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T大南大門過兩個十字路口,就是沈妄買的房子的位置。

這房子實際上是一個一百來平米的loft公寓。麵積不大,家具不多,但地段好。

在帝都這種三環內千千萬的房子裏,這個公寓也得好幾百萬。

遲三穗皺著眉頭觀察了會兒,內飾和他人一樣都便歐美冷調風格。閣樓上有浴室和一張床,玄關處居然還有雙女士拖鞋。

她問:“沈妄,你哪來的錢?”

“顧巷我爺爺那個房子拆遷了,找我媽分了一杯羹。”沈妄提過拖鞋給她換上,見她不動,又解釋道,“新的,給你買的。”

鞋碼偏大了點,遲三穗趿拉著鞋往裏走:“噢,我還沒回過安清。”

事實上她更好奇其他事情,網吧拆了,那些人呢?齊母怎麽樣了,那個齊晟寧是不是出獄了,畢竟當初是犯罪未遂,應該判不了多久。

她才發現回來這麽久了什麽都沒關心過,沈妄也不跟她說,頓時心裏有點難受和失落。

知道她有挺多疑惑,沈妄把她推進樓下的衛生間裏:“先吹幹衣服。”

遲三穗穿得是條中長裙,裏麵又是一條牛仔短褲,保守又安全。此刻吹裙子也方便,直接撩到了腰上那。

衛生間裏傳出吹風機氣流的摩擦聲,遲三穗被熱風吹得腰癢癢,一直往後縮,最後坐到了洗手台上。

“好了好了,快幹了。”她推開他,聞了聞衣服上的奶茶味,主要大夏天的有點難聞,甜膩感十足。

沈妄收好東西帶她出去,往冰箱裏端了一碗葡萄出來,癱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想問什麽?”

她坐在地毯上,趴著沙發沿看他:“為什麽這裏的東西都有一份女生的?”

拖鞋有兩雙,衛生間裏的洗漱用品也有兩份。

“專門給你買的。”他俯身去牽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她的手指。

遲三穗雖然猜到了,但從他口中聽到還是挺訝異的,就有一種一直被掛在心上的感覺。

那種感覺像是兩年沒回家,自己的房間可能都落灰了,但沈妄說“專門給你買的”。一直等著她回來,就讓人心疼又心酸。

沈妄低頭蹭了蹭她的肩膀,低聲道:“遲三穗,你不能怪我想綁著你。你什麽都有,可我十八歲那年隻有你了。”

今年春天,顧巷的房子就被拆了。老城區被打造成新住宅小區,他連最後的棲身之地都沒有。

他確實沒怪過任何人,但讓他去帝都沈珍他們住的房子裏比讓他在監獄待那幾個月還難受。日常生活最讓人心酸,總是被忽略,像個外來人。

好不容易有個女孩願意愛他,願意教他別喪了,好好熱愛生活吧。他還沒正式開始,就又剩下自己一個人。

好比一個啞巴好不容易學會了手語,卻被人折斷了雙手。白天還能談笑風生,但總是在半夜驚醒,然後看著窗外等黎明。

“半夜驚醒原來真的比睡不著難熬許多。”他輕聲陳述,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有一個晚上我夢見你拉著我在布魯克林橋下逃跑,然後我醒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是幻覺。”

遲三穗鼻子一酸,忙低下頭沒出聲。

沈妄摸了摸她的頭發:“我也埋怨過你,覺得但凡你多喜歡我一點,你都不會這樣對我。但我當時確實挺爛一個人。”

他遇見她的時候,生活一團混亂,性格亂七八糟。

他想努力變好點,所以日子並沒有因為兩個人分開了就變頹廢。

沈妄高中畢業後專心搞信息競賽,上了大學在機構教了一段時間ACM。現在和萬幸他們租了個小工作室搞金融和網絡項目,也算是大學生裏混得不錯的人。

賺了點錢,現在沒拿過家裏的錢,生活費什麽的都能自給自足,還能負擔ICU那位的醫藥費。

遲三穗悶著腦袋靠著他的膝蓋磕了磕,骨頭碰骨頭,她也不嫌疼:“你挺好的,我說的每句話你都有做到。”

她最大的心願也隻不過希望他好好生活,現在看來他都有做到。倒是她,說過的話都沒實現。

她眯起眼睛笑,細長的眸子裏濕漉漉的泛著水光:“而且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不欺負人的校霸,學習成績還挺好。”

反正比她初中遇見的那些同學好多了,她補充道:“你不僅不欺負人,還挺......溫柔的。”

“想欺負了呢?”沈妄抬著她的下巴啄了一下她的唇。

“你怎麽突然親我呀?而且這樣才叫欺負吧。”

她勾著他的脖子親上去,學著他的樣子含了一下唇,沒一會兒就被他反客為主。

接吻是會上癮的,遲三穗乖順地任他吻著。兩個人都沒閉眼,沈妄能看見這個女孩雙目盈盈,眼神裏的歡喜。

真好,她回來了。

小姑娘長開了點,臉上的肉都少了,青澀又澄淨,和以前一樣。

遲三穗還是沒忍住,拍了拍他後背,胸前起伏著:“不親了不親了,我喘不過氣兒。”

“嬌氣。”他捏著她的臉蛋惡劣地又咬了幾口。

遲三穗無力地瞪他,嘴唇水紅,威懾力幾乎為零,又趴了回去。

沈妄揉揉她的手腕,低聲道:“別覺得有什麽虧欠,我對你心甘情願。”

“沈妄,你知道我一直是喜歡正能量雞湯的人,雖然這話很俗,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人生一定會漸入佳境,特別是你的人生。”遲三穗抬起頭來,很執拗地保證道。

他漫不經心地笑:“我信,你說的我都信。”

畢竟姍姍來遲的,亦是他的如約而至。

*

兩個人就著這姿勢又聊了一會兒,遲三穗真像隻貓似的,喜歡湊在人腿邊上,懶懶幽幽地側著臉和他說話。

抱怨了一下美國的生活和學業問題,她主修的是英漢文學,輔修了法語和日語。

她們法語課那教授規矩很多,說看不慣機寫,每次做作業都要她們手寫體抄趣÷閣記。

遲三穗說著說著,突然往他褲腿那聞了聞:“為什麽這麽香啊?明明我和你用的同一種洗衣液。”

“我身上的沐浴乳更香,想聞嗎?”他吊兒郎當地笑,手指捏著她的肩胛骨慢慢揉。

遲三穗聽出來這人又開始騷了,拿腦袋重重地磕了磕他大腿,一字一句道:“你!給!我!閉!嘴!”

沈妄身子突然僵了僵,把她頭挪開,麵無表情道:“操,你把老子蹭得起反應了。”

“......”

遲三穗迅速往後爬了一米多遠,後背挨著電視機結結巴巴道:“我、我就就就......靠了一下,你們男人怎麽這個樣子啊。”

這話說得太不負責任了,二十歲血氣方剛的男人,一天到晚起的反應都能有幾十、上百次了,何況喜歡的女孩一直在腿邊上蹭。

“你得負責。”他聲音有點啞,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遲三穗腦袋轟得空白一片,比裸.考托福8000個單詞還刺激。小臉皺成一團,語無倫次地說:“你、我,我還沒學......”

瞧瞧,她說了句什麽鬼話?

小學神人設不倒啊,這玩意怎麽學?遲三穗頓時想把自己埋進土裏厚葬了。

沈妄閉了閉眼,舒了口氣。

慢慢朝她走過去,遲三穗感覺他再靠過來可能會被她打死。但又想著打起來會不會不太好,貌似不太利於和諧。

“沈妄,你是不是想跟我打架?”她咽了咽口水,試圖把他的人性從禽獸中喚醒,“我跟你講,做人別這麽衝動。雖然我成年了,但我倆才和好了幾天?你得給我點緩衝時間!啊——”

嘴上被重重地咬了一口,然後他越過她上了樓,一分鍾後樓上的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

遲三穗此刻心情猶如過山車,剛剛幾分鍾內都怕心髒給跳衰竭了。摸了摸唇上的牙印,這人屬狗的吧,這麽愛咬人。

“誒,出息。”遲三穗摸著自己的臉低喃了一句,覺得燙得不行了,趕緊站起來在客廳走了走。

眼睛瞥到了沈妄留下的手機,突然想起可以在他聯係人裏找到之前的同學。

她喊一句:“沈妄,我用下你手機!”

“.....”

沒回答,也許是水聲太大聽不見。

遲三穗看他反正沒鎖,就直接打開了。沈妄的好友一向很多,但信息框卻沒幾個。

所以看見她之前的那個微信號被置頂時,她毫不疑遲地點了進去。發現他居然一直有給這個號發信息,從兩年前的七月份開始,斷斷續續。

間隔有的時候是幾天,有的時候是幾個月。

【今天在海邊的咖啡店聽見一首歌,想起了之前中午放學不吃飯,陪著你在教室聽廣播音樂。07.05】

【沈靖又拿了個科技大獎,一家人給他慶祝一起吃了頓飯,我也挺為他開心的。08.02】

【開學這麽久了,總能看見你的影子,大概是有點病。今天19歲了。12.25】

【原來人走了,枯倦長河裏的夢境也會被剝奪。生日快樂。03.03】

【今天他的車再撞歪一點,我大概會覺得是解脫。06.23】

【安眠藥不好吃,但討厭失眠,夢不到你。06.29】

【他們都很關心我,像是怕我死了一樣。原來隻有在醫生下病危通知書的時候,他們才會記起來還有個孩子。07.10】

【遲三穗,夏天到了,我院子裏的花開了。08.19】

【網吧被拆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我。應該找不到吧,忘記告訴你我家地址了。03.01】

......

......

【像是命運虛晃一槍,大夢初醒方覺夏。我的小姑娘和夏天一起來了啊。08.22】

這是沈妄的兩年,沒有她的兩年。

即使在外人看來的沈妄成績優異,能拿金牌,但遲三穗在這些消息裏隻看見了一個破碎的人。

什麽車禍、安眠藥、病危通知書,遲三穗都不敢往深了想。

如他自己所說,沈妄他是真的,過得不好。

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是個叫“萬幸”的來電顯示,遲三穗手一抖給掛了。正想著要不要撥回去,那邊又打了過來,看來是急事。

電話接通,遲三穗還沒開口,就聽見那邊劈裏啪啦一堆話吐出來:

“one神,你來一趟公司吧,別賣了我們啊!好歹做了兩年的東西你說退出就退出,你這跟賣兒子有什麽區別?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和老張都把新產品開發出來了,利都沒開始盈呢,你說句話啊倒是!”

遲三穗斟酌著出聲:“那個,沈妄他在洗澡。”

萬幸:“這大白天就———咳咳,抱歉啊,我晚點打過來。”

“誒……”遲三穗聽著那頭已經掛斷,頓時更不是滋味了,聽他那語氣好像是誤會了什麽?

啊啊啊好羞恥啊!!!

這邊剛返回主頁,沈妄已經打開浴室門從樓上下來了。遲三穗手疾眼快把微信打開的記錄給刪了,把手機放回原處,抬眼看他。

他套了件紅色外衫,和兩個人在美國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有點像。

少年神情懨懨,耷拉著眼皮子看上去對什麽都不上心。笑起來卻很溫柔,輕輕撫摸了她的頭發,然後當時的遲三穗就徹底被迷住了。

不得不說,沈妄這狗男人真是越長越帥。

陽光從天花板上的玻璃窗上傾瀉而下,映照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睫毛被濕冷的碎發壓塌了些,像是醃漬了幾個月的春色,花搖樹擺,眉目清白。

休閑襯衣的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泠冽的鎖骨線條。唇色很紅,中和了他淩厲的五官,實在是太容易讓人一見鍾情的長相。

然而這位帥哥伸出手來摸她的時候,遲三穗急急地往後躲,看了他腹下幾公分幾秒,再緩慢移向他的右手。

她本著求知精神委婉地問:“你剛剛......是不是去那什麽了?“

她指了指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做了一個一言難盡的動作。

“......”

沈妄舌尖頂了頂腮幫子,癱進沙發上雙手抱胸,掀起眼皮看她:“然後呢?”

嗯??

好他媽平靜!

這是間接承認了吧??

遲三穗覺得自己腦子真是越來越不好使了,她順著杆往下爬,清了清嗓子:“挺好的,年輕人......確實不能憋著。”

“你管我憋不憋著,想來幫忙?”他微抬著下巴,狹長的眼型本就囂張,此刻眼神裏還含著點挑釁。

姓遲的最不能被人激,她不爽地往後靠著牆,一句堵在胸口的話衝口而出:“沈妄你別吹牛逼啊,剛剛才完事兒,你精力有這麽好嘛!”

她話音剛落,沈妄噌得站起身把她撂倒了,速度快得遲三穗都來不及反抗!

沒錯,是真的一腳過去頂著她膝蓋把她撂倒在地毯上了!

還他媽壓著她!!身體貼著身體的那種,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

他還嫌不夠刺激,往她耳邊上吹了口熱氣:“遲三穗,你別老氣我。狗急了還跳牆呢,人急了可就不想做人了。”

???

遲三穗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無話可說了。

她霎時明白了沈大佬以前的神話可能不是傳說,她一個跆拳道黑帶三段的人在他身下居然動彈不得!

“我.....”她憋了憋,秉持著好漢能屈能伸的想法,眼圈給憋紅後可憐巴巴道,“你怎麽欺負人啊?”

沈妄垂眸看她,輕哂:“沒用,這種時候我不吃這套。你哭啊,就當助興了。”

遲三穗沒忍住爆了句粗口:“我他媽!你給老子起開!!”

“嘖,還橫?”他一隻手把她兩個手腕壓過頭頂,另一隻手摸著她腰,把她裙子往上掀,掀到腰窩那。

遲三穗被什麽東西硌著,疼得哼了一聲。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往他左手看。

———是食指上那隻戒指。

沈妄皺了一下眉,把戒指取下來扔到了一邊。那隻食指上的色差極大,膚色和悶久了的地方顏色分明。

遲三穗驚奇地輕呼:“誒,疤呢?”

“之前出了點意外,被我媽看見了。”他側過臉,撐著頭垂眼道,“她嫌不好看,給我做了一個祛疤手術。”

其實很早之前就能做,但沈妄一直不願意做,好像那個疤也算得上是他的補償似的。

況且疤祛了隻是美觀了點,這根指頭傷到了筋骨,已經不太靈活了。

遲三穗沒去問那個意外,他在避重就輕,她也不會直接挑明。

“你媽媽知道怎麽來的?”

“不知道,沒必要告訴。”

遲三穗別開眼沉默了會兒,問:“那你還戴它幹嘛?”

“怕你找不到我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哦。”遲三穗頓了頓,盯了他的手指一會兒,本來挺修長骨感的手,那隻食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以後別戴了,反正也不舒服。”她伸手把那個戒指攥進手心裏,輕聲說:“我會努力的。”

知道她什麽意思,沈妄抵著她額頭說好:“沒認出來也沒事,我會在你找我之前先伸手。”

遲三穗蹬了蹬腿,那點羞恥感被漸漸融化了點。

她煞風景道:“雖然這話說出來不太合適,但我還是想問,你怎麽還不滾開?”

“......”

他把臉埋她脖子那,像在撒嬌耍賴:“等等,我緩緩。”

遲三穗:“......你手別動!”

“我沒動。”他裝傻。

遲三穗忍無可忍,想起正事:“哥哥,你看我頭上長草沒?”

他悶聲笑:“長什麽草莓,我給你種幾個?”

“我是說長草沒有?!”遲三穗氣呼呼瞪他,“我剛剛接了你一個電話,他說你要賣兒子了。你看看我的帽子戴正沒?”

沈妄溫和地捏了一把她臉上的軟肉:“老子為了你守身如玉開了二十年自動擋,還給我在這胡說八道呢。”

他起身把人拉起來,拿過手機去陽台回了個電話。蹙著眉有點不耐煩,但語氣依舊是緩慢禮貌的,真不明白他怎麽把這兩種氣質融在一起的。

遲三穗看著他的側影怔了怔,有種養大的崽從讀書到半步入工作,真是無限唏噓。

電話掛斷,他轉過身來言簡意賅解釋道:“和室友一起做的項目出現了點分歧,我過幾天不在學校,要去一趟南港。”

“去那幹什麽?”

“受今年的物聯網博覽會邀請,作為參賽選手。”

遲三穗覺得很生疏,她鮮少有這種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時候:“你學經管的,為什麽和物聯網掛鉤了?”

“能賺錢的都和經管掛鉤。”他不太正經地說,又收拾了一下沙發上的抱枕,轉頭問,“我現在送你去學校上課?”

遲三穗搖搖頭:“你有事先忙,我自己回去。”

“那一起出去吧,我走東門那。”他牽著她換鞋,蹲下身給她係鞋帶時突然問,“你什麽時候搬過來?”

“啊?”遲三穗咬著下唇想了想,這也太快了吧,她撓了撓頭發,“你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

“行。”

遲三穗鬆了口氣。

過了兩分鍾,他轉過頭問,“考慮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