在被垛上,動口不動手地指揮,“把能用得上的都帶上,省得回去還得花錢買了。”
戴譽認命低歎口氣:“那我明天去郵局,把裝書的那個包裹郵寄了吧,書籍實在是太沉了,我是真幹不動!”
“可以。”
二人收拾東西,拜訪老師親友,與同事同學朋友道別,忙忙碌碌好幾天,終於到了臨行前一天的晚上。
“真要走了,我還怪舍不得的!”夏露躺在**睡不著,“這一年發生了好多事啊!咱倆在這裏結的婚,參加了工作,還有了大聰明。”
戴譽哈哈笑:“你不是不樂意叫大聰明嘛。”
夏露麵上一窘,錘他胳膊一下:“還不是被你拐帶的!等回了濱江,趕緊讓幾個長輩給寶寶重新起一個好聽點的名字。”
“哈哈,這事估摸著最後還得落到我老丈人身上,我爸媽是不會跟夏博士爭奪這個取名權的。”
“那也得言語一聲,畢竟還是姓戴的嘛。”
夏露躺在**琢磨他們還有什麽東西沒帶,然後撲棱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
“又怎麽了?”戴譽無奈歎口氣,她這一晚上爬起來折騰好幾次了。
“咱倆的餅幹盒子沒帶!”夏露推推他,“你快幫我把餅幹盒子從炕櫃裏取出來!家當全在裏麵呢!”
聽話地從炕櫃裏摸出他倆的存款,看他媳婦數錢數起來沒完,戴譽也想起來一件不得了的事。
權衡了半晌,最後一咬牙,還是從炕洞裏搬出了一塊體積頗為可觀的黃泥磚塊。
原本的十幾條用黃泥裹住的大黃魚,已經被他整合到一起了,看起來就是一塊長方形的土磚。
餘光裏注意到他的動作,夏露一麵整理錢和票據,一麵好奇問:“你搬塊磚出來幹什麽?”
“帶回去。”
夏露以為他是開玩笑,輕笑道:“又不嫌棄行李重啦?”
“再重也得帶著。”說著就用桌上的過期報紙將黃磚一層層地包裹起來。
“你還真要帶啊?那塊磚有什麽特殊意義嘛?”夏露停住動作,盯著他一通操作。
遲疑了一下,戴譽又將報紙一層層重新剝開,而後對她招招手。
抱著被子蛄蛹到床邊,夏露順著他手指的一個裂縫往裏看。
“?”
啥也沒看到的夏露抬頭瞪他一眼:“你不會是在耍我吧?”
“我哪敢耍你呀!”戴譽抄起床頭的手電筒往縫隙裏麵照,“看到沒?”
“這什麽啊?不就是黃泥磚嘛!”夏露趴到跟前往裏瞅,自言自語道,“這個金色有點反光,你這麽寶貝它,不會是金子吧。”
“是啊。”
夏露詫異抬頭:“?”
戴譽索性也不用報紙包裹了,拿著茶缸往那個縫隙裏倒了一點水,打算找工具重新把開裂的地方修補一下。
“那裏麵真的是金子?”夏露自我消化了半天,才懷疑地問出口。
“嗯。”
“你……哪來這麽多金子?”被做成這麽大一塊土磚,裏麵的金子總不會太少。
戴譽歎口氣:“嗐,沒偷沒搶,機緣巧合吧。自從我得了這些大黃魚,一個都沒動過。以咱家目前的生活條件,根本沒機會用到它。這玩意放在我手裏也是個拖累,搬家都得帶著。”
“這裏麵是大黃魚?”夏露感覺自己舌頭都憑空短了半截,“有、有多少啊?”
她倒是一點沒懷疑戴譽是在撒謊騙她,已經在一起這麽多年了,對方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十二條。”
夏露:“……”
她小時候聽外婆講過過去有錢人家鑄的大黃魚和小黃魚,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默默在心裏換算了一下,然後她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咱們將它帶回濱江以後放哪啊?”
這玩意兒確實有點咬手。以他倆目前的存款狀況,根本就用不上這麽多大黃魚。
“在宿舍裏隨便找個地方放著吧。”戴譽想了想,嘿嘿笑道,“要是被人看到問起來,咱就說這是從北京的家裏帶過去的磚,留作紀念。哈哈。”
夏露:“……”
能被這人愁死!
因為這塊突然冒出來的金磚,夏露在次日上火車前一直緊張兮兮的,生怕這麽多黃金會有什麽閃失,眼睛一直不敢離開戴譽手上提著的行李包。
“你快別盯著瞅了,小心引起別人的注意。”戴譽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本來沒啥事,也要被你盯出事了。”
夏露趕緊將視線挪開,與來送行的親戚朋友寒暄。
他們選擇出發這天是工作日,來送行的人並不多。
除了外公外婆,隻有陳顯和佟誌剛。
陳顯抱著戴譽的肩膀,頗為傷感地說:“我現在真是怕來火車站,每來一次就要分別一次。這個月,我已經送走好幾撥人了,劉小源走的時候還哭了呢。”
戴譽回抱了他一下問:“劉小源回上海以後給你來信沒有?”
“給我往三係工廠打過一個電話。”陳顯點點頭,“他已經在上海的一所中學安頓下來了,還是那個初中最年輕的數學老師。”
戴譽默了默,深覺劉小源這個分配方案著實有些可惜。
他們這一屆畢業生分配的時候,正趕上經濟問題研究所搬遷。他整天忙著給夏露找關係換工作,一時分不出精力去關心同學們的畢業去向。
陳顯和佟誌剛算是比較好的,都分到了北京的工廠。陳顯被三係工廠留下了,而佟誌剛則被分去一家軍工廠當技術員,下個禮拜就該報到了。
經過這兩年的磨煉,佟誌剛的話越來越少。見陳顯拉著戴譽聊天,他也不插話,隻沉默地聽著。
“我肯定無法出席你跟丁支書的婚禮了。”戴譽從包裏拿出一本《主席選集》塞給他,“呐,新婚賀禮提前送了!”
佟誌剛笑著接過來,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謝謝。”
提上所有的行李,戴譽拉著夏露與眾人揮手道別。登上火車,離開了生活工作過五年的北京。
正值深秋,戴譽二人從火車上下來時,明顯能感覺到濱江不同於北京的秋意。
人來人往的站台上,戴譽提著三個大行李袋走在前麵開路,夏露則老老實實地抓著他的後衣擺,生怕被人流衝散了。
行至出站口時,夏露指著前方舉著牌子的人問:“那兩個人是不是來接咱們的?”
戴譽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隻見前方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白淨年輕人和一個矮胖中年人。
年輕人的手上還舉著一個牌子,上書“歡迎空氣動力研究所戴譽同誌”。
戴譽徑直走過去:“請問你們是二機廠的同誌嗎?”
“是是是!”那位中年人趕忙點頭,“戴工你好!我是後勤處房管科一室的室長,你叫我老徐就行。”
戴譽抬起手上的行李示意一下:“徐室長,咱們就別握手了,多謝你們來接我。”
聞言,那位白淨年輕人十分有眼色地接過戴譽手上的行李包,又自我介紹道:“戴工,我是設計室的設計員,譚戈!設計室把我分去十三號機的機身組幫忙,以後我就是您手下的兵了!”
戴譽與他問了好,估摸著十三號機是水上飛機在二機廠的代號。
徐室長看了一眼手表,建議道:“戴工,快到晚飯時間了,要不咱們先去廠裏給你安排的宿舍看看,安頓下來?我們是開車過來的。”
“嗬嗬,先不急著去宿舍,我是濱江本地人,好不容易回濱江了,怎麽說也得先回家看看。”戴譽笑道,“這個時間這好能回家趕上一頓晚飯,哈哈。”
徐室長痛快地答應:“行,那先送你們回家,等你有空了再去房管科找我安排住處也行。”
“那太好了,我媳婦懷著娃呢,累了一天了,先把她送回家休息。”戴譽笑道,“明天上午,我去房管科找你。”
“可以。那咱們先走吧!”
戴譽二人跟著他們坐上一輛撒氣漏風的破吉普車,一路顛簸著開去了濱江機械廠的家屬院。
吉普車直接轉進了家屬院,在距離戴家小院不遠的一個岔路口停下。
婉拒了二人的幫忙,戴譽與對方道聲謝,就拎著行李領著老婆,迫不及待地往戴家小院跑。
這樣一輛罕見的吉普車停在普通工人的家屬院裏,早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戴家二小子,還沒過年呢,你咋就帶著媳婦回來啦?”有鄰居大娘認出他,隔著圍欄向外麵喊。
“哈哈,大娘,我們兩口子被調回濱江工作了!以後咱們就能經常見麵啦!”
“哦哦,那是好事啊!你媽你奶整天念叨你!”
戴譽一路與相熟的鄰居們打著招呼,一條一百來米的路,走了一刻鍾才到家。
戴奶奶隔著老遠就聽到了自己小孫子的聲音,早就在院子裏準備迎接了,結果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幹等半天沒人進門,隻好自己跑出來,在門口喊道:“戴譽,你小子到家了咋還不進門呢,磨蹭啥呢!”
“誒!我這就來!”戴譽哈哈笑道,“您孫媳婦懷孕了,走得慢!”
夏露:“……”
這個鍋她不背!
不再聽他跟鄰居絮絮叨叨地聊天,率先進了戴家小院。
“哎呦,小夏,你可慢點走!”戴奶奶見她挺著肚子還走得健步如飛,嚇了一跳。
“奶,沒事,我每天都運動,走得穩著呢!”
後麵跟進來的戴譽竄過來問:“奶,一年多不見,您咋返老還童了呐!想我了沒?”
“嗬嗬嗬,能不想嘛,過年的時候就盼著你們回來,結果卻因為工作的事不能回。”戴奶奶拉著夏露的手進門,“你爸媽在年三十的時候還念叨你們呢!”
夏露笑道:“以後的春節都可以在家過了!”
三人進了堂屋,戴譽剛把大包小裹的行李放下,就見他老娘舉著炒菜的鏟子從灶間跑出來了。
“回來啦?晚飯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好,你們再坐會兒!”
夏露從凳子上起身,恭敬地喊了一聲“媽”。
戴母“誒誒”應聲,喜得見牙不見眼。將手伸進圍裙下擺,從褲兜裏掏出一個自己用紅紙黏的紅包,塞進夏露的手裏。
顯然是早就提前將改口費準備好了。
戴譽樂嗬道:“我們這待遇趕上貴賓級的了,回家就有飯吃,哈哈。”
“你隻是順帶的,主要是為了小夏和肚子裏這個。”戴母與他們閑聊了一會兒,才正色問,“怎麽突然就調你們回濱江呢?在首都工作多好啊,你們兩人都回來,那邊的工作不就白瞎了嘛!”
夏露剛想開口解釋,就被戴譽在腿上按了一下。
“組織上的安排,我們隻有服從的份,哪能跟組織討價還價啊!領導考慮到我是濱江本地人,而且業務能力也很強,才派我回家鄉支援建設的。不過,組織上也沒虧待我,這次去二機廠的設計室工作,算是官升一級,我手下也是有大頭兵的。剛剛我們回來的時候,還是我組裏的組員來接站的呢!”
戴奶奶和戴母聽不懂什麽組織,設計室之類的,但是靈性地抓住了他話裏的重點——她家戴譽升官了!
二人俱是一臉喜色。
戴譽話鋒一轉又說:“不過,就是可惜了小夏,為了隨我來濱江,北京那邊研究所的工作都辭了,調來這邊還不知會被安排上什麽工作呢!”
婆媳二人又是一陣唏噓,直道夏露為了戴譽這個臭小子,真是犧牲太大了!
夏露:“……”
她簡直快尷尬死了,這不是罔顧事實,顛倒黑白嘛!
戴譽感覺事情渲染得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問起了家裏其他人的情況。
“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都沒回來呢。”戴奶奶解釋道,“你們今天到家的事,該通知的都已經通知到了,你大姐和姐夫下了班也會過來,今天咱家可以吃頓團圓飯了。”
戴譽看一眼手表,問戴母:“媽,等開飯還得半天吧?”
“嗯,要不我先去下碗麵條,給你們墊墊肚子。”
“不用,我倆下火車前吃了點杠頭。”戴譽提議道,“反正大家都沒回來呢,我先帶著夏露到我老丈人那邊打個招呼去!”
“現在去?”戴母看看天色,這麽晚過去,晚飯還能在自家吃嘛?
“可不得現在去嘛,一會兒跟大家吃飯聊天哪還有時間去我老丈人家。”戴譽刻意壓低聲音說,“我明天上午得去單位報到,二機廠的設計室主任是我的頂頭上司,不過聽說對方跟夏露她爸是師兄弟,我得趕緊到我老丈人那邊走走關係去。”
事關兒子的事業發展,戴母的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催著小兩口趁著天還沒黑透趕緊過去。
“你們要是餓了在那邊吃飯也行。”臨出門前,戴奶奶交代道。
“小夏是孕婦,她要是餓了得隨時吃。不過,我肯定是要留著肚子回家來吃這頓團圓飯的。”戴譽衝二人擺擺手,“你們就放心吧,隻是打個招呼而已,一會兒就回來了。”
夏露走在家屬院的小徑上,還覺得不可思議。她以為得明天才能見到爸媽呢,沒想到戴譽三兩下就將她的兩個婆婆搞定了。
“你可真厲害!”夏露不吝誇讚。
戴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理所當然地點頭:“那是!”
兩人來到小洋房的時候,夏廠長和何婕早就已經提前下班回家等著了。
見他們進門,何婕笑道:“我還以為你們剛下火車得休息一天,明天才能過來呢!”
戴譽熱情地喊了一聲“媽”,見到從沙發上起身的夏廠長後,又以更高的聲調喊了一聲“爸”。
“我倆都想死你們了,怎麽可能等到明天!回到家放下行李就跑過來了。”
何婕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拉著久不見麵的閨女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上次見麵的時候,還是露露小姑娘呢,這才過了一年多,不但成為人婦了,竟然連孩子都懷上了!
閨女嫁人的時候,他們沒能出席婚禮,所以對於夏露已經成家這件事,還沒什麽切實體會。
這會兒看著她隆起的肚子,總算有了些實感。
神色有些恍惚地盯著閨女的肚子,何婕的鼻子都開始發酸了。
母女二人淚眼汪汪地互相打量著,然後摟在一起傷感地哭了一通。
眼見老丈人也有要加入對麵母女二人的趨勢,戴譽忙打岔問:“爸,您是不是忘了啥事啊?”
夏啟航將注意力從閨女身上轉移到這個便宜女婿身上。
“什麽事?”
“我進門這麽長時間,都喊了您好幾聲‘爸’了,您咋不給我改口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