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湧(5)

“你本來就是笑話,還不準別人笑了?”他說完這句,從椅子上起身,再不看我一眼,直直地朝大門走去。我聽見關門的聲音,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既憋屈又憤怒,恨不得掀了餐桌。我認識他太久了,久到他的每個眼神動作、他的一顰一笑我都能準確地解讀,此時他真的看不起我,也不願和我吵,因為他真的把我當成了笑話。

“寶榛。”有人在輕聲地叫我,我抬起頭,易揚的臉在月光下不甚清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到他輕聲地歎氣,坐在了我身邊。

他剛從屋內出來,身上帶著還帶著冷氣,與陽台的熱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易揚向來不著調,對女孩們大多來者不拒,紳士又不乏熱情,但我卻從未見他談過女朋友,也曾問過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他思索了很久後回答我,女孩們都可愛,他每個都喜歡,所以哪個都不選。

我們常常說他感情不開竅,但後來我明白,這其實是大智若愚。

在這個悶熱的夏夜,我忽然很想說些什麽。

“他們都說我和許寶桐搶林達西,可是他根本不是許寶桐的男朋友,既然不是,我和他在一起又怎麽算搶呢?許寶桐是這樣,祝融也是這樣,他們憑什麽這樣對我!祝融不是喜歡許寶桐嗎?不是對許寶桐好嗎?那我和林達西在一起還是為他鏟除情敵呢,他該感謝我!”

“我說了是我先認識林達西的,可是他們一點都不信!難道隻要許寶桐喜歡的,我一點都不能碰嗎?這對我公平嗎?”

“許寶桐許寶桐,他想到的永遠是許寶桐,到底誰才是他的朋友!我們認識十多年了,他小時候和人打架幫他包紮傷口的人是我,陪他被祝老將軍體罰的人是我,可他呢?在他心中永遠是許寶桐最重要!”

“我知道她什麽都比我好,我知道自己什麽都比不過她,所以她永遠不會犯錯,錯的都是對嗎?我媽是這樣,祝融也是這樣……”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背靠著牆壁坐下,把頭埋在了膝蓋裏。易揚自始至終都是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是平靜的,好似我說了什麽,都是理所當然。

我問他:“我真的做錯了嗎?”

他卻笑了,眉眼彎彎,目光越過我落在了身後的夜空:“寶榛啊,你沒錯。我們都是普通人,沒法操控別人的思想,所以你根本不用去介意別人怎麽想,怎麽說。你隻要做你自己,喜歡什麽就去爭取,想做什麽就去做,不要因為害怕犯錯而畏畏縮縮。那樣你就不是你了,不是我所認識的許寶榛了。”

我始終記得那一夜。

那夜沒有星星,隻有半扇月亮飄浮在半空,易揚的臉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陰影裏,像一副尚未完成的肖像,輪廓鋒利又溫柔,有一種矛盾的美感。那時我恍惚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有那麽多女孩會喜歡易揚,他就像是一罐蜜糖,散發著濃鬱的香甜,讓人忍不住靠近。

我還想說些什麽,陽台的玻璃門卻開了,李繆繆俏麗的臉伴隨著光亮突然出現—我們誰也沒聽到門的響動,也不知她什麽時候來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麵上的我們,語氣不大好:“喲,寶榛,你們這是在觀星賞月呢!夜黑風高的,還真是浪漫!”

她的語氣讓我覺得不舒服,**裸的嘲諷讓我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易揚從地上起了身,毫不客氣地反擊:“我說怎麽突然看不到月亮呢!原來烏雲來了,真是掃興!”

“姓易的,你說誰!”

易揚冷笑了一聲,也沒理她,兀自進了房間。看著李繆繆抓狂的背影,我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麽—為什麽她總對易揚冷嘲熱諷,為什麽她會那麽看不起那些對易揚獻殷勤的女孩,為什麽剛剛會用這樣的語氣和我們說話。

她喜歡易揚,這一切似乎都解釋通了。

隻是,我總覺得易揚有點煩李繆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和祝融在那夜之後一直沒有再見麵。

那幾天我會做一些紊亂短促的夢,七零八碎的也記不清是什麽內容,反正最後所有都會化成祝融那冰冷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一字一頓地對我強調:許寶榛,你本來就是個笑話。

醒來時天空大多是黑的,偶爾會有零星的雨,像我陰鬱的心情。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那番話對我影響極大,即便我不想去在意,還是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循環播放。

六月的博陵就像一個鬧脾氣的小孩,我總要隨身攜帶一把傘,因為時不時晴朗的天氣會突然被烏雲覆蓋,繼而是電閃雷鳴,滂沱大雨。

下班的時候,又下了大雨,林達西在大堂等我,我和他約好一起吃晚餐。這是我們談戀愛之後,第三次約會,就像普通情侶那樣一起吃個晚餐,看個電影然後他送我回學校。有時候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那天我發了那樣一條無厘頭的信息後他居然會回複,且第二天早晨就像一個真正的男友給我早安電話。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人生就是這樣充滿意外,才令人覺得期待。

我走出電梯,林達西正在大堂的圓柱子邊按手機。我一直在打聽華宇大廈的設計師是誰,他當時設計這棟樓時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發了高燒還是被人棒擊了腦袋,竟然在大堂兩邊安排了兩根三個成年人才能環抱的圓柱子,突兀地矗立著。而現在,林達西就站在左邊的柱子前麵,低著頭看手機,我猜他又在看新聞,他每天隻要空閑都會打開手機上的新聞軟件,一遍遍地刷新,關注著國家與博陵的一切。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走近,他突然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