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顧巷胡同裏不時傳來幾聲犬吠、酒瓶輕響和醉漢的唱歌聲,從小天台的門口看過去,陳舊低矮的樓房緊緊挨在一起,佼雜淩亂的電線橫貫南北。

下過雨後的晚風一陣濕意,樓下的人徹底被清空,胖子端了碗薑湯上來,敲了敲房門:“妹妹,趕緊喝點薑湯別感冒了,我到下班時間了,先回去了。”

沒聽見回應的聲音,胖子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又壞了,抱起那隻貓,交代了一句“我放外麵茶幾上了”,之後就下了樓。

網吧瞬間安靜下來,遲三穗坐在沈妄的床沿上,她也不知道怎麽就被放到他**了,怕弄髒他的床單,她隻敢挨著邊坐。

她盯著門後邊那盆貓薄荷發呆,不清楚應該想些什麽問題。腦子發懵,隻覺得今天晚上要是沒痛經的話,她能把張渡給踹殘。

白學了這麽多年跆拳道了,以前年紀小不懂得保護自己,那個時候也沒辦法一個人反抗整個班、甚至大半個學校。

顏如玉也好,她自己也罷,都以為那樣的日子過去了。可沒想到過了這麽久,還是要被欺負,這種陰影仿佛揮之不去似的惡心。

“遲三穗。”沈妄敲了敲門,進來時遞給她一個袋子,“先去洗澡,剪刀在抽屜裏。”

袋子裏是幾包衛生巾,日用夜用包括護墊都有,顯然是有很認真聽超市阿姨介紹。

遲三穗有點尷尬:“你自己......去買的?”

大概是看出小姑娘臉皮薄,他“嗯”了一聲,拿出自己的拖鞋給她:“生理期而已,不是羞恥的事情。”

“哦。”遲三穗聽見這話也不好意思再別扭了,看看人家多淡定,大佬就是大佬,說不定身經百戰!

沈妄拿了套衣服出去,關上門下了樓。

遲三穗歎了口氣,男生的房間裏,男生的浴室,男生的拖鞋和沐浴乳,都是第一次呢。

沈妄的浴室不大,東西分層也很簡單明了。她本來以為男生會比較懶一點,太私人的地方就會很隨性,比如女生的衣櫃,大部分時候都是亂糟糟的。

但他的浴室整齊又幹淨,浴房用塊霧麵玻璃罩著,對麵有塊大鏡子,另一邊是馬桶和洗手台。

洗手台也不亂,各種洗漱用品按高矮順序擺放得很整齊,沈妄應該是有點潔癖和強迫症的,她想。

比起他平時在學校穿的幾千塊的衣服和幾萬塊的球鞋,這個房子裏所有東西都讓她覺得意外的便宜又普通。

但這個想法在看見他的洗衣液時“砰”得一聲破碎了,她之前就覺得沈妄身上香香的,是那種木質的沉香味,禁欲的少年感。

然後她看見了擺放在洗手台上的Santal33洗衣液,香奈兒和某酒店聯合出品的,市場價300多塊。對比自己家曾姨可能隨便在超市買的特價9塊9,沈妄真是個精致的有錢boy!

沒有換洗的衣服,她隻能把自己的褲子洗一遍,然後用吹風機吹幹。衣服也蹭上了點他那王牌洗衣液的香味,有種離他很近的感覺。

校服髒了就沒穿,她直接穿著裏麵那件棉質衛衣打開了房門。天台門沒關,風吹進她的領口。衣服是初秋的薄款,冷得她打了個顫,不過她現在關心的另有他事。

“沈妄。”她拿著手上剛剛從抽屜裏看見的東西在樓上喊他,有些急切。

“怎麽了?”他換了身黑色家居服,顯得整個人肩寬腿更長,身材比例極佳。從樓下端上來碗紅糖薑茶,低頭看見她光著腳丫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沉著聲說,“坐沙發上去,不冷嗎?”

遲三穗冷著臉蹦噠著過去,盤腿坐好,抱過一旁的抱枕,像是在找尋安全感:“胖子哥哥剛剛也給我熬了薑湯。”

“那個冷了,我喝了。”他把手上那碗熱氣騰騰的遞過去,示意她喝完。

遲三穗一口氣咽下,碗放在茶幾上發出鐺的脆響:“我問你一件事。”

態度冷冰冰的,是他印象中要炸毛的邊緣。

遲三穗沒等他回答,以指間蹭了蹭眼簾和睫毛:“我之前問過你我們是不是見過吧?”

沈妄找了個椅子坐她對麵,往後一靠,長腿交叉擱在茶幾上,懶懶地點點頭。

“那你說,我們到底見過沒有?”她質問道。

沈妄不明所以看過去,對上她冷淡的眼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答。

遲三穗把手心的耳機亮出來:“你別騙人,這個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這耳機她不可能認錯,什麽還有她的貼畫,摳破的位置都和她的一模一樣。但是它應該在曼哈頓下城區的垃圾桶、下水道裏,而不是出現在一個中國人的抽屜裏。

保留這個耳機的理由是什麽呢?偶遇那裏撿到它,覺得好看?又或者是說他就是當時在那裏的人之一。

遲三穗第一次無比希望是後者,但她又很氣憤,為什麽從來不說?因為她臉盲症,是個辨認不出別人長相的特殊患者,所以她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認不出來,多可笑啊。

沈妄垂下眸子,睫毛覆下來,看不清情緒。手臂靠在椅邊自然垂下,袖子往上折到精瘦的手腕處,仿佛在想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他不願意回想那段時間,從少管所出來,背負著父母的失望,和自己滿腔的自責和無奈。猶如一個被唾棄的垃圾一般,被丟去美國散心。

“我以為你不記得了。”他聲音有些啞,在靜謐的夜晚格外低沉。畢竟對於她來說的第二次見麵已經過了四個月,沒有人會特意把一個認識不到半小時的陌生人記得這麽清楚。

何況他也不喜歡那樣的自己,死氣沉沉,不控製自己脾氣,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打架上,當成發泄一般。

他那時候巴不得出個意外,美國每天都這麽多槍擊案件,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即使這想法聽上去很窩囊。

遲三穗低著頭,眼圈發紅,她覺得委屈。

“我記得,可是我沒認出來。”她抬頭有些執拗地看著他,抿了抿唇,“你就那樣看著我,是不是把我當個傻逼啊?”

沈妄聽不得她這帶著哭腔的語氣,哪就能跟被欺負了一樣啊?

他起身蹲在她麵前,認真地說:“沒有。我覺得沒必要說而已,校門口的見麵當成是第一次見麵,我感覺很好。”

很幹淨,好像他也很幹淨似的。

遲三穗微抬起頭居高臨下看著他的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少年淩厲的五官也變得柔和,她伸腳抵開他的肩膀:“走開,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他一手托住她的腳掌,一手捏著她的腳腕,低聲說,“不是扭到了嗎?幫你揉一下。”

被一個男生抓著腳丫,這姿勢怎麽看都覺得奇怪。遲三穗腳趾頭蜷了蜷:“你怎麽什麽都會?”

沈妄歪了歪頭,輕笑一下:“以前打架的時候都是自己治的。”

以前打架......果然是從銅鑼灣一路砍到尖沙咀海港城的校園扛把子。

遲三穗咂巴了下嘴,還有股紅糖的甜膩味:“有沒有人說過你打架真的很可怕啊?”

“嗯?”沈妄抬頭看她,眯了眯眼,“那你怕嗎?”

怕嗎?這個少年打起人來像個把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瘋子,尤其是今晚她聽見了他低聲的威脅。

“殺人、不是第一次”,他把這話說出口的時候,連她都手腳發涼。

可真的有必要害怕嗎?她認識的沈妄除去那些傳聞,明明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遲三穗張了張嘴,有種破釜沉舟的心情,輕聲說:“我之前在美國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

她感覺沈妄抓著她腳腕的手緊了緊,被他接過話,沉聲打斷道:“遲三穗,你以前的破事我沒興趣知道。”

遲三穗:“......”

怎麽?你就不能給我點耐心聽完,我他媽在告白呢!!!!

能不能先給個機會,至少聽她說完吧!她心裏暗暗吐槽了一堆,捏緊了衣角。

沈妄保持著那半蹲著的姿勢沒動,抬起眼平靜地看向她:“我隻想知道,你現在喜歡的人是不是我?”

遲三穗不避不讓對上他的目光,裏麵有篤定也有不確定。她輕輕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抵著牙齒轉了一小圈,說:“沈妄,你別試探我。”

沈妄頓了頓,眼神依舊炙熱地看向她的臉。

“我又不會否認。”遲三穗小聲說完這句話,有種莫名的輕鬆。感受到他僵住的動作,她臉都發熱了,掙紮著想抽回腳。

“躲什麽?”他啞著嗓子問,眉眼間帶著笑意,手上力道大了些,按著她的腳不讓她縮回去。

遲三穗把理智找回來,把另一條腿抱在胸前,吸了口氣。下巴抵在膝蓋上,聲音悶著威脅:“沈妄,你別仗著我喜歡你就得意啊,我可沒說我不會打你!忘記跟你說了,我的偶像是漫威英雄黑寡婦,能一拳打死你!”

怎麽能不得意,他麵上都忍不住笑。慢吞吞地俯身湊過去,快要碰上她的臉,熱氣熨燙著她的脖頸:“遲三穗,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放狠話的時候,都奶凶奶凶的啊。”

遲三穗:“......”

她不知道自己奶凶不奶凶,她現在隻想把這狗男人踹到西伯利亞去喂大狗熊。

“你滾、滾蛋!”她惱羞成怒,耳尖一片緋紅,仗著柔韌性好,另一隻腳伸過去抵著他肩膀,蹬遠了點。

沈妄抓著她兩隻腳,又半蹲了回去,聲音低啞又磁沉:“你上次不是問我是不是想親你嗎?”

遲三穗剛想下意識不認賬,就感覺自己腳踝處碰到一片柔軟的溫涼。

他......他居然親了她的腳踝???

“想親,做夢都想。”他抬頭補充道,眸光沉沉地看向她。

遲三穗愣了好一會兒,腦子生鏽般停止思考,慢慢反應過來,所以是說他也喜歡自己?

沈妄看她這發愣的樣子就高興,掌心貼著她的腳底,輕捏了一下她飽滿圓潤的腳趾頭:“怎麽老走神啊?”

輕笑中帶著點調侃的意味,一如既往的不太正經。

遲三穗那細細長長的眉眼輕蹙起,開始明白過來了:“沈妄,你有點不地道。”

依他這語氣,這人明明雖然早就對她存了那種心思,還偏偏不說,等著她說。

沈妄點點頭:“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我呸!遲三穗瞪他:“你太狗了!”

沈妄笑,指腹按了按她的腳背:“那你太可愛了。”

遲三穗:“......”

有點癢,騷不過,真是被他逗得沒脾氣。

“那個男生你打算怎麽處理?”他正色問,把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拿過身邊的小凳子坐下。

怎麽處理?去校長室舉報,讓學校處分他,還是去派出所報案,讓他留下檔案。

可這對於她來說,都不是什麽好辦法,畢竟張渡除了抓著她肩膀不讓她走之外,什麽也沒做。

告他騷擾?諷刺的是,受害者是女生,即使要討回公道,二次受害者,還是女生。

遲三穗咬了咬嘴唇:“你知道他是誰嗎?”

沈妄搖搖頭,他不怎麽注意身邊人,何況一個別班的男生。本來是看見停電了就出來找她的,結果看見她坐在地上,那男生蹲在她麵前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我初中因為......有些事情被排斥孤立過,他是我的初中同學。然後他今天晚上告訴我,他是那群人裏的發起者。”遲三穗很艱難地解釋著,她還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臉盲症的事情說給沈妄聽,也害怕去猜測他會有什麽反應。

“他說是因為想多和我說會兒話,才不讓別人和我玩的。其實事情過了很久了,我都、都記不清以前的事了。”

這當然是假的,她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是那些場景,她能看見13歲的自己縮在牆角,抱著書包死命咬著嘴唇哭。

“我爸爸那個時候給那些人的家長發了律師函,還靠著家裏的一些權利有去做一些不太好的事,報複他們。”

沈妄靜靜地聽著,也沒答話,伸手掰開了她握緊的拳頭。

“以前大家都年紀小,不懂事嘛。”遲三穗直起了點身,理智道:“而且停電了,那裏的監控就沒用了,他好像也喝了酒......”

“遲三穗,我不是讓你來委曲求全的。”沈妄張開手掌包住她的手,語氣平淡,但一句句都帶著世無其二的囂張,“他有錯在先,欺負你了。即使沒有證據,我讓校長把他開除是理所當然,送去派出所讓人關照他、關上十天半個月,往他的高考檔案上留下案底也是無可厚非,這不是報複,權就是這樣用的。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年紀小的人這麽多,這不是他能為自己脫罪的理由。你要是不想被人知道,我會把你藏好。”

遲三穗眼眶有些濕潤,她上一次被人這麽維護的時候好像是在初二那年的夏天,不得不說,家人都對她很好。

即使是傻逼何溯,也一直說著要去她的初中把那些同學的課桌都炸了,雖然是蠢話,但也讓人感到慰藉。

現在還有沈妄,又多一個人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不想談論這種話題,就算是以權壓人,也應該交給喬宛蘭。

“我回去和我家人說,他們會幫我解決的。”

沈妄也沒繼續說下去,反正不能讓她白吃了這個虧就是了。

遲三穗笑了一下,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開著玩笑:“我回去一定會做噩夢的。”

“那你半夜醒來記得給我打電話。”沈妄說。

遲三穗怔了怔:“那吵醒你怎麽辦?你知不知道你起床氣很重誒。”

沈妄捏著她的腳腕,挑了挑眉:“我對你哪會有脾氣。”

這倒是,唯一一次不小心吼了她,還給她道歉來著。

遲三穗收回腳,想起自己的襪子剛剛吹幹後好像放在房間凳腳上了,打算站起身來。

沈妄朝她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抱的動作。

遲三穗默了兩秒,問:“你想占我便宜?”

沈妄撓了撓後腦勺:“意圖太明顯了嗎?”

遲三穗:“......轉過去。”

她踹了他一腳,皺著眉趴他背上去,絲毫不知道自己嘴角快要咧到腦後跟去了。快到**了,像騎馬似的喊了一聲“籲!”

“你給老子悠著點啊,得瑟什麽。”他不輕不重地警告著,把她放**,磨了磨後牙槽。

遲三穗翻了個白眼,這個哥哥真的很沒情.趣,動不動就凶人,難怪她之前對他的心思一點也沒感受出來。

“就得瑟了怎麽啦?沈大佬要打我嗎?”她抬了抬下巴,倨傲萬分,又拿腳蹬了蹬他的胸口。

沈妄被氣笑了,拿起襪子給她套上去,垂下眼:“你可真是我祖宗。”

“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崽崽。”遲三穗歪著腦袋笑得春風得意,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有種肆無忌憚的感覺。往他的**蹦噠了幾下,還挺軟。

床頭放著她給他抓的皮卡丘,明黃色的一個大娃娃,放在灰白條紋的床飾之中格外顯眼。

她抱著這個它往他**歡快地滾了幾圈,頭發披散著,全是沈妄的味道,清苦中的沉木香。

沈妄站起身來就這麽在一邊看著她在自己**翻來覆去地折騰,這會兒肚子不疼了倒是活蹦亂跳得很。

遲三穗玩膩了,坐起來心虛地看了他一眼:“那個我幫你試了試彈性,不用謝,我回去了。”

他麵無表情地俯下身,突然壓過去,錮住她兩隻手舉過頭頂。

頭埋到她的頸窩處,鼻尖蹭過她的側臉,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她的皮膚上,啞聲說道:“小姑娘,男人的床沒這麽容易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