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戴譽再三保證會幫老爹再做一個更高級的晶體管收音機後,終於如願帶著三個超大號的木質話匣子上路了。

“戴哥,要不你先跟著我去朝陽公社放電影吧,附近幾個生產隊輪下來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返程的時候不用趕路,我轉個彎直接送你去紅旗公社。”

陳玉柱把著三輪挎鬥摩托車的車把,轉頭瞄一眼坐在挎鬥裏神色懨懨的戴譽。

“別了,又得多折騰好幾天,你一會兒把我放到榮城汽車站就行。”

“你拿著這麽多東西,售票員沒準得多收一張票錢……”

要不是已經與幾個生產隊約好了時間,陳玉柱肯定二話不說,先將戴譽送去紅旗公社。

他能有這份騎著挎鬥車載著設備下鄉放電影的體麵工作,還多虧了戴譽。

去年他家裏突逢大難,爹沒了娘癱了,下麵還有五個弟妹等著吃飯。

他原本也是個整天招貓逗狗的小混混,家裏沒有任何經濟來源。

若不是戴哥看不上電影放映員的工作,將工作推給了他,他都恨不得去投江了……

戴譽知道陳玉柱這麽說是出於好意,但他對廠長小舅子說的話,也不是糊弄人的!

他真的快被這坑坑窪窪的土路顛吐了!

越往鄉下去,路越難走,如果有大車從身邊經過,就跟經曆了一場沙塵暴似的。

寧可拎著三個大家夥去擠長途車,他也不想多走好幾圈顛簸的回頭路了……

陳玉柱無法,隻能將車停在戴譽指定的汽車站旁,約定了來接他的時間,才騎車離開。

戴譽要去的紅旗公社在三省交界處,民間俗稱的三不管地帶。

他到了榮城以後,一路向西,轉了三趟長途車,走了近八個小時,才在下午快四點的時候,抵達紅旗公社汽車站。

然而,這還不算完。

他母舅家所在的蘆家坳生產大隊,偏僻到幾近人跡罕至!

連公社領導都隻是在每年收秋糧的時候,才選個代表去點個卯。

其餘時間,蘆家坳完全就像被隔絕於世俗的世外桃源。

戴譽下了汽車,就見不遠處的供銷社門口,停著兩輛騾車。

這個年月,除非用隊裏的騾車或者自己有自行車,否則從公社到生產隊往返一趟至少得四五個鍾頭。

戴譽尋思,最好能搭個順風車,不然走到天黑他也未必能到蘆家坳。

“叔,你們是哪個生產隊的啊?”

戴譽湊過去,遞上一支煙給車老板。

車老板也不見外,收了煙往耳朵上一別,笑起來一臉褶皺:“七裏屯的,小夥子去哪兒?

順路的話載你一程。”

戴譽連七裏屯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確定是否順路了,隻能問:“我去蘆家坳,叔你順路不?”

那車老板笑著擺手,指指前麵那輛窄長的騾車道:“你運氣不錯,前麵那輛車就是蘆家坳大隊的,大隊書記要嫁閨女,他女婿趕車來供銷社買結婚用的物什呢。

你是誰家親戚啊?

來參加婚禮的吧?”

他一看這小夥子的穿著打扮就不像本地人,而且他們當地要是有這麽精神的小夥子,早就傳遍十裏八鄉了。

“我回母舅家探親的,沒想到還能碰上這樣的喜事!”

戴譽顛了顛手裏拎著的包,在心裏盤算著,這次少不得要出點血隨禮了,弄糧食的事還得大隊書記點頭才行。

“嘿,那小子出來了,咋買這麽多東西!”

車老板大叔將一個梳著寸頭的年輕人指給戴譽看。

衝對方喊道:“興旺,你們隊裏來客人了,一會兒你順帶著給拉回山裏去。”

興旺懷裏抱著,手裏提著,帶著一大堆東西往騾車上放。

回身時,見到站在大叔騾車邊的戴譽,笑出一口大白牙:“行啊,歡迎歡迎!來吧!咱們上車,這就出發了!”

說著還在褂子上擦了擦手汗,主動跟戴譽握手:“我叫田興旺,原來是七裏屯的,以後就定居在咱們蘆家坳了,同誌怎麽稱呼?

是哪家的親戚?”

按照當時的普遍認知,男人結婚後從本村遷往別村落戶,就是倒插門了。

戴譽見他為人敞亮,對於倒插門的事也不避諱,心下便喜歡三分。

“聽說你最近有新婚之喜,恭喜啊!”

戴譽雙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自報家門道:“我叫戴譽,是蘆根生家的外甥。”

豈料,剛剛還喜氣洋洋熱情待客的田興旺,聽了戴譽自我介紹後,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

與他交握的手更是蜻蜓點水一觸即離。

戴譽對他雲霄飛車似的態度轉變不明所以,莫非他們從前認識?

原身得罪過他?

不能吧!

他印象裏根本就沒有田興旺這號人呐!

倒也有可能是這個田興旺與他小舅不對付,恨屋及烏,連帶著對他也不待見……

戴譽心裏覺得莫名其妙,但還得搭人家的順風車進山,便權當沒有發現對方態度的冷淡。

他也不用田興旺招待,自顧自將背包往騾車上一放,厚著臉皮抬腿跨上騾車。

“大叔,我們先走了,回頭見啊!”

戴譽不顧田興旺冷臉,回身與剛剛的車老板揮手道別。

傍晚,鄉間土路,碎金般的光影裏,戴譽半躺在騾車中,翹著的腳隨著音樂一點一點的。

他之前主動挑起幾個話頭試圖打破僵局,可惜田興旺冷氣全開,隻管悶頭趕車,根本不接茬。

與陌生人坐在車裏,沒有話題可聊,空氣尷尬到凝固,怎麽辦?

打開車載音響!

此時,同理!

戴譽也懶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幹脆從包裏掏出一個收音機,在晃晃悠悠的騾車上聽起了廣播。

雖然聲音時有時無,但是斜陽微暖,清風拂麵,分外愜意慵懶。

他被這騾車晃得,已經睡了好幾覺了……

趕車的田興旺回頭瞥見他一副大爺模樣,像是全然察覺不到自己有多不受歡迎,心下一陣氣悶!

可是,他也不能將對方趕下車!

這騾車是隊裏的,不是他私人的,而且他尚且沒正式落戶蘆家坳。

蘆姓人很是護短,萬一被這個戴譽告到隊裏去,說他公器私用,他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於是兩人一車,就一路別別扭扭地走到了山腳下。

“下車了!”

田興旺甩了一記響鞭,粗著嗓子悶聲道。

“這麽快?”

戴譽迷迷糊糊醒過來,搓了搓臉,關了絲絲響的收音機。

田興旺盯著他擺弄收音機的動作,眼裏有掩飾不住的好奇和羨慕。

戴譽注意到他的視線,嘿嘿一笑:“想要話匣子不?

你跟我說道說道,為什麽突然就不跟我說話了,我把這個話匣子送給你和支書女兒當新婚禮物,咋樣?”

本來態度已經有了一絲鬆動的田興旺,聽了他的話,臉更黑了,牽著騾車往山上走,不搭理他。

戴譽無奈地聳聳肩,認命跟上。

不說就不說唄,我也很高貴!

從外麵通往蘆家坳的路,隻有這一條。

不過這條通道隻容得下兩人並行,要不是騾車被設計得足夠窄,像一般騾車那種寬度是過不去的。

大宗貨物進山出山,全靠人挑肩扛小車推。

蘆家坳三麵環山,一麵鄰河,在山間的一處開闊平地上,聚集著上百戶人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蘆姓人。

這些蘆姓人原本姓努葉勒,是滿族人。

當年大清亡了以後,滿人的處境每況愈下,努葉勒算是大姓,蘆根生祖父擔心滿姓引人注意,便帶著族人改了漢姓,一部分族人改姓陸,另一部分姓了蘆。

自此便隱姓埋名了起來。

雖然改了姓,但是族人還聚居在一起抱團取暖。

姓蘆的這一支遷來了三不管地帶的深山裏,一過就是半個世紀。

當戴譽翻山越嶺地抵達蘆家坳村口,又找回了當年在軍工學院讀書時,野外拉練的感覺。

戴譽的到來不知怎的,在蘆家坳引起了一陣**。

“根生家的!快去看看吧!你家那個漂亮外甥來了!還是被興旺那孩子用車拉回來的!”

隊裏嬸子的調門很高,還沒進院呢,焦急的喊聲就傳了進來。

正在灶台邊炒菜的小舅媽,聽到那個嬸子的報信,拎著鍋鏟就跑了出來。

見到村口站著的戴譽,雖然一身風霜,但也不掩其風姿,小舅媽在心裏罵了句“造孽”,上前一把拽過戴譽的胳膊就往家裏走。

剛進門,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呢,就見小舅媽“嘭”地一聲關上院門,揮舞著鍋鏟氣勢洶洶道:“是不是你小舅給你遞了消息,你才跑過來的?

寫了信還是發了電報?

他那個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淨跟著添亂!”

戴譽仰頭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盯著她大發雌威,默不作聲。

小舅媽被他那雙迷茫的大桃花眼看著,又覺得外甥剛來就被編排了一通,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勉強整理好表情,語氣硬邦邦道:“我給你做飯去!既然來了,也別馬上回去了。

這幾天先在家呆著吧,等銀花的婚禮辦完了你再出去!別給人家搗亂!”

戴譽:“?”

這都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