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光
此刻,一雙蒼老而有力的手,將兩個年輕小夥緊緊相連。
“父子”倆的表情各自精彩。
車子明從老太太手裏?掙脫出來,欲哭無?淚道:“奶奶你清醒一點?啊!我倆是哥們!”
老太太抬手就給了他一下,“沒大沒小!你爸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玩意?”
“我……”車子明氣紅了眼,“你看看我,我倆哪兒長得像了!他是你兒子才有鬼!”
老太太聞言一把?抄起門邊立著的掃帚疙瘩,“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開始挑撥你奶和你爹的關係了!小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車子明扭頭就往院裏?跑,熟練得令人心疼。
“我特麽服了!!行?行?行?,你們是一家?!他是你兒子,我跟你倆都沒關係行?了吧?!”
老太太邊跑邊打,拿著掃帚的手氣得哆嗦:“果然啊,我就知道你個鱉孫上?俺們家?來騙人!我今天?就替民警同誌把?你就地法辦!”
“嗷——!!”車子明仰頭狂奔:“爸爸救我,爸爸快出院!”
謝瀾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我們真的不用?攔一下嗎……”他弱弱地問。
“不用?。”竇晟進門找了張凳子坐,還?順手抓一把?瓜子,邊嗑邊說?,“不用?攔,你多來幾次習慣就好了,坐下看戲。”
謝瀾目露猶豫,“不用?攔?”
“是啊。奶奶糊塗歸糊塗,身體特健康,秘訣就是每天?打孫子。”
“……”
一老一小在院子裏?兜圈圈,老太太路過水桶,把?掃帚扔了,抄起拖布杆繼續追。
謝瀾看了看周圍,默默摘下工具架上?鋒利的斧子,藏在竇晟身後。
竇晟手一哆嗦把?瓜子撒一地,邊樂邊撿。
“喲嗬,今天?這麽快就打上?了?”
謝瀾一回頭,戴佑和於扉都來了,還?拎著一兜子菜。
於扉日常臊眉耷眼,和奔跑路過的車子明抬抬下巴以示問候,從竇晟手裏?抓了把?瓜子,“你這什麽情況啊,穿成?這樣?”
“視頻創意,沒事。”竇晟把?剩下的瓜子給他倆分了,“人齊,抓緊做飯。”
戴佑看一眼那盆餃子餡,“六個人,有餃子,那就做四個菜?”
竇晟嗯了聲,“分工一下。”
車子明和老太太的貓鼠遊戲暫停,倆人各自靠著院牆呼呼喘氣。
“三個小炒一個燉菜。”竇晟說?,“我來番茄炒蛋,茄子燒肉,肉沫青菜,戴佑去做個土豆排骨,於扉……在院裏?繼續頹著吧,車子明看著奶奶。”
幾人紛紛點?頭,對這個分工毫無?異議。
“那我呢?”謝瀾趕緊掃了眼剩下的食材,“我可以炸魚,再做個牛肉派。”
話音落,院子裏?詭異地安靜了一會。
剛才還?在呼呼喘的老太太不喘了,遲疑道:“牛肉派是什麽?”
“你還?是來幫我吧。”竇晟連忙說?,“我這要備的菜多,忙不過來。”
“噢,那也行?。”謝瀾點?頭答應,有點?遺憾地看了眼袋裏?的牛肉。
房子雖然老舊,但收拾得幹淨,雜物也分門別類碼放得整整齊齊。
廚房在最?裏?頭,隻?有一個灶,灶上?放著一口漆黑鋥亮的炒鍋。
戴佑嫻熟地從櫥櫃裏?翻出高壓鍋,“我去外邊做啊,廚房你們用?。”
“嗯。”竇晟擰開水龍頭,把?襯衫袖子往上?挽了幾截,“謝瀾來這洗手。”
水龍頭上?有不少鏽,細細的水管露在外頭,擰的時候整個架子都跟著晃。但這麽單薄的水管放出來的水流卻很大,嘩啦啦的。
謝瀾也挽起袖子,“你們經常來這做飯麽?”
“一年總有三五回,車子明他爸開小飯館,逢年過節肉販子回家?了,他就得自己開車一百多公裏?去拉肉,晚上?回不來,我們就陪車子明照顧奶奶。”
竇晟邊說?邊用?廚房紙巾把?鍋蹭了蹭,把?菜和肉拎到操作台上?,“你能洗吧?”
“能。”謝瀾拿起旁邊的盆,“這些都洗嗎?”
竇晟嗯了聲,“你洗菜吧,我洗肉。”
菜量挺大,茄子青菜西紅柿,但洗起來很快,不像洗肉那樣還?要沾一手油脂。
竇晟把?水盆讓給謝瀾先?用?,隨手找了個削皮器開始削土豆。
那隻?修長白皙的腕子就在謝瀾餘光一隅,偶爾把?土豆翻個,腕骨也會隨著輕輕動一下。
“你要把?這個西紅柿搓禿了。”竇晟忽然說?。
謝瀾猛一回神,這才發?現西紅柿已經在手裏?破了層皮,紅呼呼的湯正被流水飛快衝走。
他趕緊關水,把?負傷“流血”的西紅柿放在一邊。
竇晟直接拿到案板上?開切,“光做飯容易走神,放個音樂吧。”
“行?。”謝瀾摸出手機,“你想聽什麽?”
“隨便。”竇晟笑笑,“或者放個小提琴?挑你喜歡的就行?。”
謝瀾於是隨便戳了個小提琴曲歌單,放在一邊。
洗菜水聲很大,小提琴聲在水聲中隱隱約約的,有點?俏皮。
“對了,你有想過要給貓取什麽名嗎?”竇晟隨口問。
謝瀾想了一會,“就叫咪咪?”
“咪咪已經有貓叫了。”竇晟嘖一聲,“要不叫梧桐?”
謝瀾頓了頓,“你好像很喜歡梧桐。”
“嗯。”竇晟把?他洗好的青菜也接過去,“梧桐有種孤獨的氣質,開花時又很浪漫,哦對,你知道浪漫是什麽意思嗎?就是Roman……”
“我知道。”謝瀾在水龍頭下衝著削過皮的土豆,垂眸道:“我媽說?北方不好養梧桐,隻?要這邊春天?多降溫,這一年就不開花,孤零零的。所以每次開花,都是驚喜。”
竇晟把?刀頓在菜板上?,抬眼笑道:“所以,如果今年開花,就錄個小視頻?”
謝瀾聞言微愣,“你是問我這個想法怎麽樣麽?”
竇晟笑笑,“我是問你要不要一起。”
“噢。”謝瀾關上?水龍頭,“好啊。”
菜備好了竇晟就起鍋熱油,他也沒係圍裙,仗著手長離鍋遠了點?,用?一柄鏟子把?菜炒得熱火朝天?。
中國菜油煙大、架勢足,廚房裏?像放炮一樣,小提琴聲徹底被蓋住了。
竇晟好像心情很好,炒著菜嘴角還?掛著一絲自在的笑意,跟他這身打扮營造出的“失足少年”人設又默默劃清了界限。
謝瀾看了他一會才想起還?有豬肋排,端起盤道:“我給戴佑送過去。”
“土豆也一起。”竇晟嘀咕說?,“半天?也不來取菜。”
戴佑壓根沒在做菜。
高壓鍋擺在桌上?,線都沒插,他本?人正和車子明一起排排坐著牆角的小板凳,兩臉自閉。
於扉坐在上?首的搖椅裏?,一邊晃一邊無?語。
老太太往於扉身上?一指,訓斥戴佑道:“你爸都這麽大歲數了!眼睛都睜不開了,你還?不自己管好兒子?還?要他操心?!”
“?”
謝瀾一呆。
屋裏?靜默了一會。戴佑長歎,薅著頭發?對於扉道:“對不起爸,以後我一定?管好車子明這個混小子,下次他要再敢讓你從椅子上?起開,我一準抽他。”
謝瀾:“?”
老太太眼珠子一瞪,轉向車子明,“你呢!”
車子明兩眼一片死氣,起身,先?對戴佑鞠個躬,“對不起爸,我錯了。”
厚臉皮透出一抹羞恥的紅,他深吸一口氣,又梗著脖子衝於扉一鞠躬,“爺爺對不起,您就該坐大凳子,我是個賤骨頭的小輩,以後我就坐小板凳……不,以後我直接在地上?蹲著。”
謝瀾人都傻了。
於扉癱在搖椅裏?被他倆鞠躬,許久,歎了口氣。
“喜燕啊。”他扭頭叫車子明奶奶的名字,“兒孫自有兒孫福,別教訓他們了,讓他們趕緊做飯吧。”
“說?得對,我們知道錯了,趕緊做飯去!”戴佑立刻起身,提溜著車子明的衣領,在他耳邊低聲道:“快跑!去把?餃子餡和了。”
車子明垂頭喪氣起身,“我心累,改燜飯吧。”
“那也行?。”戴佑在他後脖頸上?輕輕拍了拍,“你出去透透氣。”
老太太喊累了,和於扉兩人隔著一張桌各坐一把?搖椅,一起昏昏欲睡。
有那麽一瞬,謝瀾還?真覺得他倆像老兩口,氣質不能說?非常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
“哎,廚房還?有蒜嗎?”戴佑低聲問。
謝瀾說?,“等一下,我去找找。”
戴佑回頭瞟一眼老太太,抱起高壓鍋,“豆子的菜估計炒完了,我去廚房做。”
離開那間屋子,戴佑才把?聲音放開,長籲一口氣。
“這次奶奶犯病比之前?嚴重。以前?最?多就有父子兩輩,今天?還?是頭一回出現爺爺這個角色。”
謝瀾問,“有什麽原因?嗎?”
“估計是真兒子不在,心裏?慌了。”戴佑歎氣,“老年癡呆這個病麻煩,其實她身體很硬朗,但就是糊塗,怎麽治都沒招,都好多年了。”
廚房也沒蒜了,竇晟是個敗家?子,最?後剩兩瓣懶得找袋子裝,強行?炒進了菜裏?。
謝瀾對著堆了一層蒜片的炒青菜無?話可說?。
戴佑涼涼道:“最?近的菜鋪至少步行?一公裏?。”
“沒事。”竇晟放下袖子,“都跟鄰居混熟了,我和謝瀾去借一下。”
出去必經老太太那屋,竇晟一看椅子裏?仰著腦袋睡著的兩人,腳下一頓,神情複雜。
“什麽情況?”他低聲問。
謝瀾沉默片刻,“說?來話長。”
竇晟:“試著講講?”
“車子明的爸爸是戴佑,戴佑的爸爸是於扉。”謝瀾說?道,瞟了一眼竇晟抽搐的嘴角,“你好像……被扔出家?庭了。”
“那叫逐出族譜。”竇晟歎口氣又忍不住一樂,“行?吧,估計他爸從醫院回來就能好點?。”
謝瀾反應了一會才點?點?頭。
他已經有點?恍惚了,竇晟說?“他爸”,他得琢磨一會才能理清說?的到底是誰。
這會到了家?家?戶戶做飯吃飯的時候,天?色昏沉下來,巷子裏?隻?有零星幾個老舊的燈柱,燈泡的光在夜色下有些單薄。
竇晟走在前?麵,牛仔褲上?的黑色骷髏在幽暗中看不太清,但那件髒兮兮的灰白色襯衫還?很紮眼,頭上?的幾撮淺色挑染也失去了神經病氣質,隻?在夜色下顯出些許冷清。
他骨架挺拔,兩枚肩胛骨在襯衫單薄的布料下微微突起,隨著走路起伏。經過一盞掛在牆上?的燈,燈泡剛好熄了,他伸手輕輕動了動線,又把?那簇微弱的光找了回來。
謝瀾總覺得,不在人前?談笑的竇晟,身上?有種揮之不去的寂寥,今天?的這身裝扮在夜色下讓那種感覺又加重了點?。
“看著點?腳下。”竇晟忽然回頭說?,“地磚都是碎的。”
謝瀾嗯了聲,“你也小心。”
“我對這片很熟。”竇晟勾唇笑笑,“前?幾年有一段時間我總來,這的每一塊地磚,每一位街坊鄰裏?我都認識了。像平時借個調料、拿瓣蒜什麽的,都是小事。”
然而打臉來的很快。
鄰居家?門口的小女孩在看到竇晟後一臉戒備。
“你是誰?”他仰頭瞅著竇晟衣服上?的髒印,又瞅瞅他的頭發?,往後退了兩步。
竇晟愣了一下,“你豆子哥啊,來借兩瓣蒜。”
小女孩緊緊地抿起嘴,瞪大眼瞅著他。
竇晟:“嗯?你不認識……”
“媽!!!!!”
一聲尖叫差點?把?謝瀾送走。
“媽媽!!有流氓!!”小女孩轉身就往屋裏?跑,尖銳的叫聲劃穿了半條巷子。
旁邊一戶人家?推門出來,是個老頭子,一瞅竇晟也懵了下。
他咂摸半天?,不確定?道:“豆子?”
竇晟生無?可戀地張張嘴,“啊。”
“你怎麽又墮落了?”老大爺歎一口氣,把?門一關,半截嘟囔聲掩在門裏?,“現在這些小孩太容易變質,我看幹脆別治了。”
裏?頭還?有一個老太的聲音,“別人家?小孩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謝瀾瞅著竇晟逐漸消失的表情,突然覺得心頭那點?若有若無?的擔憂感又沒了,偏開頭笑了兩聲。
“笑什麽?”竇晟回頭凶他,“別招惹流氓啊,小心挨揍。”
謝瀾問,“她說?的流氓是什麽意思?”
竇晟歎口氣,“就是穿成?我這樣的人。”
謝瀾又樂了出聲。
最?後竟然是謝瀾借到了半頭蒜,給即將夭折的土豆排骨強行?續一命。
四菜終於上?桌時已經八點?了,老太太睡一覺剛醒,對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有點?呆滯。
“奶奶,吃飯吧。”
車子明把?筷子塞進她手裏?,“我剛給我爸打電話了,手術約到明天?上?午,不是什麽大手術,但他血壓不穩,做完得在醫院觀察兩三天?。”
奶奶拿著筷子來回擺弄著,沒點?頭也沒看車子明,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五個人圍著一張方桌坐,謝瀾和竇晟擠在一側,忽然就沒人說?話了。
謝瀾沒接觸過AD患者,但他本?能地覺得這種突然的安靜不太好。
像下午那樣鬧哄哄認錯人,雖然荒誕了點?,但也比現在突然不說?話要強。
老太太悶頭吃飯,像是被教育得很乖巧的小孩,四個菜輪著夾,一樣都不落下。
戴佑胳膊肘碰碰車子明,低聲道:“晚上?我們得留下。”
車子明還?沒來得及反駁,竇晟就嗯了聲,“我已經跟我媽說?了。”
“我也。”於扉歎口氣,“好累,懶得回去,原地睡吧。”
車子明沉默了好一會,眼眶有一點?點?泛紅,輕輕點?點?頭。
“謝了。”他小聲說?。
竇晟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一頓飯吃得還?算安靜,中間車子明試圖帶過幾次話題,但老太太沒太搭理。她的眼裏?好像隻?有桌上?的飯菜,胃口還?不小,一個人把?一碗飯都吃了。
老人吃飯慢,五個男生都等著她,等她筷子一放,車子明長舒一口氣,起身道:“奶奶我撿碗。”
“放下。”老太太語氣忽然變得冰冷。
車子明動作一頓。
老太太抬頭瞅著他,視線又一一掃過於扉、謝瀾、竇晟、戴佑,最?後回到車子明臉上?。
“你們是誰?”她警惕地捏緊了手,“為什麽突然出現在我家??車俊呢?你們把?我兒子藏哪裏?去了?”
車子明肩膀無?意識地縮了縮,幹巴巴地笑,“奶奶,你又糊塗了,我爸在醫院啊。”
“胡說?八道!”老太太突然發?怒,一把?搶下他手裏?盛菜的搪瓷盤墩在桌上?,轉身往外走,“我得去找我兒子。”
“奶奶!”車子明立刻追上?去。
謝瀾他們幾個也跟著站起來,竇晟和戴佑趕緊跑到院門口堵著門,於扉和車子明一起拉住老太太。
沒人敢用?勁,都是一手虛虛地扯著她袖子,另一手抓著她的手。
老太太一回身,突然有些強硬地握住了謝瀾。
謝瀾一僵。
那隻?手很幹糙,布滿溝壑,但掌心是溫熱的。
“明明。”老太太對著謝瀾顫聲叮囑,“你去把?你爸爸找回來,啊,你別讓這群人在家?裏?,我看著他們不安心。”
謝瀾愣了兩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已經本?能地說?了句“好。”
但他很快意識到老太太的腦回路是又拐錯了個彎,趕緊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手背,垂眸道:“奶奶,對不起,爸爸去學校了。”
於扉和車子明屏息瞪著他。
謝瀾語氣很平和,“這次我語文考得太差了,老師找我爸了。”
老太太聞言皺眉思忖了一會,“又語文不好?你從小語文就不好,你是數學好是吧?”
車子明聞言眉心一顫,扭過頭去強行?憋眼淚。
謝瀾看他一眼,嗯了聲,“我爸生氣,要打我,可不可以讓他今天?別回來了?”
“啊?”
老太太又愣了。過好一會她忽然扭頭看向於扉,“他爸要打他?”
於扉立刻點?頭,“是,拿了好粗一根棍子,比電線杆子還?粗。”
竇晟在院門口翻了個白眼,清清嗓子道:“沒那麽誇張,就擀麵杖那麽粗。”
謝瀾聽不懂擀麵杖是什麽,他仍舊低垂著頭,輕聲道:“奶奶,我有點?害怕,今天?晚上?可以去您房間裏?睡覺嗎?”
院子裏?很安靜,靜了足足有幾分鍾。
這份安靜讓院裏?唯一一個聲控燈泡也滅了,所有人都站在昏暗的夜色中。倚著院門站著的竇晟偏過頭,在光影最?晦暗的地方,看著謝瀾輪廓柔和的側臉。
謝瀾握著老太太的手,輕輕拍了拍,又輕柔地撫著。
半天?後,老太太終於回答道:“嗐,想睡就來睡,你爸他也真不是什麽好東西,親兒子哪能這麽揍?”
她說?著就要抓著謝瀾回屋,謝瀾趁她轉身時趕緊把?手縮了回來,於扉立刻往後閃,謝瀾另一手抓過車子明,瞬間完成?交接。
老太太牽著自己的親孫子往屋裏?走,掀開門簾又扭過頭來。
車子明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看清了他的臉,猶豫了一會,並沒有把?他手甩開。
“明明才回來啊?”她突然驚訝道:“你爸不是說?你下午和同學打遊戲去了嗎?”
院裏?寂靜了幾秒鍾。
車子明嘴角一抽,使勁咽著眼淚嗯了聲。
“唉,都快考大學了,少玩那些玩意。”老太太沉歎一口氣,“餓不餓?奶奶包餃子去。”
竇晟走過來平靜道:“好啊,餃子餡就在冰箱裏?,還?沒調味呢,正好您來調吧。”
老太太聞言回頭瞅他一眼,“豆子也來了啊,來這麽多同學。等著,我給你們包去。”
她說?著突然來了精神,趿著棉拖鞋風風火火地往廚房走去。
幾個男生跟過去。老太太動作很麻利,調料罐在哪都知道,一會功夫就拌好了餃子餡,從櫃子裏?掏出麵板開始搓麵。
“明明。”她回頭招呼車子明,“冰箱裏?凍著你愛吃的蝦仁和帶子,你給奶奶拿出來。”
車子明又哽咽了,正想說?什麽,一張嘴,打了個巨響的嗝。
“嗝——”
憋眼淚憋的。
老太太咯咯笑了起來,“你到底餓不餓啊?”
“餓,我特別餓。”車子明趕緊去翻冰箱,“奶奶等我,跟你一起擀皮。”
“放什麽羅圈屁,你能擀個鬼,回頭一煮都是碎的。”老太太推搡他,“回屋寫作業去,你爸呢?”
“咳。”
竇晟清了清嗓子。
車子明頓了頓,“我爸進貨去了,菜場暫停營業,他得自己去Z村,然後出城高速封了,他去走小路,路上?車壞了,現在在等保險公司去修車,保險公司也得走小路,反正等車修好再重新上?路,再回來就要三天?。”
另外三人差點?沒繃住樂出聲,隻?有謝瀾和老太太一起懵。
謝瀾甚至懷疑自己做了段中文聽力測試。
過了好半天?,老太太比謝瀾先?繞明白了,點?頭道:“行?啊,那你這幾天?都吃奶奶做的飯,可不許吃外賣。”
“好。”車子明使勁點?頭。
幾個人長鬆一口氣,戴佑招了招手,無?關人士都從廚房裏?退了出來。
謝瀾跟竇晟走到院裏?拽了兩個小板凳坐,謝瀾伸開腿,對著水泥地磚放空。
其實他很緊張,還?得用?中文臨陣撒謊,他剛才舌頭都打結。
“別緊張,這個病就是這樣。”竇晟忽然在一旁低聲道:“老年癡呆患者,每次睡醒尤其容易糊塗,但好好哄哄多半能哄好。其實老太太的病情不算是很嚴重的,我來十回,差不多能有個六七回她都很清醒,有時候還?能跟我嘮嘮新聞呢。主要今天?車子明說?錯句話,我也才反應過來,不該說?是他爸住院,住院是個負麵的心理暗示,老太太一緊張就更糊塗了。”
他聲音很低,絮絮地說?著這些,像在給謝瀾解釋,也像在安慰。
謝瀾其實沒完全聽懂,他腦子空白時聽力水平直線下降,隔好一會才胡亂點?點?頭。
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揪心是有的,但也覺得有點?溫情。老太太思維拐彎快,一會錯一會對,錯的時候能指著於扉讓車子明喊爺爺,對的時候又時時刻刻惦記著車子明愛吃蝦仁,數學好語文差,快高考了要少打遊戲。
就像謝瀾的媽媽,病重時還?惦記著倫敦春天?風大,要他來醫院時千萬係條圍巾,穿高領的毛衣。
“有些人真是自帶療愈功能。”竇晟忽然說?。
謝瀾一愣,“療愈是什麽?”
竇晟說?,“就是能讓其他人從不好的情緒裏?走出來。人吧,總會有陷入黑暗的時候,就需要有一束光,能把?他們領出來,領出來就好了。”
謝瀾聽得好像有點?明白,又有點?暈。
他不太擅長分析比喻句,尤其竇晟這段話就像故意繞著什麽似的,說?得不清不楚。
他細品了一會才抓住關鍵,“那你呢,你之前?陷入過黑暗嗎?”
昏沉的夜色下,竇晟回頭看著他的眼睛。
“有過。”他低聲說?。
謝瀾猶豫,“那你……”
“但我是幸運的人。我遇到過光,自己也爭氣,慢慢地走出來了。”
“噢。”
謝瀾鬆了口氣,想到戴佑和車子明他們提過很多次,竇晟成?績一落千丈又觸底反彈之類的。他其實心裏?好奇,但他不想問,隻?是覺得也許有一天?竇晟會主動跟他說?說?,畢竟他們現在也算是比較好的朋友了。
也不一定?,竇晟朋友多,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當很好的朋友。
但他是把?竇晟當好朋友的。
謝瀾歎了口氣,喃喃念道:“光……”
“怎麽了?”竇晟看著他。
謝瀾想了想說?,“我好像沒遇到過。”
“沒有過麽。”竇晟輕輕翹起唇角,“也正常吧。你背過《題西林壁》嗎?”
謝瀾一愣,“什麽壁?”
“題西林壁。”竇晟收回視線,看著院外的水泥磚,用?極低的氣聲說?,“也許你本?身就是一道光。”
“什麽?”
聲音太小了,謝瀾聽不清,皺眉道:“你說?話能不能大點?聲,我很不容易,你是不是又故意欺負人?”
“聽不清就算了。”
竇晟笑笑,起身又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謝瀾皺眉躲開,瞪著他。
“我就是說?,勸你趕緊學學《題西林壁》,小學生都會背。”
竇晟說?著起身往屋裏?走,淡淡道:“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話要說:敲鍵盤的發現懶蛋悶坐不樂。
她忍不住去戳了戳它:咋啦?
懶蛋有氣無力道:和豆蛋相處得不太順利。
怎麽肥事?敲鍵盤的立刻問。
懶蛋瞟她一眼,歎氣:豆蛋好像有一隻神秘的靈魂伴侶蛋。
敲鍵盤的:咦?
據說是做小蛋時在電視廣告上看見的一隻。
懶蛋歎氣:其實我也上過電視的啊,很多好看的小雞蛋都都上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