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夢中人(4)

童禹喬在事務所工作,女人被當成男人使,除了應付日常工作偶爾還有應酬,有些大客戶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就想看著你喝,你喝得他們開心了合約才能繼續談。

所以兩人準時下班一起出去吃飯逛街的機會並不多。

回來散步,各自拎著包,影子在月光下一晃一晃,又像回到了大學時期。經過小區花園的時候,她們又遇到了樓上的住戶。

樓上住著三個和她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兩女一男,這在諾瀾公寓並不稀奇,方星島注意到他們是因為男生的特殊——他坐在輪椅上,很瘦,兩眼無神地被女孩推著下樓,即使生病也能看出那張臉的精致。

經過他們身邊時總能聽到兩個女孩在和他說話——“易揚,兩天沒下樓你悶壞了吧!”“今天天氣真好。”“易揚你頭發好像又長了,上次那個發型師技術不行,這次我們換一個。”

他永遠呆滯地坐在輪椅上,不會給予回應。

進電梯時,方星島聽見童禹喬沉重的歎息聲。

“你說那兩個女孩誰和他是情侶關係?我猜是短發的,她看他的眼神……我說不上來,但她肯定是喜歡他的。”

方星島沒有接腔,她覺得誰都不是,那個短發女孩的眼神她太熟悉了,是傾慕,也是愛而不得的悲傷。

回到家後童禹喬突然提起了周末公司組織的爬山活動,可以帶家屬,往常同事們都帶男朋友女朋友,童禹喬輸人不輸陣便帶了方星島,但這一次話說出口後兩人都沉默了一下。

“我不去了,周日我爸爸生日,我要回家。”

周日是個大晴天,童禹喬早早就出了門。方星島去蛋糕店拿前一天訂好的蛋糕再打車回家已經十點多,父親方振明退休後,他們一家子仍舊住在博陵大學附屬醫院的家屬院。

進家門時父親正在沙發上看書,見到她,臉一板折向了書房。方星島習以為常,看向邁著小步走出廚房的媽媽:“爸爸怎麽了?”

“你別理他,早上和隔壁沈醫生下棋輸了回來就這德行。”方媽媽接過她手中的蛋糕,才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念叨,“買這麽大的蛋糕做什麽?家裏就三個人,也不愛吃甜食,吃不完的。”

“爸爸生日嘛,要不過會兒切點給沈醫生的小孫女?”

方星島的聲音剛落,書房傳來一聲冷哼:“我的生日蛋糕,憑什麽給那臭棋簍子的孫女吃。”

方星島哭笑不得,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準備去廚房幫媽媽做飯,剛進去就見媽媽神秘兮兮地關了廚房的玻璃門:“聽說小七回來了?”

“嗯。”她不動聲色地剝土豆。早幾年譚葉舟父親譚友寧成了譚院長後,他們一家便搬走了,但這家屬樓裏從來就沒有什麽秘密,醫院發生什麽大事,沒幾個小時便能傳遍整個家屬樓,所以媽媽知道這件事,方星島並不覺得意外。

她埋頭剝土豆,剝完土豆切洋蔥,一臉沒事人的模樣讓方媽媽更擔心:“我聽老肖的女兒說,前幾天小七到醫院找你了?”老肖的女兒肖萌萌也在醫院工作,就在一樓門診部。

“不是,他病了,去看醫生。”頓了頓,她又補充,“我們隻是偶然遇見。”

“病了,怎麽回事?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還不好好照顧自己。”

“我也不清楚。”

“唉,當初要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你和小七說不定……”方媽媽又歎了一口氣,“你說,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

方星島打斷她:“媽,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如果’這東西。”

從前在家屬院,她總是跟在譚葉舟身後跑,後來上了中學,父母擔心他們早戀,半強製性地把他們分開,卻阻擋不了她逃課去見他。再後來,全世界都覺得他們應該在一起的時候,卻發生了那樣的事。

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切都沒有發生,現在會怎樣?

可是,哪裏有“如果”這東西,若是有,世人早就搶得頭破血流。

方家人少,方星島買的八寸蛋糕的確大了,她最後還是切了一半送到隔壁沈醫生那兒,回來時便見父親像個老小孩一樣擺著臭臉,就差跺腳跳。

方媽媽在家向來是扮演和稀泥的角色,見狀便扯開話題:“星島,最近醫院工作很忙嗎?怎麽瘦了,來多吃點。”

一不小心,又觸了雷區:“當醫生就是這樣,哪裏有什麽累不累,當初讓你別當醫生,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氣氛一下子又凝固了,方星島埋頭吃飯,方媽媽也不和稀泥了,直接將火槍對準丈夫:“女兒一個月才休息幾天,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能不煞風景嗎?”

“我有說錯嗎?路是她自己選的,辛苦也是她自己的事。”

說完飯也不吃了,轉身進了書房,沒多久就傳來“鬥地主”的背景音樂。

方振明中年才得女,現已經六十好幾,退休後也不愛出門,每天把自己關在書房玩遊戲,要麽就去隔壁和沈醫生下棋,除此之外哪兒也不去,生活枯燥乏味。

方振明早些年是心外科權威,做過幾場大手術,業內極少人不知道他,但自從十多年前出了一場醫學事故出了人命後,他便退下手術線,也突然像變了個人,從前樂觀幽默的方醫生變得沉默寡言且固執,退休後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些事發生時方星島還小,隻能從旁人口中聽到一些零星片段,但她知道此事給父親帶來的衝擊不小,像一塊巨石,狠狠地壓彎了他的脊梁,他幾乎是一夜白頭。

方星島勸過父親幾次,但自從她忤逆父親選擇醫科專業後,和父親的關係也大不如前。她從小把父親當成偶像,立誌學醫,卻在報考大學時遭到強烈反對,最後她退了一步,放棄心外選擇了口腔,父親仍舊不肯原諒她的自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