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耿小波咽了咽喉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王王、王爺,卑職還是出去守著吧……”

朱文禎一揮衣袖,“不必,隨本王出去罷,本王現在就要去找他。”

朱文禎從小錦衣玉食,是被皇上皇後太後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打小就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如今他初嚐情動的滋味,一心想要的,便隻有小可此人。

可這和宮裏那些奇珍異寶卻不同,那是鮮活的一個人,不是他朝父皇母後撒個嬌求兩句便能拿到的。

如何能得到一個人?

還是個與他原本的生活毫無交集的人……

朱文禎急急召來下人更衣、一路疾奔去王府後門銅鑼巷子深處。

耿小波提著刀在後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王爺……公子!”

“人呢?”朱文禎看著空**的巷子,眉頭擰起來。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賣完書了,”耿小波喘著氣追上來,“一般他會去巷子口的醉春風酒館放手推——誒,公子,等等我!”

朱文禎趕到巷口的時候,正看到從醉春風抱著一壇酒出來的唐軻,唐軻已經又換回了自己那套縫補了多次的黑衣裳黑鬥篷。

朱文禎上前一步,堵在唐軻麵前。

“耿老板……有事?”

“……無事。”

朱文禎待看到唐軻時,方覺得有些慌亂起來,他壓著怦怦跳的一顆心,頓了片刻,“我、我隻是想看看你。”

“看我做什麽?”

“你……你晚上還會去鹿鳴山莊書房給我送書麽?”

“答應過耿老板的,自然會去。”

“那便好。”

“耿老板沒事的話,在下就先——”

“——小可!”

朱文禎打斷唐軻,上前一步,抬手去捉他手臂,“我……”

唐軻卻在朱文禎伸手的時候觸電般將手收回去、背在身後,生怕朱文禎碰到自己。

朱文禎將他那明顯躲閃的動作看在眼裏,眸光一黯,到嘴邊的話噎住了。

唐軻見對麵沉默,便躬身一禮,“沒有其他事的話,在下就先走了,鹿鳴山莊見。”

朱文禎伸出的那隻手滯在空中,半晌方收回來,點頭,“嗯。”

朱文禎看著唐軻迅速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隻覺得剛要捧出來的一顆滾燙的心被冷水澆了個透。

從銅鑼巷離開,朱文禎直接去了鹿鳴山莊,一整天都悶在書房裏,將那數十本小冊子翻來覆去地看,直看到太陽落山,唐軻敲了敲他的窗棱。

朱文禎抬頭,見唐軻蹲在窗台上,一身衣裳不是他送的那套,亦不是白天那套縫補過的,像是新近買的,粗布鞋底都還泛白。

唐軻來鹿鳴山莊這間書房翻了不知多少次窗戶了,這卻是頭一次敲門。

朱文禎愣愣望著他,竟是一時忘了回應。

唐軻隻能有些拘謹地開口:“我可以進來嗎?”

“啊……進來吧。”

朱文禎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迎到窗邊去,他抬手想去扶唐軻下來,唐軻卻先他一步跳下來,側身繞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朱文禎便指著唐軻常坐的那張椅子:“坐罷,這裏是白天下人送過來的點心,我一口未動,你要不要吃些?或者我讓人給你新做一些過來?想喝什麽茶?”

唐軻怔住。

這還是他來鹿鳴山莊這麽多次以來,頭一次被耿老板問茶水點心。

唐軻搖頭,“不了,”拿出書冊,“這是今天的更新,耿老板過目。”

朱文禎將書冊接下來,和前一晚送來鹿鳴山莊的那本一樣,這次的小冊子也是用了比先前質量好得多的紙張和墨汁。

朱文禎手中捏著那書冊,頓了頓,抬頭問:“小可,你是不是還在為我之前說的那些話生氣?我……我那些話不是有心的,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隻是……”

“耿老板,”唐軻打斷他,“我沒有生你的氣,耿老板不要多心。”

他真的沒有生氣,之前是他沒有認清自己和金主的關係,如今他看清了自己在耿老板心中的模樣,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明白了兩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僅此而已。

朱文禎小心翼翼問:“真的?”

唐軻認真點頭,又指著朱文禎手中書冊:“我這不還是按時來給您送更新了,若真的生氣,直接找個理由推辭了不就是了。”

朱文禎看著唐軻半掩在兜帽下的麵容,分辨不出他話中有幾分真假,隻能默默點頭,坐回案桌後頭讀起更新。

唐軻依舊像從前一樣,為朱文禎寫了添油加醋的一版更新。

這裏頭太子向景王說的那種種情話,放在從前朱文禎讀起來已是麵紅心跳,如今又有對小可的情動加持,便愈發不可收拾。

朱文禎一本讀完,隻覺得仿佛神識已與小可談了場風花雪月的戀愛,白皙的麵容下透出團團紅暈來,從脖頸往下洇開,似胭脂化於雪中。

唐軻站在離案桌很遠的地方,看著朱文禎那副模樣,眼中與從前一樣有片刻恍惚,盡數被掩在兜帽下。

朱文禎許久才從那文中回過神來,抬頭朝唐軻望過去:“小可,你當真就這樣愛慕景王,情深至此?”

唐軻愣了一會,一時都忘了自己暗戀王爺的人設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是,在下對景王的感情,從未有過片刻動搖或改變。”

朱文禎拿指腹輕輕摩挲著書冊上的字句,緩緩點頭:“我明白了,這書冊我留下,”又指著早已備好放在桌邊的錦袋,“那金錠你帶走罷。”

唐軻道聲謝,上前一步拿了錦袋,入手方察覺比平時重了許多,打開一清點,發現有四十錠之多。

他驀然抬頭:“耿老板,這是?”

朱文禎輕笑:“小可,今日這樣的更新,明日再與我寫三版送來,可以嗎?”

唐軻輕笑出聲,“耿老板,竟這樣喜歡?”

這還是這些天來朱文禎頭一次再見到唐軻笑,他慌忙用力點頭如搗蒜:“我喜歡。”

“你寫給景王的情話,無論多少,我都想看。”

唐軻又無奈笑笑,“可我也不是無情的碼字機器啊,這樣的情話,一天寫三版,也太為難我了些。”

朱文禎:“無妨,你何時寫完,便何時送來,這三十錠便算定金了。”

唐軻便道:“好,我盡快寫完給耿老板送來。”說罷轉身就要走。

“小可!”

朱文禎又叫住他。

唐軻扭頭,“耿老板,還有什麽事?”

“沒什麽……晚上、晚上風大,上房頂的時候,注意些安全。”

唐軻便朝朱文禎笑笑:“多謝耿老板提醒。”之後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朱文禎朝空**的窗牖望了許久,直到耿小波進來,問他何時回去歇息。

朱文禎收回視線,“小波,如果喜歡一個人,應該怎樣做,才會讓對方高興?”

“這……”耿小波又開始口幹舌燥了,“這,卑職並未喜歡過人,也從未被人喜歡過,實在是不知啊。”

朱文禎卻苦於無人傾訴,不依不饒,“那如果是有人想要送你東西,你最想要什麽?”

耿小波抓耳撓腮半天,吐不出半個字來。

朱文禎看著就有些不耐地擰起眉頭:“就讓你說說想要什麽,有什麽難的?如實說便是了。”

耿小波便心一橫,把自己那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說了:“卑職一直想要本武功秘笈……最好是可以一夜之間變得天下無敵的那種秘笈。”

朱文禎失笑:“世上哪有這樣的秘笈?”

耿小波訕笑撓頭:“是沒有,王爺見笑了,小的就是想想。小的一個侍衛,本職工作就是保護好王爺,當然希望能有幫小的把本職工作做得更好的辦法,所以才想要本秘笈。”

朱文禎聞言,便認真思索起來。

耿小波一個侍衛,為了做好本職工作,便想要秘笈。

那小可作為寫手,最想要的,自然也是可以讓他更好地寫小說的東西了?

朱文禎又想到小可每次見他時那被墨汁染黑的雙手和因為裝訂書冊而滿是傷痕的指腹,想到他現在這樣擺小書攤,必定不是長久之計。

若要將寫作這條路走下去,小可需要一個平台。

若是棲鳳書局願意接收小可這個匿名作者的小說,那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裏,朱文禎雙目放光,沉聲道:“打道回府,明日一早去季府,找季首輔。”

內閣首輔季淵年輕時做過少傅,是朱文禎的啟蒙老師,也是棲鳳書局背後最大的股東。

季淵剛下朝不久,屁股還沒坐進椅子裏,就聽聞朱文禎求見,慌忙迎出去。

“湘君啊,你有多少日沒來看過我這老頭子了?”

朱文禎朝季淵恭敬行一大禮:“是學生怠慢了,先生近日身體可還好?”

“一時半會死不了,”季淵上前去緊緊握住朱文禎的手腕,將人往書房裏拉,“走,上裏頭坐罷。”

季淵身子骨看著還很硬朗,精神矍鑠,隻一雙手暴露了將近古稀的年紀,那滿是皺紋的粗糙手掌此時握住朱文禎白皙細嫩的手腕,刺得他手腕有些痛。

朱文禎臉上笑意卻很濃,由著老師將自己帶進書房去。

“說罷,”兩人相對坐下,季淵道,“什麽事?”

朱文禎身體一滯,望向季淵,“先生……”

季淵擺擺手,“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原先躲我這老頭子躲成什麽樣?現在肯過來,那還不是有求於我?”

立儲一事,反對廢長立幼的人裏,季淵是打頭鬧得最凶的,甚至曾領著下屬在宮門外絕食三日抗議,直到大局已定,朱文祈入主東宮,季淵每每見到朱文禎,依舊扼腕歎息,隻道若是朱文禎一句話,他便是舍了老命死諫,也一定幫他把這儲君之位奪回來。

可朱文禎是當真不想當這個太子。

那儲君之位是他自己放棄的,這話他與自己的老師說了很多次,對方卻不願意信他,隻一心勸他上進,到最後朱文禎實在沒辦法,隻好躲著老師,關起門安安心心做他的逍遙王爺去了。

此刻被一下說破,朱文禎無奈笑著:“什麽都躲不過先生的眼。”

季淵擺擺手:“別跟我繞彎子,快些講罷。”

朱文禎便不與老師客氣,直接將來意說明了。

季淵撚著胡須,思忖一陣,道:“要棲鳳書局破格接收匿名小說?這不是什麽問題,就是老夫一句話的事。”

“可是湘君,這匿名作者是何人,竟然請得動你親自過來與我講這件事?”

朱文禎便輕笑道:“是我的一位朋友,但來找先生是我自己的主意,與他無關。我見他文章寫得好,銷量也好,因為匿名問題被埋沒了實在可惜,便尋來先生這裏了。”

季淵點頭,笑說:“你盡管放心,既然是你推薦的人,老夫自當認真對待,今日晚些便把消息遞下去,讓下頭的人去辦。”

朱文禎便認真向季淵道謝,又問了季淵家中近來可好,朝堂上下是否有不順心之事。

兩人許久不見,正天南海北地扯著,忽聽得外頭下人稟報。

“太子殿下到!”

朱文禎驀然轉頭,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匆匆朝季淵行禮:“學生改日再來拜見先生罷。”

朱文禎說罷抬腳要往後門去,卻見朱文祈已然闊步走了進來,不偏不倚正正堵在朱文禎麵前。

“湘君哥哥,好久不見。”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