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末班車(7)

方星島拗不過他,隻能與他一起去了電影院,好在不是節假日,電影院的人並不多。方星島很快就買好了票,選了比較通風的座位。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的電影,可她卻什麽內容也看不進去,心裏隻想著傅一有沒有不舒服,以及他為什麽這樣反常。方星島看得渾渾噩噩,傅一卻看得認真,他捏著她的手把玩著,輕輕的,像小時候對待新奇的玩具。

看完電影之後,他們平靜地回了家,一切變得很好,就像他從前沒有生病一樣。

方星島覺得他太過平靜,認真對他解釋:“譚葉舟回來了,他來找我,我很開心他沒有出事。但是我已經不喜歡他了,我開心是因為他沒有出事……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總之就是我愛的人隻有你。”

她與他性格多少有一些相似,是內斂的人,極少這樣直白地說話。

傅一點頭說:“我知道。”

可方星島仍舊覺得心慌,她感覺就要失去什麽東西一樣。

第二天,第三天,接連一個星期,傅一都去接方星島下班,吃了飯後有時去看電影,有時則是去逛商場。他從未給她買過衣服以及飾品之類的小玩意,那幾天卻買了不少,購物袋幾乎堆滿她的房間。

方星島想問你怎麽了,卻終究問不出,隻能笑著看著他,隻要他開心。

這一整個星期,傅一甚至沒有發過一次病。

最後一天晚上,他們散步回到教師公寓,路燈昏黃,傅一突然對她說:“你去德國吧。”

方星島嚇了一跳,不知他怎麽知道這事,她從未對他說起。“你怎麽知道這件事?醫院的確有名額去德國進修,為期一年,老師也推薦了我,可我沒有答應。”

“有個晚上我去接你,聽到你同事們說的。”他溫柔地對她笑,眉眼裏卻有悲傷:“有這樣好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去?你去吧,隻要你去,我就去做手術。”

“我要陪著你。”她突然煩躁起來,“為什麽不讓我陪著你。”

他避而不答,隻是說:“方星島,你去德國吧,薑老師說名額還為你留著,手續也辦好了,隻要你去簽字。”他不知什麽時候做好了這些事,已經為她鋪好了路,“你走吧,你哪天上飛機,我哪天做手術。隻一年時間而已,我等你回來。”

他那天在醫院裏聽到她的同事為她惋惜,突然覺得自己自私極了,她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他卻什麽也不曾為她做。

所以,他聯係了醫生,表示願意接受手術,即便現在風險比早前要大了。

他做手術,她去進修,各自遠揚。

若手術成功,再來擁抱彼此。

若失敗,他已做好準備,讓人瞞著她,一年時間,應該足夠消磨她對他的愛吧。

“如果我不願意呢?”她問,“我不逼你做手術,你願意怎麽樣活著就怎樣,我們好好地在一起不行嗎?”

你能活多久,我就陪著你多久。

可是傅一卻搖頭:“我不想這樣狼狽地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答應,那我會消失。世界這麽大,總有你找不到的地方。”他微微別開眼,留給她一個瘦削精致的側臉。

方星島突然笑了起來,他想得多麽周到,為她鋪好了全部的路,既多情,又無情。

後路都幫她想好了,卻未曾問過她的心願不願意。

方星島緊緊地抱住他,聽著他胸腔裏壓抑的振動,她說好,我答應你。

方星島搭乘下午一點的飛機,傅一接受下午兩點的手術。

他將時間安排得很好,她走了,還在半空中,他的手術開始,待她落地,已是塵埃落定。

那一天,老師和師母送的她。

譚葉舟已去鄉村支教,方媽媽也想來,可方星島不放心,沒讓她送。

師母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她去國外該注意的事項,薑易卻說:“你要好好學習,不要丟我們醫院的臉,知道嗎?遇到不懂的就要問,不要怕丟人。”這一番話說得前後矛盾,究竟是讓她丟人還是不讓丟人?

方星島聽著,目光卻左顧右盼。

可人來人往,卻沒有她要等的那個人。也是,現在他已經在醫院,應該開始做準備工作了吧。

她的心裏空****的,沒有半分欣喜,有的隻是無盡的悲涼。

他要做手術了,可她卻不在他身邊。

“星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事已至此,你已經不能回頭了。這個機會多少人想要得到,你要是現在放棄,便什麽都沒有了。”老師看穿了她的心,冷冷地點破,“臨陣逃脫會牽連到我和為你擔保的老師們。所以星島,無論做什麽事,你都要仔細地想想後果。”

方星島紅著眼眶點點頭。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她和老師師母告別,拉著登機箱進了安檢通道。

她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大多是同事發來的信息,還有媽媽的叮嚀,唯獨沒有那個人的。直到上了飛機,乘客們陸陸續續進了艙,她掏出手機正準備關機,突然聽到“叮咚”一聲,有信息進來。

傅一發給方星島的短信隻有三個字。

不是我愛你。

而是——好好的。

她正想回複,卻被空姐提示關閉手機,信息終是沒有發送出去。

十個小時的行程,於方星島來講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她是不會暈機的,但這一天卻覺得異常痛苦,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撐不下去,隻好吃了藥。

或許因為藥物關係,或許因為太過疲倦,在這漫長的十個小時裏,方星島一直在做夢,幾乎要將短暫的小半生都重新放映。

夢裏有父親,有母親,有譚葉舟,也有童禹喬。而她見到最多的人,仍是傅一。

他工作時專心致誌的模樣,他上課時的嚴聲厲色,他吃飯時的心無旁騖,他親吻她時候的溫柔,以及他擁抱她時的絕望。

他滿滿當當地填滿了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