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麵試
學生社團中心的信息板上摁了一張辯論賽合照。
兩屆成員一共二十多人,站在一起頗有大社團的風範了。謝瀾和竇晟站在後排中間,榮欣欣和林貝在前麵抱著優秀社團的獎狀,竇晟懶散地抬手勾上謝瀾的肩膀,在他臉邊比了一個剪刀手。
快門落下時,竇晟用指尖輕輕戳了戳謝瀾的臉頰。
當晚,他就發了條新動態——
@人間絕帥竇_dm:海歸兒童的一大步。
動態配了三圖,一張學年裏瘋傳的那張賽前照,一張社團合照,還有一張是車子明在謝瀾質辯時抓拍的特寫。
這幾張照片一發出去就引來大波舔屏。竇晟接連幾期視頻出圈,又被貧困那期刷破生涯記錄,粉絲數已經飆破400W,反超了謝瀾。他的一條B站動態被截圖擴散到各個論壇,打豆豆女士連夜產出,正裝手書第二天就上了小破站的熱榜。
在去B市的高鐵上,竇晟翻著評論感慨道:“粉絲一多,老粉的存在感都被稀釋了啊,評論沒太大意思。”
他說著百無聊賴地收了手機,淡淡地嘖一聲:“獨孤求敗。”
毒姑球敗,又是個謝瀾聽不懂的詞。
他抱著琴盒坐在窗邊,對著麥克風把這個發音複述好幾遍才匹配到正確的成語。
高鐵外是飛速倒退的荒山和村落,信號不太好。
小群聊得熱火朝天,他接收消息卻一卡一卡的,火車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微信驟然吐出來幾十條消息。
-車厘子:笑死,網友看到辯論照的第一反應竟然還是嗑CP,難道不應該稱讚二位的英明神武嗎?
-鯡魚:網友都那樣,膚淺
-車厘子:豆子和謝瀾現在實紅啊,到處都有討論的
-車厘子:靠,老子真的笑死,幾千人在一個樓裏認真討論他倆是不是gay
-鯡魚:這也太離譜了
-車厘子:本群怎麽隻有我和鯡魚說話啊?
-戴佑:嗯,離譜
-王苟:非常離譜……算了不聊這個,謝瀾和豆子在車上了吧?去麵試?
-戴佑:是吧
-車厘子:瀾崽給爺衝!拿下主編曲!
-戴佑:衝!
-王苟:衝!
-鯡魚:衝
謝瀾發了個振奮的表情包,小圓圈在屏幕上永無止境地轉,也不知道能不能發出去。
他放下手機,看著遠處的站台緩緩靠近,輕籲了口氣。
“別緊張。”竇晟在一旁捏了捏他的手指,“這隻是個商務合作,又不是音樂學院招生考試,估計就是聊聊天,不會難為你的。”
謝瀾嗯了聲。
他的優勢很突出,但劣勢也很突出,向來都隻把編曲當愛好,專業性遠不及嘉達,所以出發前他幾乎準備了一天一夜,背了背術語,不至於讓自己說不明白話,又仔細回顧生涯所有作品,原創的改編的、發出的沒發出的,梳理了個人風格和常用技巧。
後天就省訓了,麵試在下午,麵完還要趕回H市。
謝瀾輕歎氣,“全力以赴吧。”
出了火車站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出租車在寬街窄巷裏七拐八拐,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麵試地。
靈犀的大本營在G市,B市隻有一個小工作室,藏在某格局緊湊的商用公寓裏,要工作人員下來接才能通行。
謝瀾和竇晟跟在接待的女員工後麵走,她一路上頻頻回頭,等進了電梯才終於忍不住道:“你倆關係真的好好啊,連麵試都要陪著麽?”
謝瀾晃了一下神,“啊?”
“是啊。”竇晟淡淡笑著,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把我
當謝瀾的私家助理就行。”
謝瀾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女生嘴角飛快勾了勾,又迅速壓下去。
她一本正經地點頭,“好的。”
謝瀾:“……”
某人仿佛心情很好,又開始在他鎖骨上彈鋼琴了。
進了一道玻璃門,裏麵是很緊湊的格子間,十幾個位置,再向裏有兩間辦公室,一間會議室。
“嘉達是上午來的,和裴導聊了一會就去喝茶了,然後裴導一個人回來的。”女生低聲對謝瀾道:“屋裏一男一女,凱姐是這個項目負責人,裴導是總導演,他轉行導演前也做過音樂製作人。”
謝瀾點頭,“嘉達上午和他聊了多久?”
“裏麵差不多十分鍾吧,出去喝茶喝了一上午。”女生低頭發了兩條消息,“你直接進吧,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
竇晟倚著旁邊的牆,衝謝瀾抬了下眉。等接待的姑娘走了,他低聲道:“加油啊二貓,等你。”
裝修很簡單的會議室,空調呼呼地送著風。長桌一端坐著一男一女,女人留著幹練的短發,裹了一條大披肩。男人穿著卡其色的牛仔馬甲,裏頭套一件潑墨白T,目測三十歲出頭,高顴骨,眼眶深陷,一頭幹硬的頭發在腦後紮了個不長的馬尾揪,有淡淡的胡茬。
女人熱情地笑道:“謝瀾吧?”
“嗯。”謝瀾目光順次和他們碰了下,點頭問好:“凱姐好,裴導好。”
凱姐招呼他坐下,開口先寒暄一大通謝瀾考試和B站更新的事。看得出她是有關注謝瀾動態的,閑聊幾句就把前麵幾個音樂視頻都點了一遍。
謝瀾一一答著,等她寒暄得差不多,他才適時道:“我整理了一份自己所有改編和原創曲目的文件。”
“收到了。”在一旁沉默的裴終於開口,他的嗓音很低,有些輕飄飄的喑啞,說著拿起旁邊的平板電腦往下滑了滑。
凱姐溫和地笑,“那些我們都看到了,你和嘉達都不是門外漢,雖然最後隻能有一個主編曲的合作機會,但還是希望你放鬆點,今天就是圈內網友見個麵,順便聊一聊合作機會。”
謝瀾點了下頭。
“其實我最初找上你時,隻是碰巧翻到了幾個改編曲,覺得挺特別的。”凱姐手機上就開著謝瀾的主頁,隨意往下拽了拽,“就拿《赤蓮之死》這首曲子來說,想聽你說說改編的大體思路是什麽?”
“我做過很多次《H.Blood》改編,最多人知道的就是Youtube上傳的那一版。”
談到曲子,謝瀾放鬆下來,“原動漫是一個絕望之後重新啟程的故事,OP曲風燃中混著悲傷,但為了配合劇情,激烈要遠大過悲傷。在改編時,我想增強樂曲敘事中的絕境氛圍,所以多加了一段旋律,在觸發前用了對文式的多重變奏,一共二十個小結,把聽者和演奏者的旋律推拉到最高點,大概是這樣的思路。”
凱姐聽他說著,隨手點開相關視頻,把那小段放了一遍。
“吸引我的也是這裏。”她笑道:“其實民間有很多人會用反複變奏的方式改編,大多為了炫技,但我覺得你的特別不一樣,對於感情和節奏感的把控力很強,你在改編時有整理過大致的節奏線嗎?”
謝瀾搖頭,“沒有,就是憑感覺。”
“這就是老天爺賞飯吃了。”凱姐扭頭對裴說道。
裴隻點了下頭,繼續仔細瀏覽著iPad上謝瀾發來的資料。
其實從一進門,謝瀾就覺得這個人有些怪。
有些……不能說不太友好,而是有些冷淡。
謝瀾看了他一眼,又在凱姐說話時收回視線。
凱姐明顯做過功課,順著《H.Blood》往後問,問到的都是謝瀾稱得上裏程碑的改
編曲,此外還重點問了那次草地音樂會,在確定各個樂部編曲都是謝瀾一手抓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們內部對你的demo評價也比較高。”她輕輕晃著圓珠筆,“雖然那隻是一個拉票demo,但我覺得在相當程度上已經比較符合我對《弦上少年》OST設想的框架了。此外還想問,如果隻拿到合作編曲的位置,你會接受這個機會嗎?”
謝瀾如實搖頭道:“主編曲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無論說收益還是與民樂大師的合作。我開學就要高三了,如果隻是合作編曲,眼下可能不會考慮。”
凱姐輕輕點著頭,“嗯嗯,可以理解,但我們最後的結果還要內部商量幾輪,所以不會那麽快就……”
裴忽然開口打斷道:“可如果真讓你來做主編曲,你有完成的信心嗎?”
他說著將平板電腦鎖屏,揉了揉鼻梁,半閉著眼道:“我話比較直白,你的學生氣還是太重,編曲有很多奇思妙想的小設計,但整體邏輯欠佳。外網和B站有不少專業人士拆解你的編曲結構,但其實我想問,你自己對自己的結構形成了基本邏輯嗎?”
謝瀾停頓片刻,“我一般要求在前十五秒出現主旋律,以不同的和弦組合去調整間奏,不希望整首曲子裏有完全相同的部分出現。習慣讓**部分回扣主旋律,會調整音符類型來增加節拍的層次,或者幹脆做變奏,這些算嗎?”
裴搖頭,“不算。”
會議室的氣氛有一瞬的微妙,凱姐在裴的胳膊上懟了一下,“他說話直來直去慣了,你沒有專業背景,這個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我們的OST要從很多方麵去衡量,不僅是專業性,還有……”
“一首動漫OST不隻需要小提琴一個樂部。”裴又一次打斷她,目光落在麵前的桌麵上,食指在桌上輕點,“比如一段旋律,寫給小提琴,需要主旋律清晰、頓挫、節奏感強。但如果寫給小號、薩克斯,就要用更多的和聲去烘托高亢聲部。銅管組、木管組、弦樂組,甚至是打擊樂組,如何發揮出協同作用,特效音又怎麽加,這才應該是商業主編曲應該協調和考慮的,甚至比樂曲設計的敘事性、氛圍感等都更加重要,明白麽?”
“……”
不太明白。
裴的聲音很低,他絮絮地說著這些時,配合手指的動作,像在念經。謝瀾隻勉強跟聽了大半,大概抓住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考生把專業名詞背得再滾瓜爛熟,也招架不住播放聽力的設備奄奄一息。
他琢磨了一會才回答道:“我確實無法用專業理論解釋編曲過程,但說不清和做不到是兩回事,在英國時我在校交響樂團裏做過很久,也幫其他樂部的同學改過譜子。”
他說著打開琴盒,把琴抵在頸側,“比如下麵這一段是之前demo的小提琴試奏版。”
琴弓輕側,他快速拉奏了demo的前二十小節。
“現在如果要為鋼琴樂部來改編,我會把間奏部分處理得更厚重和溫和,降調,取消變奏,再把旋律變成有古典感的三拍子。”
裴聽到這才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謝瀾臨場改編,一半靠大腦飛快轉,一半靠手感,他中間停頓了一下,但還是坦然地完成了演示。
“那麽,如果是小號或薩克斯,我會直接舍掉主旋律。因為在這首demo的氣質下,銅管樂器隻適合用來給旋律增加輝煌感,我會升調,再把節奏拉平。”
用小提琴去拉奏為其他樂器修改的部分,聽感不是很佳,拉起來也有些奇怪,但謝瀾還算習慣,當年在樂團時大家也常常一起這樣玩。
他拉完了銅管樂器組,又試著描述了一下對貝斯和鼓點的想法,偶爾用小提琴拉一兩個小節補充。
一番演示後,
他才放下琴道:“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多音部結構能力?”
裴不知何時已經把椅子往旁邊旋轉了一個角度,看著窗外的另一座高樓,依舊半垂著眼睛。
謝瀾表情逐漸冷漠。
這個人好像就沒怎麽睜開過眼睛,用文言文來形容,若有眼疾。
裴忽然道:“《H.Blood》,風靡外網的那段對文式變奏,能現場展示一下嗎?”
謝瀾沉默了片刻,還是敬業地點頭:“能。”
謝瀾拉起琴時,會議室裏很安靜。他沒有直接拉奏裴點名的**部分,而是從前麵憂思重重的慢板切入,逐漸迎來**。他隻拉了一小段就放下琴弓,凱姐正要笑著鼓掌,裴忽然又道:“前一陣好像有一首《在赤焰之巔》,風格跟以前不太相同,能也展示下麽?”
謝瀾:“……”
他對著裴的側臉,麵無表情地拉起《在赤焰之巔》。
“你改過純慢板的音樂嗎?原創也行,來一段。”
“……”
“草地交響樂版本的龍貓也可以聽聽。”
“……”
在一段接一段拉了數分鍾後,會議室裏已經非常尷尬,凱姐開始低頭裝死。
謝瀾放下小提琴,“你是在點菜嗎?”
裴回頭看了他片刻,含義不明地輕笑了笑,“我隻是在努力尋找一點能夠答應讓你做主編曲的信心。”
“那你找到了嗎?”謝瀾聲音毫無波瀾。
裴沉默了一會,長長歎了口氣。
“不是很理想。”
在謝瀾眼裏,眼前這人仿佛一個腦容量被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擠壓殆盡的傻子,一言一行都是瀕死之態。
裴放空了許久才低聲道:“還是那個問題,專業性太弱,製作期間溝通成本高。還有就是,你所有的改編都太放了,不會收,**迭起確實很抓人,但聽著累啊,我聽第一遍感覺很強,第二遍覺得精神耗損嚴重,第三遍心髒就不太行了。”
謝瀾臉上最後一絲表情離他而去。
聽第三遍心髒就不太行了,也許不是他的問題。
用車子明的話來說,這人多半腎虛。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聽說您是做音樂製作出身,為什麽不直接自己來?”
凱姐臉上尷尬得連笑都掛不住了,兀自低頭在紙上寫一些不是字的字。
裴倒很從容,仿佛應對記者似地笑了笑,“我隻有天才,但懶得去學專業啊,做音樂製作死路一條,哦,所以我才不太想找個和我一樣的啊。”
謝瀾:“……”
“還是加個微信吧。”裴慢吞吞地拿起手機。
謝瀾深吸一口氣,從褲兜裏摸手機。
他氣得眼睛發花,手機摸出來戳了半天才戳開自己的二維碼。
裴把掃描界麵伸了過來,“先加上吧,萬一之後還有後續的話,我就通過……”
剛伸到他手機下麵的二維碼嗖地一下子縮了回去,沒掃到。
裴抬頭,“嗯?”
謝瀾把手機又揣回褲兜,神情冷峻,“差點忘了我沒有微信。如果之後還有後續,給我發郵件吧。”
從會議室出來,他背著琴沉默地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這家小工作室,竇晟才斟酌著開口問道:“不會吧,麵得這麽差?看你臉色要吃人。”
謝瀾皺眉,“這趟白來,那個裴導明顯完全不打算考慮我,來了隻是自拿其辱。”
“自取其辱。”竇晟皺眉,“我在外頭聽你連琴都拉了,這還有人能拒絕?”
謝瀾把剛才裏麵的情況複述一遍,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後,竇晟擺擺手打斷他,“行了,咱倆先下去打車,我問問X。”
這
趟行程很趕,卡在省訓前最寶貴的時間,趕大清早坐高鐵來,又要搭晚上的車次回去,半夜才能到家。
提起這個謝瀾更鬱悶,默不作聲地下樓直接攔了出租。
竇晟和X發消息,期間還戴上耳機聽了幾條語音。
許久,他摘下耳機,皺眉看向窗外。
心情肉眼可見地煩躁。
“怎麽說?”謝瀾問。
竇晟糾結了片刻,還是實話道:“X的朋友說,推你上來參加競選的就是凱姐,而拉來嘉達的是裴導。裴從一開始就不太讚同找音樂區UP,覺得大多數是人氣虛高,真做商業編曲毫不靠譜。前一陣出了輿論風波,他還主張過取消選拔直接拉嘉達,但因為咱們翻盤了,人氣太高,投資方想拉宣傳,這才繼續把投票走了下去。”
謝瀾越聽越複雜,蹙眉道:“所以結論是?”
竇晟歎了口氣,捏了捏他的小指,“男的和女的之前有意見分歧時,最後都是女的妥協。每家公司情況不一樣,靈犀動畫的項目負責人權限主要在提案和拉進度上,美術、劇情、音樂,總控權都是導演說了算。”
謝瀾明白了,“那還讓我來麵談什麽?”
“可能想給那些**投票的網友一個交代。”竇晟低聲道:“前麵陣仗拉那麽大,果然隻是想利用兩方的熱度做免費宣傳啊。”
謝瀾不再說話了。
B市的晚霞很美,絢爛的顏色鋪開在天際,染透了一片林立的高樓。
這趟來去匆忙,趕上晚高峰,連繞路去看一眼他心念的大學都來不及,一整天的時間打了水漂。
但又何止一整天呢。
謝瀾沉默到下車,進了高鐵站,吃了竇晟買來的漢堡和可樂。
檢票進站,在站台上等著高鐵開來時,他才鬱悶地歎了口氣。
站台上人來人往,男女老少都有,他拉了一下竇晟的手。
“男朋友。”
“嗯?”竇晟有些訝異地抬了下眉。
謝瀾第一次直白地張口叫男朋友,自己一開始也有點別扭,但很快那種別扭的感覺就散去了。
畢竟光是聽竇晟這麽喊他,都聽了不知多少遍。
他感到自己低眉臊眼,疑似被某鯡魚附體。
“快,想辦法安慰安慰我。”他低聲說,“我心態要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