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馬車離開雪山,進入春暖花開的平原。

脫離了冰天雪地,氣溫回升,馬車裏厚厚的被褥收了起來。

“夏天蓋厚被子才舒服呢,你都不懂。”寧耀一邊念叨著,一邊看鬱澧把被褥疊整齊收進儲物戒指裏,“你把所有被子收進去了,拿什麽東西給我墊腰呀,這裏的枕頭不夠軟,墊著不舒服。”

鬱澧的動作停頓一瞬,繼續接著把東西整理好。

“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鬱澧說著,俯身向前,在寧耀眉心落下一吻。

吻從眉心劃下,劃過鼻梁與鼻尖,最終落在那花瓣一般的唇瓣上,而唇瓣的主人啟唇將這個吻接納。

這個吻並不激烈,而是充滿了溫柔繾綣,無聲的表達著細密而纏綿的情意。

距離互通心意已經過去了好幾日時間,鬱澧那顆漂浮在半空之中,不敢相信美夢照進現實的心,終於完全的落了地。

他們兩情相悅,世界上不會再有比這更美妙的事。不管是粗茶淡飯還是錦衣玉食,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的。

一吻結束,寧耀趴在車窗邊上,背靠著鬱澧的胸膛看車窗外的風景。

這三界裏,有很多地方寧耀都沒去,所以不管去到哪裏都很有新鮮感。

“你看那個,那叢花好漂亮!”寧耀指著路邊粉白色的圓球狀小花朵,招呼鬱澧一起看,“不知道它叫什麽名字?”

“此物名為粉泥團。”鬱澧看一眼,回答了寧耀的問題,“可以食用,雖然處理起來麻煩,也沒有什麽蘊含的靈氣可言,但總不至於讓吃的人毒死或者餓死。”

寧耀被說得起了興趣,於是鬱澧便摘了一些過來,讓寧耀嚐嚐鮮。

圓球花表層的點都要處理掉,鬱澧處理的手法熟練,幹脆利落的就處理好了一朵,遞給滿眼好奇的寧耀。

寧耀迫不及待,撕下一半往嘴裏一塞——

苦澀瞬間席卷整個舌頭,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令人作嘔的腥氣與澀氣,就像是真的在吃一團從肮髒的地麵上撿起來的泥。

“呸!”寧耀以自己的最快速度把嘴裏的花吐了出來,整張白嫩的臉都快要皺成苦瓜。

他火速拿起茶壺一通猛灌,把茶水喝到一滴都沒有之後,才終於勉強緩了過來。

“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呢?”寧耀委屈巴巴地對鬱澧進行控訴。

鬱澧的表情裏帶著些許驚詫,他拿起另外一半花朵,一邊往自己的嘴裏送,一邊皺著眉頭說道:“我記得這個東西的味道,應該是尚可入口……”

鬱澧將花朵吃入口中,沒有像寧耀一樣吐出來,而是若有所思。

“是這個味道沒錯……我也已經太久沒有嚐試過,以現在的標準來看,的確不可取。”

鬱澧拿出幾塊精致的糕點遞給寧耀,放柔了聲音哄道:“是我的過錯,沒有記清楚,讓你嚐了這個。吃幾塊糕點,消消氣。”

寧耀呆呆的看著鬱澧麵不改色的把花咽下肚,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為什麽鬱澧處理這麽麻煩的花朵時,動作會如此熟練?答案似乎很明顯。

在平時味道一般的飯菜,放到肚子餓了的時候再吃,就會變得美味。

那麽是得多餓,才會覺得如此可怕的味道,也尚可入口?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鬱澧經曆過太多,所以回憶裏的腥臭花朵也是可口的,所以很多時候思考問題的腦回路才會與他如此不同。

寧耀將糕點拿起,強行喂到鬱澧口中,將那一口的香甜留給鬱澧。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鬱澧現在會這樣,那堪稱噩夢的年少時光,絕對要負主要責任。

……隻可惜他和鬱澧相遇得太遲,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如果他穿過來的時間能再早一些,能相遇在鬱澧尚且年少之時,那就好了。

*

根據推算,第三座塔位於深淵邊上。

說起這座塔,寧耀還有些遲疑。

當初天道給他看的內容裏,並沒有任何關於鬱澧在這座塔裏闖**的內容,所以他對這座塔,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但鬱澧現在的實力和他看過的書裏相差甚大,和書裏明顯不一樣,說不定鬱澧會知道些什麽。

寧耀嚐試著向鬱澧進行詢問,問鬱澧知不知道相關線索,鬱澧點點頭,又搖搖頭。

“知道一些,但並不能知道全部。”鬱澧說。

在上輩子,四座塔裏他隻摧毀了三座,唯一一座不曾踏足的,便是這一座。

其他三座塔的難點在於尋找摧毀捷徑,但就算找不到,強行登塔,直接對封印塔進行攻擊,也不是不行。

但這座塔除外,這座塔沒有捷徑,隻有一個特殊的登塔條件。

這座塔必須雙人一同進入,如果隻有一個人就想強行登塔,那麽無論如何也進不去,嚐試的次數多了,封印塔甚至會再次消失,直到百年後重新現世。

鬱澧並不是沒有嚐試過抓兩個人扔進塔內,他做過許多次實驗,許以重金後,將各種關係的兩個人扔進塔裏,讓這些人去破壞封印塔。可最後能夠活著出來的,隻有一對從小一起長大,同生共死的朋友。

但就算是這對朋友也並非平安無事,而是受了重傷。鬱澧提取他們的記憶,發現茫茫一片空白,隻有一小段回憶是清晰的。

在那一小段回憶當中,這一對朋友互相殘殺,直到雙方都遍體鱗傷。但他們最終沒有對對方下殺手,所以兩個人才能活著出來。

他們身上的傷口不是來自他人,而是來自彼此。

而就算活著走出封印塔,那封印塔卻沒有任何動靜,更沒有絲毫被破壞的跡象。

也就是說,活著走出塔並不能將塔破壞,其中另有玄機。

鬱澧刪除掉不方便跟寧耀說的前因後果,將能告訴的所有事情都細細的跟寧耀說清。

寧耀皺著眉頭試圖進行分析:“他們能打得難解難分,是因為實力相當嗎?”

鬱澧搖搖頭:“並不,他們實力相距頗大,隻是在塔內,他們的實力並不與現實相同。”

“我還聽說過一個傳聞。”鬱澧繼續說道,“當初建起這一座封印塔的大能,擁有一個忠心耿耿,無論如何也不會背叛他的手下。”

寧耀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所以對於普通修仙者十分困難的登塔之路,對於那個大能而言,就是最簡單的捷徑之路。這座塔沒有其他的簡單摧毀方式!”

鬱澧點了點頭。

過去的他,明白自己並沒有能全心信任之人,所以十分有自知之明的避開了這座塔。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寧耀握住鬱澧的手,一臉自信道:“我們一起進去!不要怕相殺,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就要一劍砍了我呢,我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和鬱澧這簡直就是提前演練過相殺過程啊!

鬱澧捏了捏寧耀的臉,不讓他繼續往下說。又笑了起來。

“好,我們一起進去。”

他不會傷害寧耀,而在死在寧耀手中,他也心甘情願。

*

經過一段時日的跋涉,寧耀來到了目的地。

高聳入雲的塔身半掩在雲霧當中,讓人看不清真正的模樣。幾人高的大門緊閉,又在有人行至門前時自動打開,露出門內的一片漆黑。

寧耀害怕黑暗,也害怕即將到來的,他一無所知的挑戰。

可是每擊破一個塔,鬱澧被封印著的力量就能被更多的解放,在對手是一個世界的天道的情況下,每一分力量都必須要爭取。

否則,萬一他被強行送走了,隻留下鬱澧一個人和天道麵對麵,因為打不過該怎麽辦?

寧耀握住鬱澧伸過來的手,深吸一口氣,踏入門內的黑暗當中。

一陣猛烈的吸力傳來,與他相握的鬱澧的手消失不見,寧耀猛地向鬱澧所在的方向轉過頭,那裏已經完全不見鬱澧的蹤影。

厚重的黑暗包裹著他,寧耀閉上眼睛,鼓足勇氣往前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有光芒照在他的眼皮上。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在遠處響起,又隔著一層障礙聽不清,於是寧耀試探著睜開了眼睛。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幹枯樹枝,從天上灑落到地麵,讓寧耀能夠借著月光,看清自己身處的地方。

嘻嘻哈哈的聲音這次聽得清晰了些:

“怕什麽,這種宗門大比,哪次不死幾個人?他死了又如何,隻能怪他技不如人罷了!”

“還是你聰明,懂得用這種方法把他騙到陷阱裏麵。都怪他,如果不是有他,我們就是年輕一輩裏修行進度最快的人了,哪用像現在這樣,每次外界提起來,我們都被壓一頭,呸!”

“喂,事到如今,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朋友。謝謝你這一次的努力相救,不過我不太想救你,你就埋在這裏好了,哈哈哈哈!”

說話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這一段話,聽得寧耀怒火中燒。

有人假裝自己陷入了危險當中,把將他當做朋友的可憐人騙來,不僅讓那個可憐人掉進陷阱,甚至打算讓那個人死在這裏。

怎麽會有這麽壞的壞蛋,遭受了這種事情的那個人,又該有多心寒?

寧耀隱隱覺得這段話在哪裏見過,有些熟悉,但現在顧不得太多,他急忙朝著聲音發出來的地方跑過去。沒過多久,就來到了大致的地點。

月光並不明晰,寧耀緩下步伐進行尋找,終於在一棵大樹後,看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一片的土地並非堅硬的地麵,有泡泡不停的冒出來又破裂,就像是半沸騰的水麵。

寧耀不小心一腳踏下去,頓時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扯住了,差點整個人都栽進去。

這哪裏是地麵,這是深不見底的沼澤!

寧耀急忙把那隻不小心踩進沼澤裏的腳拔出來,意識到這片沼澤地不簡單。

修仙者哪有深陷一塊沼澤地的道理,一般來說,隻要用出靈力,就能輕易掙脫而出。可這片沼澤地不知是怎麽回事,碰到的時候,全身靈力都用不出來了。

寧耀將視線放遠,就見一個漆黑的人影倒在沼澤一般的地麵上,正一點一點的往下沉。那人的長發遮擋住了臉龐,讓人看不清容貌。隻是從身量來看,這應該還是一個少年人,所以身量不算高。

他露出來的手腕很是細瘦,沒有半點多餘的肉可長,看起來十分營養不良。

寧耀看著揪心,那人一動不動,像是昏迷了,寧耀便朝那個人喊道:“你還醒著嗎?我給你扔樹枝,你看看能不能拉住好不好?”

一連喊了幾聲,那躺著的少年終於動了動。

少年深陷泥潭,沒法做出太大的動作,隻是幅度極小的,朝著寧耀所在的方向偏頭看了看。

他的黑發從臉上滑落,露出一隻被遮擋住的眼睛。

他明顯受了傷,血液與泥點混合著糊在皮膚上,隻露出一雙形狀狹長而淩冽的眼。

寧耀睜大眼,心跳停了一拍。

這一雙眼睛,哪怕隻看一眼,寧耀也能認出眼睛的主人。

屬於這個世界上與他相處最久,最親密的人。

這是鬱澧的眼睛。

他想起來那段對話為什麽聽起來詭異的熟悉了,在天道給他看過的書裏,鬱澧的年少時光中,就遇到了一次這樣的事情。

在宗門大比上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少年人重義氣,也願意對朋友伸出援手,可卻反被朋友所害。

屬於世界的惡意,毫不遮掩的向尚且年少的鬱澧展開。

“你等著我!”寧耀驚出了一身汗,他用一根蔓藤綁住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鬱澧所在的位置。

年少的鬱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寧耀一邊走一邊進行安撫:“沒事的,別怕,我這就帶你出去。”

寧耀走得近了,去拽鬱澧的手臂。鬱澧的手臂從沼澤裏抬起,連帶著他手上拿著的樹枝。

樹枝在鬱澧手上也格外鋒利,那樹枝向前一劃,寧耀躲閃不及,隻來得及抬手去擋,於是手背上被劃出一道血痕。

疼痛感傳來,寧耀一愣,看向鬱澧的眼睛。

那帶著冷意的眼睛裏,戒備終於不被隱藏的流露出,那全然是看向陌生人的目光。

鬱澧不認得他了。

不……或許應該說,最大的可能,是現在的鬱澧,隻有符合年齡的記憶。

寧耀抿了抿嘴,強忍住眼淚,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背,然後再次看向鬱澧。

這一次,寧耀看清了鬱澧在戒備之下,沒能遮掩住的一絲慌亂。

這就是這個封印塔挑撥離間的手段之一嗎?

的確,放在平時,鬱澧這麽劃他一劍,他就要躲在被子裏開始生氣了。

被千寵萬寵,性格嬌縱的小少爺,可受不得被道侶打傷的委屈。

“強弩之末。”寧耀眯起眼睛冷笑,“哈,失手了吧,沒有力氣再偷襲下一次了吧?看我怎麽對付你!”

鬱澧嗤笑一聲,閉上眼。

大不了就是千刀萬剮,葬身於此罷了。

可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他,將他從冰冷的沼澤裏抱起。

鬱澧不敢相信的睜開眼,對上那個人的視線。

“你還好小哦。”鬱澧聽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說,然後朝著他低下頭。

是要咬下他的眼睛?

鬱澧這麽想著,就被涼涼的氣息吹拂過受傷的眉骨。

抱著他的人眼睛彎起,笑得柔軟。

“吹一吹,痛痛都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