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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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沉得可怖,如同一記悶錘敲打在所有人心上,戰火彌漫的硝煙還未熄滅,雖然敵軍被打退,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還會卷土而來。然而守城的主將卻在剛才被敵軍一箭穿心,縱然軍醫緊急搶救,還是沒有把人救回來,主帥死了,可謂是群龍無首,他們這些人本就猶如浮萍,如今連主心骨都沒有了,

這仗還怎麽打?再打下去,也逃脫不了破城的命。叛軍喬孟集結十萬大軍進攻沭陽,然而他們全部兵力加起來也不過才不過區區三萬人不到,沭陽被喬孟的軍隊圍困,整個切斷了他們的補給,城裏的糧食已經不夠,眼見

著就要鬧饑荒了,然而朝廷的援兵卻還未抵達。

他們,會不會就這麽死在這裏?伍子修茫然的握著手裏的長搶,他坐在破敗的城門底下,雙眼無神的看著周圍或是唉聲歎氣,或是哀嚎震天的隊友,他們真的會死在這裏嗎?伍子修再一次在心裏這麽問

自己。可如果朝廷的援軍和糧草還不能抵達,他們這些人,是肯定會死的,就是不被叛軍打死,也會因為缺糧而活活餓死。伍子修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他不想死,他想活著

,他還有爺爺在家等著,他怎麽能死了呢。

然而現在這種嚴峻的局麵,伍子修心裏在怎麽自欺欺人,也知道他們是在劫難逃了,厄運即將降臨在他們頭上。

身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伍子修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見是陸大哥過來,他咧了咧嘴,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陸大哥……”這幾年,如果說當初被帶走參軍打仗他打心眼裏害怕,更何況戰場上刀劍無眼,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可他竟然和陸湛分到了一起,這幾年一起經曆過大大小小

的戰爭,這個人會關心他,還會護著他,是這無情冷酷的戰場上唯一的一點溫情。

“怎麽獨自坐在這兒,可是想家了?”陸湛走過來也坐在旁邊,他臉上帶著幾分疲憊,連日未曾合眼,眼睛也是紅紅的,布滿了血絲。

“陸大哥,魯將軍他……”伍子修咬著嘴唇,餘下的話不敢說出來。

陸湛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軍他為國捐軀,是英雄好漢。”“可現在連魯將軍也死了,沭陽是不是已經被朝廷放棄了,我們苦守半年,現在活著的人還不到一萬,城外駐紮著喬孟的十萬大軍,我們是不是都要死了?”伍子修低下頭

,他雖然年紀還不大,可這幾年也見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生也好,死也好,可能就是眨眼間的事情。陸湛坐著沒動,他抬頭看著這烏雲遮目的天空,如今沭陽城已經是無力回天了,喬孟的大軍壓境,就像是貓捉老鼠,他們並不一舉拿下,隻是隔三差五的逗弄他們,可長久下來,還是讓他們傷亡慘重,更何況糧草也將耗盡,等待他們的將是死亡。雖然不想承認,可伍子修說的話大家心裏都明白,沭陽被圍困這麽久,早已成了一座孤城,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經放棄了他們,哪兒還有什麽援軍、糧草會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你怕嗎?”陸湛眼皮耷拉下來,盯著前方斑駁破舊的城牆。“怕,怎麽能不怕呢。若是真的戰死在戰場上,那我伍子修還是個好漢,沒讓我爺爺臉上無光。可我怕自己被活活餓死,我不想那樣死去。”伍子修說著,想起了他爺爺,

當初走的時候,爺爺拉著他的手說伍家的男兒,是不怕流血不怕死的,他若是戰死沙場,那也是英雄好漢。

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伍子修望著陸湛,問道:“陸大哥,你怕嗎?”怕嗎?陸湛抿著嘴,這幾年看多了死亡,早已不畏懼生死,可他還是願意活著,和敵人交手的時候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活下去!他要活著回去見她,就隻能比誰刀更快

,更狠了,這雙手,染了那麽多的鮮血,因為他殺敵賣命,魯將軍很是器重他,如今也是個小小的參將了。

可奈何,魯將軍也死了,這沭陽城如今已經是群龍無首,再沒有戰鬥力了。一支軍隊,若是失了信念,就不可能再有勝算了。他們已經從意誌上輸給了對方。

“怕啊,有誰不怕死呢?我也怕死,正是因為怕死,才會那麽拚命。”陸湛輕聲說道,眉間卻擰成了一個川字,哪怕到了這個局麵,他還是想要活著。

隻要活下去,才是希望。

伍子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沒想到這個殺敵那麽勇猛的陸大哥,會說他也怕死。

陸湛扯了個淺淺的笑,摸了摸他的腦袋,“事情也許還沒到那麽糟糕的地步,不到最後一刻,別認輸。我還想留著這一條命,回去見你嫂子呢。”

說著陸湛站起身來,邁步往前走著,他的聲音從風裏傳了過來,“我從沒想過要為誰打仗,朝廷也好,魯將軍也罷,我隻想活著回去見她而已。其他的……與我何幹?”

——城裏的局勢越發嚴峻了,魯將軍被草草掩埋,隨著城裏沒了將領,大家心裏都很茫然,有人還盼著朝廷的援軍和糧草能夠到來,也有人已經失去了鬥誌,隨著領到的軍糧

越來越少,絕望漫延在眾人的心上,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喬孟的軍隊沒有在進攻,他們知道城中已經沒了主帥,糧草也所剩不多,沒了補給,他們隻需多花些時日圍困這座城,到時候不費多少力氣,他們就會拿下這座城。

“朝廷的援軍肯定會到來了……”

“糧草也會到來的……”諸如這種話,在陸湛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早在半年前,魯將軍就八百裏加急送了戰報回去,若是朝廷真有心,哪兒會讓他們苦等到現在,這腐朽的王朝,根本就不

把他們的命看在眼裏。朝廷,皇帝?京城逍遙自在,何曾知道前方遭遇的苦楚?這些人,到了這個時候,還把所有的希望壓在朝廷上,殊不知這沭陽城早已經成了棄子,魯將軍雖然沒有明說,

可擔憂也是早早寫在臉上。真是可笑,他們這些人,沒有戰死沙場,竟然會被活活餓死!沒了糧草,這士兵吃不飽飯,別說打仗,就是逃跑都沒力氣了。為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王朝賣命?嗬嗬,他

陸湛可沒這麽高尚。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陸湛如今也是個小小的將領,手裏管著一百多號人,他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活著出去,朝廷既然要把沭陽當成棄子,可他們這些人也不是就會乖乖

的任憑擺布,任由欺負的。找了自己平時信得過的幾個人來商議,趁著現在局勢還沒有完全失控,尚且還能一搏掙個出路,若是在這麽繼續待在城裏,隻有死路一條。陸湛言簡意賅的說明了自己的

計劃,打仗不過是幌子,趁機找出一條出路才是最緊要的。因著陸湛殺敵勇猛,連魯將軍都誇讚不已,底下的兵因為魯將軍沒了還惶惶不可終日,陸湛這一提議,雖說有逃兵的嫌疑,可轉頭一想既然朝廷都已經放棄了他們,他們

為何還要在替那些無恥之徒賣命?還不如如陸湛所說,趁機找出一條生路來,因此隻一說,大夥兒都同意了。喬孟的軍隊再次發動了進攻,在對方眼裏,城裏沒了主帥,又圍困了那麽多日子,根本就是不堪一擊,隻派了區區千人的小隊領兵過來,餘下的人撤走轉戰到另外的城池

。機會,就在眼前。這些日子,大家雖然沒了糧食,但因為存了要活著的信念,即便吃不飽但精神上看卻遠比前些日子好得多。實在是沒有糧食的時候,陸湛把戰馬都拉出來殺了,分食給自己的弟兄們,雖然魯將軍死了,但城裏還有個宋副統領,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把身份端得高高的。一看這領頭的竟然是陸湛那個刺頭,氣得就要用軍法

處置。宋副統領早就看陸湛這個草莽出身的莽夫極不順眼了,以前魯將軍在的時候極其賞識他,一個出身卑微還是個胡漢混血的雜種,竟然得了魯將軍的青睞。現在魯將軍不在

了,他定要殺了此人,殺雞儆猴,讓人知道現在他宋青才是這城裏的老大。陸湛知道這些人看他不順眼,覺得他出身不高,不配得到魯將軍的提拔。現在他已經存了心思要活著離開這裏,不吃飽怎麽可能離開?這宋副統領平時高高在上,鼻孔朝

天,他也是早看不順眼,現在魯將軍沒了,這宋副統領竟想自己做老大,呸!宋副統領是定要拿著陸湛斬殺戰馬一事大做文章的,務必要將此人在眾將士麵前斬殺了方才能安定軍心,然而宋副統領沒想到的時候,派去的人竟然被陸湛的人殺了,宋

副統領氣得直接去找陸湛的麻煩,然那個他一直瞧不上的草莽,竟然煽動軍心與他作對,宋副統領拔出刀來,帶著人就要斬殺對方。陸湛一點不怕,也拿起刀子同他幹架,宋副統領隻當平時魯將軍說陸湛勇猛不過是說說罷了,這一交上手他才放知自己搞錯了。這刺頭,這次不把他弄死,回頭誰還會聽

他號令?宋副統領當即可不管一對一那套,喊了自己的士兵全部圍攻陸湛一人。底下的兵見著宋副統領竟然如此對待陸湛,哪兒會依他,也是發狠的殺了過來。那宋副統領被陸湛直接削掉了腦袋,他提著頭,臉上還沾著鮮血,揚聲道:“誰還想來,老

子奉陪到底!”

這話一說,其他人見宋副統領已死,哪兒還敢在打,都放下了武器投降。陸湛花了兩天時間清點人數,他現在儼然就是城裏說一不二得主,誰都怕了他,陸湛道願意跟他殺出去另找出去的就歸他管,不願的就待在城裏等死。死,誰不怕死呢?

但凡有活路,誰都想活下去。

當然也有人說陸湛是亂臣賊子,趁著魯將軍沒了爭權,陸湛懶得理這些蠢貨,他還沒活夠,才不會傻到坐著等死。喬孟的軍隊以為沭陽城已經沒了任何抵抗力,卻不知道碰見了陸湛這個瘋子,他殺了城裏大半的戰馬,讓城裏的士兵有力氣孤注一擲,當敵人再次襲來,城門打開,黑壓

壓的大軍從城裏一湧而出。絞殺了喬孟的叛軍,留了兩個活口知道喬孟的主力離這兒並不遠,陸湛半點不敢耽擱,殺了全部敵人之後,趁著喬孟的主力沒回過神來,連忙帶著大部隊朝西取道,再往

北而上,避開喬孟和朝廷的軍隊。經曆了大半年的東躲西藏,陸湛迎麵和蕭家軍碰上了。這大半年,雖然當初他們是為了找出一條出路才不得不棄城逃走,在外人眼裏,他們可能是不折不扣的逃兵甚至亂

臣賊子,可是在這群人心裏,如果當初沒有陸湛,他們早就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

陸湛這支隊伍,隻有五千人不到,然而卻碰上了蕭家軍主力,這蕭,乃皇室之姓。

秦越看著主公眉頭直皺,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他們好不容易才從北而下,朝廷已經是強弩之末,若是這個時候還沒有人能站出來,最後定會被喬孟竊了這天下。

如今在這裏卻碰見了一支沒有任何旗幟的隊伍,也不知這支隊伍是敵是友。

“主公,不若明日我親自去會會對方的將領,依我看,對方沒有輕舉妄動,隻怕心裏也有顧慮。”秦越擼著胡子,等待著蕭翼的答案。

“秦越,你怎知對方也有所顧慮?”蕭翼抬起頭,看著他,那支隊伍雖然隻有區區幾千人,也並沒有任何的旗幟,但紀錄嚴明,看著並不像是草莽流民之眾。“主公,倘若對方是一群烏合之眾,碰見我們,要麽逃命,要麽就已經打了一場,既然對方沒有動,反而駐地安營,顯然是並不想和我們起什麽衝突。如今皇室衰微,奸相

禍國,主公是天命之人,若是這支隊伍能為主公所用,對我們也是極大的助力。”秦越作為蕭翼的軍師,他想要的自然是要匡扶天下。

“秦叔……”

“主公何須擔心,明日我去試探一番,是敵是友,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清晨的陽光冉冉升起,陸湛卻是一夜沒有睡著,碰上了蕭氏皇族的人,叫他心裏沉甸甸的。

當下麵的士兵來稟告對方一位姓秦的將領想要同他對話時,陸湛眉頭皺緊了,他看著跟著他的弟兄們,歎了口氣,讓人進來說話。

秦越一邊走一邊觀察,這支隊伍確實很有紀律,但同時他們的臉上大都是一片茫然。“在下秦越,不知閣下是?”秦越看著對方,有些意外對方的將領竟然這麽年輕,而且還有胡人的血統,並非一個純粹的中原人。秦越倒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他的主公蕭

翼不也是有胡人血統嗎?

“陸湛。”

陸湛,這名字倒是有幾分耳熟。秦越此人記憶超群,雖說不上過目不忘的本事,但隻要是他曾經稍微有心記下的,哪怕時隔多年,也會想起來。

陸湛,秦越在心裏念了幾聲這名字,嘴裏笑著說道:“這名字挺耳熟的,說不得我還和小兄弟曾經認識呢。”

陸湛隻當對方說這話不過是客氣話,“在下出身低微,可不認識什麽有名望之人。”

單看對方的穿著打扮,但在軍中的地位絕對不低。

“這可說不定呢。”秦越笑著道,腦子卻飛快的高速運轉著,將自己見過的有印象的人和這個人的麵容比對。“我說什麽呢,陸小哥我們還真的見過。”秦越已經想起那年的事了,當初他和主公可不就是在路上碰見了一個叫陸湛的年輕人,當時他就覺得此子瞧著非池中之物,沒想

到時隔幾年,竟然會在這裏再次碰麵。

“你可還記得,當年曾有兩個人,你帶著去醫館,還和我們換了衣裳?”

陸湛雙眼瞪得如銅鈴,“好啊,竟然是你們!好個黑心腸的,我當初好心救你們,沒想到你們竟然藏著禍心,說什麽與我換衣裳,還給我馬車,卻差點害死我。”

秦越聽他這麽說,就知道當初換裝之後,那撥人可能衝著他去了,秦越臉上閃過幾分愧疚,連連作揖賠不是,最後還非要帶著他去見蕭翼。

陸湛腮幫子咬得緊緊的,他心裏還生氣呢。

秦越好說歹說才讓對方過去同主公見一麵,兩人剛走到大帳前,有人正好從裏頭出來,差點迎麵碰上,秦越一看來人,笑著說道:“是懷卿啊。”

顏懷卿卻壓根兒忘了回應他,隻盯著陸湛那張臉,驚呼道:“陸兄,你也在這兒?”

顏懷卿知道後來陸湛投靠了蕭翼,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麽碰上的,沒想到他這輩子竟然能夠親眼目睹。

秦越見他二人竟然認識,笑眯眯的擼著胡子笑道:“看吧,可見是緣分,竟然都認識。”

顏懷卿笑著道:“我和陸兄一個地方的,陸兄人很不錯。對了,陸兄,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秦越笑眯眯的道:“懷卿啊,我現在要和你陸兄去見主公,回頭你們敘舊如何?”

顏懷卿摸了摸臉,知道秦越是在趕人了,他看著陸湛說道:“陸兄,那我們回頭在細聊,我跟你說,我走之前看見嫂夫人了,都快生了,陸兄你當爹了呢……”

陸湛目瞪口呆的看著顏懷卿,“你說什麽?三娘她……”

顏懷卿掩嘴悶笑,“是了,陸兄我們回頭再說。”陸湛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別人說什麽他也聽不進去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和三娘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