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夢中人(1)

他又這樣注視著她,真實又虛幻,像每個長夜的夢醒時分,分不清今夕何夕。

又一個周三。

博陵大學附屬醫院口腔科主任薑易醫生下班後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問自己的小徒弟:“這幾天有沒有一個叫傅一的病人來過?”

“傅一?”

方星島愣了一下,完全沒有想到老師會突然提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站直身體:“老師認識這個病人?”

“嗯,博陵大學去年新聘的教授,一起吃過幾次飯,年紀輕輕牙口就不好,我讓他有時間過來看看,怎麽?”

薑易帶方星島五年有餘,看她臉色一黑就知道傅一肯定做了什麽事讓自己的小徒弟惱火了。她哼了一聲,板著臉將傅一做過的“好事”一一呈報:“牙齒齲病嚴重,逃避複診,諱疾忌醫。”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一字一頓,好像對方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反倒把薑易逗笑了,半開玩笑道:“你也別生氣,他那人就是諱疾忌醫,痛苦的是他,你著什麽急。”

“老師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那是你讓來的病人。”

“強求什麽的,沒有好結果,他不願意來就算了,反正疼的是他自己,等哪一天撐不住了自己會來的。”

老師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在說自家不聽話的小孩,方星島覺得他說的沒錯,但仍感覺有些不舒服,又說不出為什麽,便埋頭給器械消毒,末了才想起件事,轉身走進裏間,拎出一個紙袋子:“老師,這是……傅老師上次落下的衣服,他一直沒來拿。”

這下連薑易也忍不住搖頭歎息:“這人是多怕醫院,嚇得連衣服都不要了。”他接過衣服,望了一眼牆上的鍾:“你去吃飯吧,都過飯點了。”

方星島後知後覺才察覺胃在抗議。

而老師走了,衣服卻又忘記帶走。

薑易主任一周隻坐兩天診,隊從診室排到電梯口是常有的事。醫生的下班時間從不固定,什麽時候沒有病人了什麽時候下班,所以錯過飯點一兩個小時也正常。

方星島匆匆忙忙趕到餐廳時窗口都關了大半,六號窗口的曾阿姨見她來了眉頭就蹙起來:“小方你又等到現在才吃飯?這個點飯菜都冷了,要不我給你下碗麵?”

曾阿姨有個六歲的小孫子,一口蛀牙,還不愛刷牙,也不願去看醫生。有次遇到方星島,也不知道她和小孩說了什麽,回去後那個從不刷牙的邋遢鬼每天刷牙勤快得跟什麽似的,問他方醫生和他說了什麽,嚷嚷著是秘密什麽都不肯透露。曾阿姨也不去探究,卻感謝方星島,每次她來打飯給的菜都又好又多,小姑娘個子不高,看著也瘦,飯量卻挺大,看著她吃飯就覺得香,一點都不像時下嚷嚷著減肥不吃正餐,零食卻拚命塞的女孩,曾阿姨對她的好感更強了,有時候她來得晚,也會私底下給她開小灶。

這次方星島倒沒吃上曾阿姨特製的麵條,她還在等待的時候遇到了神經外科的章澤銘醫生,見她也沒吃飯,死活要她一起去小餐廳。

大餐廳對醫務人員是免費的,小餐廳要加錢,方星島跟著老師去吃過幾次,覺得兩個餐廳飯菜味道差不多,大多時候都在外麵用餐。章澤銘卻執拗得很:“我已經快餓暈了,你就當陪我吃個飯,一個人多可憐。”

話說到如此份上,她也不好拒絕。

結果吃完飯回到七樓,流言已經漫天飛舞:神經外科的章醫生和口腔科薑主任的徒弟在談戀愛,有人看到他們在餐廳相互喂飯。

就連苗苗看她的眼神也別有深意。

方星島急忙舉手坦陳:“我沒有,我隻是和他吃了個飯。”

“隻是吃了個飯?”

“不然你覺得呢?”

苗苗臉上明顯寫著“我不信”。方星島懂得越描越黑,加上還有報告要寫,一整個下午都在埋頭苦幹,完全顧不得搭理一直在她身邊徘徊的苗苗,對於她問出的“你覺得章醫生怎麽樣”的問題也是心不在焉地給出了“外科醫生都很了不起,常常在手術台前一站就幾小時”這樣籠統的回答。

直到報告寫完,下班時間過去了,天也黑了,想問苗苗是否一起去吃晚餐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偌大的辦公室空****的,隻剩下方星島,還有電腦屏幕投遞在她身上的微弱光芒。

她又發了許久的呆,始終想不起來苗苗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有沒有喊自己的名字,換好衣服下樓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了。

她走進電梯後仍舊在想著心事,好一會兒才發現電梯裏有另一個人,他正在注視她。方星島抬起頭,才看見右手邊站著的人是譚葉舟。

後來她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無論你怎麽躲避,百轉千回,峰回路轉,該出現的仍舊會出現。

天氣已經逐漸轉熱,他穿了黑色T恤、牛仔褲和運動鞋,看起來就像剛走出校園的大學生。他望著她,一直沒說話。

從前他也是喜歡沉默的,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在她說話的時候,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她,深邃的眸子像夏夜裏冰涼的海水,慢慢撫平她的躁動。

他又這樣注視著她,真實又虛幻,像每個長夜的夢醒時分,分不清今夕何夕。

電梯終於抵達一樓,方星島還在猶豫著該怎麽開口打招呼時,譚葉舟卻說話了:“剛下班嗎?”他聲音沙啞,話說得也艱難,一字一頓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的。

“你喉嚨痛?”她下意識問道。

譚葉舟點點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我也要走,我送你?”他看著方星島的頭頂,她現在麵對他總是習慣性地低著頭,一點都沒有從前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的模樣。話音剛落,他便看見那隻“鵪鶉”用力地搖頭,像被人追趕一般跑了幾步:“不用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甚至沒有和他說再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