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下課的時候,李元收拾好東西目光停在了木棉身上,他看著那個在位子上低頭整理著書本的女孩,沉聲開口。

“木棉,來我辦公室一趟。”

木棉頓時停住了手裏的動作,一旁的方芸給了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幾道目光都紛紛投在了她身上。

“好的。”

木棉應道,起身連忙跟在他身後。

下樓,穿過走廊,就是教師辦公室,李元把手裏的課本放在那張暗紅實木桌上,拿起旁邊的不鏽鋼水杯仰頭喝了口水。

方才開口。

“木棉,你最近是怎麽回事?這一個月來你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學習上,整天就知道跟著那個林慕安!”

“現在可是高二!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

他聲音很沉,但不妨礙其他人聽見,教師辦公室是開放式的,四五個人共用一間。木棉站在李元的辦公桌前,低著頭,雙手乖巧的放在身前,承受著他的怒火。

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一絲情緒,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麽。

李元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片暗沉。

“如果你還是這樣,那我隻好通知你家長了,實在不行,你就住校吧。”

話音剛落,木棉驟然抬起了頭,先前無比沉靜的眸子此時仿佛亮起了兩簇小火苗,目光炯炯的盯著他。

她說:“不行。”

李元猛地拍了把桌子,怒喝:“木棉!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

“對不起,李老師,我真的有一定要堅持下去的理由。”

“而且我會保證一定不影響學習的!”

木棉神色有些焦急,她說完,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綁在腦後的馬尾垂了下來,發尾烏黑淩亂的披散在肩頭。

李元盯著她,暗歎著氣,一中沒有強製學生寄宿的先例,但木棉向來成績好,是顆好苗子,李元對她是寄予厚望的。

可是她最近這段時間整天都跟著那個林慕安,又經常遲到,讓人難免擔憂。

對老師來說,最怕的就是學生在錯的時間,遇到了自以為是對的愛情。

退一萬步來說,可能那是對的,但既然是對的,為什麽不能再等等,等到了對的時間,真正,無所顧忌的在一起。

青春,誰沒有過情竇初開。

但是讓李元更加耿耿於懷的是,那個人是林慕安。

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絲生氣的林慕安。

從骨子裏透出死寂的林慕安。

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散發著惡臭的沼澤,表麵卻長滿了美麗的鮮花,散發著迷人的香味,用漂亮的表象**著那些無知的人。

然後泥足深陷,伴隨著他沉入地底。

“木棉…”

他語重心長的叫她的名字。

“你現在這個年紀,還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

“那些自以為美好的感情,可能幾年後回頭一看,你會發現它是那麽的幼稚。”

“但你失去的,可能是你的未來,甚至於是你的整個人生。”

“林慕安,他隻會影響你,給你帶來負麵的作用,因為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絲陽光。”

“李老師,我知道,非常感謝您的教誨。”

木棉再次對他深深鞠了一躬,接著十分堅定的開口。

“可是,我想要的,就是讓他站在陽光底下,充滿希望的活著。”

“與此同時,我會全力的完成我的學業,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她的聲音清脆,鏗鏘,擲地有聲。

麵容平靜而堅毅,眼裏是斬釘截鐵不容更改。

李元一瞬間失了言語。

他深深的歎了口氣,仿佛無力般坐在那張黑色皮椅上,須臾,嘴唇動了動。

“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木棉點了點頭。

李元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可以走了。

她再次朝他彎了彎腰,輕聲開口:“那我先走了,謝謝李老師。”

木棉轉身,一走出那扇門便感覺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幹了般,她有些無力的挪動著腳步往前走著。

方才聽到李元讓她住校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懵了,那個不字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才反應過來。

想到這裏,忍不住搖搖頭,暗笑起來,還真是吃了胸心豹子膽了。

“木棉!”身後突然傳來叫聲,她回頭,沈昊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你還好吧…”他目光複雜的盯著她,眼裏是欲言又止。

“恩,還好。”木棉點點頭,回答。

兩人並肩往教室走去,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時,他的聲音才有些猶豫的響起。

“木棉…那個,我…剛剛聽到了…”

“啊?”木棉輕呼一聲,隨即笑笑點點頭:“哦。”

他聞言又沉默了,一臉深沉,兩人上了樓梯,在提步上了兩節台階後他終於再次開口。

“木棉!”

她停下來腳步,站在台階上看他,白皙秀氣的臉上神色清淡,眼眸微微下垂。

“你和…那個林慕安…是什麽關係啊…”

沈昊說完,長鬆了一口氣,鬱結在心中許久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他盯著麵前的人,眼裏閃爍著期待。

木棉淺淺的勾起嘴角。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種關係啊。”

話音剛落,她提步,繼續拾階而上,步伐沉穩,背脊挺直,透著難以言喻的堅定。

沈昊在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她的回答。

“我想要的,就是讓他站在陽光底下,充滿希望的活著。”

“我呀,我沒有特別想做的,隻希望有一門手藝謀生,能給喜歡的人安穩的生活。”

腦海不停回放著她說過的話。

沈昊站在原地,低著頭,突然扯唇自嘲一笑。

——我愛的人她已有了愛人。

——讓我又愛又恨她的愛怎麽那麽深。

.

李秦很喜歡聽這首歌,經常喜歡在宿舍放,可沈昊隻覺得曲調歌詞矯揉造作,難聽得要命。

但是此刻,他好像突然就聽懂了。

木棉回教室的時候,一臉平靜的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如往常一般上課吃飯,放學回家。

木棉沒有問林慕安夢裏有什麽,因為她想,總不會是什麽美好的記憶了,何必逼著他再回憶一遍。

隻是夜裏的時候,會悄悄打開他的房門,看到他安詳睡顏時,方才放心睡去。

兩人的生活很平靜,他也在一天天改變著。

或許隻是對她改變著。

因為對於旁人,他依舊如同以往那般,漠然無視。

但即使這樣,木棉也已經無比滿足。

至少,灑進了一絲陽光了。

他會主動和她說話,會漸漸的把喜怒哀樂表現出來,會偶爾露出孩子氣的一麵。

也會…主動來和她睡覺。

因為他,還是會做噩夢。

有時半個月一次,有時一個星期,一旦觸及到和記憶中重合的那個點時,夜裏便會無可控製的發夢。

年幼時經曆過的虐待來來回回重複上演,揮之不去,真實的就仿佛是重新再次經曆過一般,讓人恍惚的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木棉隻能盡力避免讓他接觸到往日的場景和畫麵。

在他不知道第幾次黑發汗濕滿臉驚恐的抱著枕頭出現在她房門口時,木棉終於下了決定。

她沒有辦法再看著他緊緊不安的抱著自己,那張漂亮的臉上蒼白得嚇人,黑亮的瞳孔寫滿了脆弱。

每當這個時候,木棉總是心疼的睡不著覺。

該是什麽樣的回憶,才會把一個人折磨成這樣。

臨近四月底的時候,木棉再次去探望了安菱,她小心翼翼試探地問出了那個深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阿姨…阿慕小的時候,是不是很調皮啊?”

“是啊,他可皮了,上山下水爬樹的,像隻小猴子一樣。”安菱微笑著,滿臉柔意,仿佛沉浸在了回憶中。

但看得出來,她心情還不錯,每次和她聊林慕安的時候,她心情都會很好。

於是木棉極其自然的拋出了下一句。

“那他調皮的時候,你會不會打他啊…?”

話音剛落,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眼裏晦暗的看不到一絲光亮,整個人陰沉的有些可怕。

木棉垂眸,看到安菱放在膝頭的手指驀然收緊,藍白色病服的布料從指縫間透了出來。

她呼吸放緩,提起了心神。

“打他…我怎麽會打他…我怎麽舍得打他呢…?”她木然的側過頭來,盯著木棉,眼裏空洞的像是失去了生氣的玩具木偶。

怪異的嚇人。

她還在繼續喃喃自語。

“我沒有打他,我不會打他的…”

“不!”她驟然發出一聲尖叫,雙手用力的扯住了自己頭發,不停拉扯,一縷縷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慢慢落了下來,在瓷白的地板上格外明顯。

木棉有些驚慌失措的站了起來。

她看起來很痛苦,她還在不停的說著。

“我打了他,我經常打他,我控製不住自己…”

“他那麽小,那個小小的身子就蜷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她又開始笑了起來。

“他特別乖,每次睡覺前都安安靜靜的,躺在**等著我給他端牛奶進去,可是那張臉…那張臉和他爸爸長得一模一樣!”

“我好生氣!氣得整個人都要瘋掉了,我又進去,他睡得真香,和他爸爸睡著的模樣真像…”

“嘿嘿嘿”她又笑了起來,做了個抓住東西往前蓋的動作。

“我就用被子蒙住了他,然後他就醒了,開始掙紮,我死死地按住他,按住他…”

她的臉色頓時又變得十分猙獰,她抬頭目光凶狠的盯著她,還欲說些什麽,醫生瞬間衝了進來,按著她的肩膀製服住她。

安菱還在歇斯底裏的掙紮,模樣暴躁,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幕。

木棉站在一旁,愣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