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搖籃曲(7)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阻攔,陳鏡之更是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你去哪裏?不能去,現在還有餘震,你過去很危險!”

“放開我。”

“你要是出了事怎麽辦,我怎麽和你的家人交代?”陳鏡之吼道。

傅一有一瞬間的恍惚,可是很快,他便說:“我沒有家人。”父母早已經棄他而去,至於舅舅一家,這些年來他刻意和他們生疏,就算自己出了什麽事,他們會難過,但也不會一輩子陷在悲傷裏。

可方星島呢?要是她出了什麽事……

傅一不敢再想下去,他隻覺得胸口發悶,幾乎要窒息。

最後,他推開了陳鏡之,獨自走上回程。

這一路上,他看著滿目瘡痍,心像在水裏火裏反複翻騰了許多次。當時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找到方星島。即便她欺騙他,即便她別有圖謀,隻要能找到她,任何的一切他都認了。

隻要能夠找到她。

方星島的失眠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無論是在**、沙發、木地板還是露營時的帳篷裏,她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而在傅一幫她上藥的當口,她卻覺得困倦。

那是一種全身心都放鬆下來的輕鬆感。

她想要的人在這裏,他沒有受傷,他正在抱著他。

他的平穩的呼吸,像一首輕柔悠揚的搖籃曲。

方星島在這簡陋的方寸之地,靠著傅一,慢慢地進入睡眠。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有個吻輕輕地落在自己的唇上,柔軟的,溫熱的。

那是傅一。

他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掃過她的眼瞼。

見她醒轉,他頓了頓,嘴唇卻沒有離開,在她的唇上探索著。方星島睡眼蒙矓,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她有點懵,估計以為她想撤退,那人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嘴唇追逐著她的,帶著一點霸道的意味。

他總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可私底下卻不是那樣。

方星島沒有掙紮,伸出手輕輕地環抱住他。

第二天又來了救援隊,通信和路麵都在搶修,方星島卻不想走。

她是個醫生,當初宣誓的那段話,她至今仍舊記得清楚: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社會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所以她對傅一說:“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幫助救援。”

他沒有任何的反對意見,隻是看著她,說好。

他們和一群從外麵趕來的誌願者在一起,一起從石堆裏刨人,一起擔擔架,一起包紮傷口打針上藥,分發救災物品。

傅一也在其中。

他那樣愛幹淨的人,此時的指甲裏塞滿了泥垢,衣服上都是幹涸的泥印和血跡,但他的眉頭幾乎沒有皺過一下,隻是低著頭,認真細致地幫一個被石塊砸傷的小男孩清理傷口。

感覺到她在看他,他微微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從前在孤兒院看著兩個男孩打架也不會上去阻攔的人,現在卻和誌願者在一起做著又髒又累的事。

他總是能夠帶給她驚喜。

而方星島卻不知,他願意為了她,放低自己。

當天中午,通信終於恢複,方星島打電話回去報平安,隻響了一聲,那邊就接起。

“方星島,你怎麽現在才給我打電話,你有沒有想過我在擔心你啊,嚇死我了。”

她在這邊悶悶地笑:“你怎麽就知道是我打的,說不定是……”

“你別說,別和我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我都要被你逼成瘋子了,好好出去玩也能遇上地震。你不知道,你媽媽給你打電話說關機了,我還要撒謊騙她說你這幾天在寫論文不想被打擾。要你真出了什麽事,你媽估計要恨我一輩子!你快回來吧!”

“我還回不去,我想在這邊當幾天誌願者,你能不能幫我請假?”

那邊卻突然沉默下來,童禹喬似乎有事要和她說,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通信剛恢複,方星島不想占著電話閑聊,聽那邊沉默還以為她在生自己的氣——地震了不回家竟然還要在災區逗留,自己若與她換個位置,說不定也覺得無法理解。

“我先掛了,你別擔心我,我沒事,我和傅一在一起呢。”說完,便掛了電話,把童禹喬剛說出口的“談”字也掛斷了。

她沒有多想,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大事。

方星島與傅一在災區待了四天,期間經曆了將近十次的餘震,好在震級不高,沒有受傷。

這短短的幾天,她見證了太多生死訣別,看見匍匐在遇難者身上哭泣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起離世的父親,好幾次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最崩潰的一次是看到一個與父親年齡相仿的受難者,她還在為傷者包紮傷口,見狀連工作都沒能進行下去,匆匆躲進了帳篷。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醫生。

她哭不出來,隻能靠著牆沉默地流淚,直到傅一神色慌張地闖進來,見到她,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眉頭又深深地蹙起。

傅一向來不擅長安慰人,見她哭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坐在她身邊,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世界上最讓人無能為力的事情便是死亡。它是一雙無可違逆的大手,硬生生地將你的世界拉出生與死的界限,你哭泣祈求,你崩潰發瘋,也無法改變。”

“我經曆了兩次這樣的痛苦,先是爸爸,而後是媽媽。所以這些年,我總努力不讓自己對誰投入太多的感情,生怕有一天再經曆一次生死離別,我不一定能再承受一次。我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那一次,即便生氣、怨恨,我都沒法忍住,想要去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