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紐約在二月下旬開始下了場暴雪,交通全停,企業放假。在美國過年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左不過是一家人吃頓團圓飯,然後打開電視看春節聯歡晚會。

國內和國外時間對不上,以至於遲三穗和沈妄都沒有什麽跨年儀式感。

太平洋彼岸的遲三穗還在小年夜的前一天,厚重的雪花飄落,紐約人民一年四季刮風下雨都不打傘。

她坐在Yankees的門口,喝著熱飲搓了搓手,毫無誠意地說:“新年快樂啊。”

而沈妄站在一萬公裏遠的姥姥家的四合院內和她打著電話,屋裏是難得的家人團聚,叔伯兄嫂共聚一堂。

屋外寒風凜冽,沈妄聽著手機裏女孩無精打采的聲音,仿佛能看見她那副耷拉著腦袋的樣子。

“新年快樂。”他斜倚著門口,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正門上的燈籠須。說,“有沒有什麽新年願望?”

遲三穗把手裏的麵包放在地上那隻鴿子的旁邊,來了精神:“說了就能實現嗎?我要什麽你給什麽?”

沈妄思索了兩秒,點點頭:“我有的都給你。”

遲三穗“咦”了一聲,打趣地說:“好感動哦,感覺像被身家百億的人許下什麽壯誌豪言了一樣。”

他笑了一聲,聲音有些磁沉:“那你感動錯了,我身家可沒有百億。”

“......”

遲三穗沒接這個腔,聽見他那頭有人在喊他進去看春晚。她想了一下:“我的新年願望是年年旺旺,歲歲歡愉。”

沈妄抬眼看著巷子口的燈火,在黑夜中閃著闌珊的光芒,沙啞道:“好。”

給你一個“年年妄妄,穗穗歡愉”。

——“沈妄?”

沈姥姥拄著拐杖出來喊他,摸了摸他冰涼的手掌:“這麽涼,趕緊進去暖暖。”

沈妄把手機放回去,攙著她往裏走:“您還特意出來做什麽。”

沈姥姥嗔罵道:“除了我和你姥爺還有誰願意出來找你?你爺爺也去了幾年了,畢完業就早點兒回我們這吧,大學給你買好在海澱區的房子。”

“哪有回姥姥家的道理啊?”沈妄笑了一下,說,“我可不要你們買房子,我自己能賺錢。”

“就你事兒多,阿靖不也在我們這待得挺好?”沈姥姥沒有兒子,生了兩個女兒,都是成功的商人。

大女兒移民去了澳洲,也就過年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看看,還是和沈珍這家子親近。

話正說著,沈姥爺已經走到外頭來迎他們了。沈姥爺以前是肩上幾顆星的軍人,年紀大了身子骨也硬朗。

他斥責道:“你這小崽子,大過年的還往外跑。”

沈姥姥瞪他一眼,幫忙解釋著:“外孫給女孩子打電話呢,要你在這多嘴!”

“他還沒上大學,這不是禍害人家小姑娘嘛。”沈姥爺輕聲哼了一句,轉身往裏走。

沈家男人都是耙耳朵,怕老婆。

沈妄聽著好笑,問:“姥姥,您怎麽知道我和女孩子打電話呢?”

“大過年的難道你跟男孩子打?那我不如現在就打死你。”沈姥姥拍拍他的手臂,說,“多大了呀?好看嗎?”

沈妄抓了抓頭發,有些赧:“唉您別問了,等上了大學我給您騙過來瞧瞧。”

那不就還幾個月嘛,沈姥姥一聽就笑了,連說了幾個好。

爐子旁圍了一大群人,電視機裏主持人還是熟悉的麵孔,燈火通明處,昭示了一個新年。

*

啟才一中高三學生的寒假隻放十六天,下星期一回去,過兩天就能開學。而遲誌強早在一周前就回國了,公司事情忙,他最近連律所也顧不上打理。

“媽媽。”遲三穗提著個垃圾袋下樓,準備出門丟垃圾,順嘴說了一句,“我買了下星期一回國的機票。”

葛煙皺了皺眉:“你回去做什麽?”

遲三穗邊換鞋邊說:“我回去把書念完啊。”

按道理說遲三穗不需要參加高考了,可以待到九月份大學開學再走的。但是遲三穗這明顯是還掛念著國內的人,她想走完高三最後的一段路。

葛煙頓了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喊著她說:“你去Costco買兩瓶醬油回來吧。”

“哦,我去拿錢。”遲三穗不疑有他,又去樓上多穿了件衣服往外走。

屋子安靜下來,葛煙猶豫地看了一眼樓上。遲三穗的房門沒關,她走進去拉開了書桌的櫃子,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她呼吸有些亂,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但她控製不住。然而把行李箱都翻了一遍,她一無所獲。

——咚咚。

門被敲了兩聲,遲三穗斜倚在門框邊,揚起了手上的護照:“您在找這個嗎?”

葛煙停下手,麵無表情地看過去,眼神有些冷。

“廚房的醬油是上周我和爸爸到買過一次的。”遲三穗戳破她的謊言,無奈地揉了揉額頭,“媽媽,您到底想做什麽啊?”

葛煙沒說話,突然衝上前想搶過來。

遲三穗一個激靈往後躲,下意識反手箍住她的手,把她推到了床邊。

葛煙聲音尖銳地喊:“遲三穗,我花錢讓你學防身術,就是讓你用到媽媽身上來嗎?

她手腳並用地掙紮,漂亮的臉有些扭曲。像是瘋了一樣胡亂拍打在遲三穗的身上,力道沒一點控製,如同在發泄的野獸。

十幾年來,葛煙從來沒有管製過遲三穗的隱私,就連日記本擺在桌上她都不會多看一眼,但她現在居然為了拿走她的護照而歇斯底裏。

這樣的葛煙,遲三穗感到陌生,她甚至有點害怕。

她死命按著葛煙的手腳,又怕弄疼她,提高了音量問:“媽!你想幹嘛啊?”

“阿穗,不離開媽媽不行嗎?媽媽隻有你一個孩子了。”葛煙手腳動彈不得,開始走懷柔政策,邊掉著眼淚哽咽道,“你明明可以不走!為什麽不聽我的話了?”

“我得回國啊!”遲三穗有些吃力地按著她,說,“我不能一輩子待您身邊,我有喜歡的男生,我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學。”

葛煙聽了之後反應更大了,近乎狂躁地破口大罵:“你就是被那個男孩子迷了眼,你以為你是正常人嗎?你有病啊,你現在能記起那個人的樣子嗎?你和媽媽一樣,都是有病的人!別亂跑了,我們好好待在一起好不好?”

“......”

遲三穗很煩被說成異類,實在沒辦法理解,也沒智商去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和反常舉動,但她不傻。

……

兩個小時後,葛煙的心理醫生珍妮佛接到電話匆忙地趕了過來。

美國很注重心理健康,每隔兩個月就會有一次心理健康測試。葛煙這幾年一直在珍妮佛這治療,遲三穗以前以為隻是職場上的壓力,但她現在覺得自己可能了解得太少。

珍妮佛踩著高跟鞋上樓時,把手上的鎮定劑拿了出來,動作小心翼翼的。

遲三穗見狀道:“別擔心,我把她綁了。”

“eh?Jesus!”珍妮佛一臉驚訝,顯然沒想到遲三穗會做出這種事來,但又讚許地說,“你的做法是正確的。”

太多人因為發現情緒紊亂會做出傷害身邊人的舉動,身邊人總會因為是家人的緣故,就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遲三穗沒這麽多尊老愛幼的顧忌。

她們進門時,葛煙兩隻手和腿上都被綁著領帶,正披頭散發地側躺在**沒一點動靜,而周圍一地混亂。

珍妮佛放心地拿出了手上的鎮定劑往她手臂上緩緩推了進去,沒忍住問:“你為什麽把她嘴也塞上了?你真的是她的親生女兒嗎?”

“......”

遲三穗頭疼地捂著腦袋:“我沒辦法,她一直在哭,我怕自己不忍心。”

而且一鬆開葛煙,她就開始瘋狂砸屋子裏的東西,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裏,不和人溝通,這是精神失常了嗎?

遲三穗對這部分事情有點了解,就好比她剛來到美國因為校園暴力留下陰影的時候,就像得了躁鬱症,不願意和別人交流。

她現在才猛然回過頭想,她是因為被同學排擠欺淩來到美國的,可葛煙呢?她居然一直沒有關心過她。

珍妮佛長話短說地跟她解釋了一遍這幾年來葛煙承受的壓力,但事關隱私,即使是她的親人,珍妮佛也沒有細致地講太多。

隻知道葛煙現在因為一場事故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症,就是很多人熟知的PTSD。發病期在一年前就開始了,但葛煙一直沒從那件事裏走出來現在轉成了潛伏期。

珍妮佛問:“患者病發時會有彌散性焦慮和抑鬱情緒,你做了什麽?”

“我隻是說了我要回國了,我得去上學。”遲三穗無措地解釋,她隱約感覺是自己刺激了葛煙。

珍妮佛點點頭:“你母親跟我說過,其實你是可以留美國的吧?”

遲三穗小心避開地毯上的台燈碎片,不解地問:“可是我為什麽要留這呢?”

像是察覺到她的敏感,珍妮佛安撫笑著說:“我隻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角度來說,你在這裏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對了,我需要你們家的成年人來辦理住院手續。”

葛煙這樣的情況是必須住院的,遲誌強搭了當天晚上的飛機,第二天一下機場就來了醫院。

他依舊穿著西裝,像是剛從公司出來就馬不停蹄地跑過來了。

遲三穗彼時正喊來護士喊吊瓶,葛煙精神越來越不對,醒來就控製不住般地大喊大叫。她和醫生交流過幾次,醫生說這是hysteriac(癔病)的正常現象,不能刺激到患者,隻能不停打鎮定劑。

遲誌強看了她的手一眼,那是被葛煙拿椅子砸破了皮的一處傷口,他去櫃台前買了紅藥水給她消炎。

遲三穗低著頭沉默好久,輕聲問:“我初二那年到底還發生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