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民宅雖然看著簡陋普通,但真的進了裏麵倒也還好,至少幹淨、敞亮,沒有一絲髒亂。

石桌上擺著茶壺、茶盞,不是那種尋常的青瓷、陶瓷,而是用竹子做的,碧油油的,在那一片竹林底下,瞧著便十分有意境。

牆邊開了許多不知名的小花,什麽顏色的都有,紫的、黃的,估摸著平日裏也沒人精心打理,就是隨意扔了一包種子下去,然後便任其發展了。

倒是開得很不錯。

至少在這冬日還能在外頭瞧見這樣一抹野景,實屬不易。

南邊的牆角還有一株淩霜傲雪的紅梅,現在正當時季,紅梅開得很豔,舒展的枝葉甚至開到了隔壁那戶人家。

……

顧無憂這一路走得很慢。

幾乎算是走一步看一眼,像是要把這座李欽遠居住過幾年的屋宅深深的印入腦海裏,然後一點點碾磨細品。

顧瑜沒她那麽耐心,走了幾步就煩了,擰著眉看著她,“你在看什麽?走得這麽慢,不冷嗎?”她說話的時候,也往兩邊掃了一眼。

不過就是些普通尋常的樹啊、花啊的,有什麽值得這樣駐足觀賞的?

“沒什麽。”

顧無憂搖搖頭,聲音還是有些輕,不等顧瑜再說,她往院子裏最後掃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衝人笑了下,“走吧。”

說完。

她便邁步進了麵前的屋子。

或許是一個人居住的緣故,平時也沒什麽人過來,便是這正堂也沒半點迎客的模樣,不過倒是能瞧出主人的習性。

牆上掛著一把長劍。

顧無憂知道這是李欽遠的佩劍,他每日都會練上一個時辰,風雨不改。

靠近北邊窗下的用木頭製的架子上還擺著不少午間,隨意翻開到一半的書、竹葉做得蟋蟀、竹子做得笛子、還有不知道打哪裏淘來的裝飾物件,都是隨便擺放著,沒有半點規矩,地上還有打冰球用的棍子和鞋子,還有投壺用的玩件……雖然淩亂倒也有序。

傅顯三人正靠窗坐著,屋子裏燒了一盆炭火。

齊序最是怕冷,這會正坐在炭火旁,拿手在上頭烤火,見她們進來便抬臉衝她們笑,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十分可愛,“你們來啦。”

“外頭冷,你們快過來烤烤火吧。”

顧瑜吹了一路的冷風,早就冷得不行了,這會也顧不得什麽,直接就過去了。

顧無憂望了一眼,沒看到李欽遠,便問,“他人呢?”

京逾白抬頭衝她笑了下,“七郎在廚房。”

“我去找他。”顧無憂落下這一句就明晃晃的在他們的注視下出去了。

傅顯是真沒想到顧無憂的膽子竟然那麽大,他們人都還在呢,說出去就出去?他瞪大眼睛,一臉的吃驚樣,眼睜睜看著顧無憂離開屋子才反應過來,起身喊道:“你去找他做什麽?”

“你給我回來!”

說完就想跟出去,一旁的顧瑜也顯然跟他是一個想法,不過兩人還沒動身,京逾白便笑道:“阿顯,你去和車夫說一聲,讓他去聚客樓買些熟食和菜,今日我們留下來吃火鍋。”

“為什麽又是我?”

傅顯果然停下步子,但被使喚的很不高興就是了。

齊序還在一旁笑眯眯的跟了一句,“我還要吃他家的烤串,阿顯,你讓人給我多帶些。”

傅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氣呼呼的說了句“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喚我”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後,京逾白隨手拿了個橘子插了根簽子往火上烤,然後看著步子已經準備往外邁出去的顧瑜,笑問道:“顧七小姐,要吃烤橘子嗎?”

什麽?

顧瑜一愣,怔怔回頭,“烤橘子?”

橘子還能烤著吃?

齊序見她吃驚的樣子,便笑著和人解釋道:“我們之前也吃驚呢,也不知道七郎是打哪裏學來的法子,還有烤番薯,烤年糕。你不知道烤年糕吧,把年糕往火堆裏一扔,等個一刻鍾拿出來,把外麵的焦殼去掉,蘸個醬,可好吃了。”

顧瑜不是吃貨,但對於這樣稀奇的吃法還是很吃驚的。

腳下的步子也有些邁不動了,磨著磨著,就這麽走了回去,看著被京逾白烤著的橘子,猶豫道:“那……給我也來個吧。”

……

廚房並不難找。

這屋子總共也沒幾間房,顧無憂拐了個彎,也就找到了。

不大不小的廚房裏,東西倒是很齊全,不過顯然很長時間沒有開火過了,那灶台上都能抹出一層灰了,這會廚房裏沒人,齊序口中在廚房的大將軍根本就不在,隻有紅泥小爐上煨著一隻高柄長壺。

水還沒開。

尖尖的壺角倒是已經冒出一絲又一絲的熱氣了。

顧無憂走了進去,看著這個簡單又狹小的廚房,想象著大將軍獨自在這邊居住的日子裏,他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在本該闔家團聚的日子裏獨自坐在這狹小的屋子裏。

那個時候,他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顧無憂不知道。

她隻知道記憶中的大將軍就很會做菜。

他雖然通詩書,卻從來不在乎什麽“君子遠庖廚”的規矩,婚後幾年,每當她身體不大爽利,大將軍都會帶她去別莊,也不帶人伺候。

就他們兩個人,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做給她吃的。

那個時候,她就會搬個小凳子坐在廚房裏,托著下巴看大將軍忙活。

她也問過他,明明是世家公勳出身,怎麽還會做菜?那會大將軍是怎麽回答她的呢?他垂下狹長的眼眸,在綺豔的落日下,穿透所有的光芒,看著她笑,是溫和又溫潤的君子模樣,“年少的時候覺得有趣,就學著玩了。”

“……騙子。”

顧無憂壓著嗓音,卻壓不住喉間的哽咽,輕輕說了一句。

什麽有趣,覺得好玩?

明明是年少困苦,隻是不願讓她擔心罷了。

“嘀嘀咕咕,說什麽呢?”寂靜的一處地方,突然橫插入一道少年音。

顧無憂連忙轉頭,便看到黃昏落日下,她的大將軍正雙手抱胸靠在門上,見她轉頭還挑了挑眉,少年一身白衣,十分的肆意疏闊。

這是一個完全不同於記憶中那個溫潤端方的人,帶著獨屬於少年郎的孤傲和朝氣,像一汪蓬勃的朝日,耀人奪目,卻同樣的讓她心動。

隻是在這份心動之餘,還有一絲從前沒有過的心疼。

她的大將軍權勢滔天、溫潤端方,在他的眼中,好似從來沒有什麽困苦艱難,她以為的那些天大的難事,到了他麵前,就像是成了極小的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

可她的少年郎呢?

他孤傲清高,是許多人心中的浪**子,成績差、不學無術,即使被人誤會,也從來不屑解釋,隻會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偽裝起來。

一如……

當初的她。

“怎麽了?”李欽遠看著眼前的紅衣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還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

他剛才特地回房換了一身衣裳出來,頭發也重新紮了一遍,出來的時候,他還特地往鏡子裏瞅了好幾眼,確定沒差了才出來。

難不成還是哪裏有什麽紕漏?

他皺了眉,猶豫著要不要回房再檢查下?但看到小辣椒眼巴巴的看著他,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實在是有些窘迫,有什麽好打扮的?

搞得跟見情郎的姑娘似的。

輕咳一聲,板了臉,把自己的心思都藏了起來,然後不等顧無憂說話,他就邁步走了進去,大咧咧的坐在紅泥小爐旁邊的凳子上,然後頭也不抬的問道:“他們都在外麵,你過來做什麽?”

顧無憂沒說話,還是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看。

李欽遠覺得這個小辣椒實在是一點規矩都沒有,就這樣明晃晃盯著他看已經多少次了?說了也不聽,他都累了。

偏偏以前可以凶巴巴讓人別看他,現在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別扭。

就跟被捆了一節又一節的麻繩似的。

屋子就這麽點大,沒人說話的時候,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好在還有這水壺,正一點點沸騰著,噗嗤噗嗤的水汽倒是正好可以消滅這一層寂靜帶來的尷尬。

要不然李欽遠還真的有點坐立不安。

“我聽大白說,是你找了證據給了徐老頭?”李欽遠想了又想,終於挑了這麽一件正事。

他心裏還想著,要是這丫頭再不說話,隻盯著他看。

他就真要凶她了。

好在這回顧無憂倒是開口了,隻是她的聲音沒有以前的明媚和朝氣,帶著一些喑啞和低沉,和清淺的哀傷,“我去找了黃小姐,她把發生過的事都寫了下來。”

還真被他猜對了,小辣椒這是找上黃芙了,也不知道她費了多少功夫,李欽遠在心裏悄悄說了人一聲“傻”,嘴角的弧度卻忍不住往上揚起。

怕人瞧見,他又偷偷把揚起的弧度偷偷壓了下來。

廚房裏靜悄悄的,想起早間她問得那些話,李欽遠也不知道怎麽了,竟跟人解釋起來:“這事其實也沒什麽,不和你說也不是因為別的,人,我的確打了,沒什麽好隱瞞的,那個周長柏我看不順眼很久了,便是那日換作其他人,我也照揍不誤。”

不知道為什麽要去解釋這些。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有些生疏也有些別扭,還想再說幾句,但舌頭就跟被扯住了似的,再也吐不出一句話。

顧無憂等他說完,輕聲接過話,“……我知道。”

“你怎麽了?”李欽遠聽出她話語之間的異樣,也顧不得別扭不別扭的,直接抬頭看顧無憂。

剛才就覺得這丫頭不對勁了,平時見到他跟個小黃鶯似的,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就沒個停下來的時候,今天卻一直沒怎麽說話,現在就連聲音都不對勁。

這是……

出事了?

他直接站了起來,站在她麵前,想靠近又覺得不合規矩,站在原地皺著眉,嗓音沉沉的問道:“誰欺負你了?”

顧無憂一聽他的聲音就忍不住想掉眼淚,明明以前她也沒這麽矯情,偏不知道是怎麽了,現在竟然學了這麽個動不動掉眼淚的毛病。

她自己倒是沒什麽,就是把人嚇得夠嗆。

李欽遠果然慌了,手足無措的,一副想替她擦眼淚,手伸到半空又硬是落了下來,負在身後,沉著嗓音問她,“你跟我說,誰欺負你了?”

“是你們平朔齋的,還是不置齋的?還是周長柏那個混賬東西?”

他一個個猜過來,顧無憂卻不點頭也不說話,就在他耐不住性子準備出去問傅顯等人的時候,眼前的小丫頭終於開口了,“李欽遠。”

李欽遠一愣,這還是小辣椒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呢。

“怎麽了?”

“我跟你說過,我會替你找出真相,還你清白,就算其他人都不信你,我也會永遠相信你,永遠永遠都相信你。”

顧無憂仰頭看著他,“這些,你還記得嗎?”

李欽遠沒想到小辣椒竟然是和他說這些,耳尖一下子就紅了,他不敢看人,別扭的轉過頭,鳳目盯著牆壁上的一個小洞,半晌才開口說道:“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

豔麗的晚霞已經慢慢從紅轉黑。

顧無憂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樣的黃昏下,她仍舊仰著頭看著她的大將軍,看著他微紅的耳尖,看著他略帶霞雲的臉頰,她那張已經持續低迷許久的臉終於又擴散了一個笑容。

“我是想和你說。”

“除了這件事,就算是其他事,我也會永遠相信你。”

“這個……”

“永遠都作數。”

“我就是想和你說這個,沒別的。”

李欽遠的心裏又湧現出了當日在巷子裏聽到那番話時的心情了,不,比那日來得更激烈,那天隻是在心底悄悄炸開了煙花,這次卻像是放了一個衝天響的爆竹似的。

劈裏啪啦,震得他目眩神迷之餘,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他怔怔轉過頭,垂眸去看顧無憂,小丫頭的臉上揚著燦爛的笑,猶如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明亮,這樣一雙天生的笑眼,誰瞧見都會心生歡喜。

可此時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帶著滿滿的信任和希冀,仿佛她的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

“你……”

李欽遠張口想說些什麽,但發現自己的言語實在是太蒼白了,縱使他也能寫出錦繡文章,卻無法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說出隻言片語。

“咳。”

門外突然響起一道帶著笑音的男聲。

李欽遠就像是突然回過神,他猛地回頭,看到站在門口,一身青衣望著他們笑的京逾白,也不知道出於什麽緣故,竟是擋在顧無憂的麵前把人遮了個嚴實。

他開口,聲音因為那莫名的心悸還有些不大清晰,“怎……”出聲的時候,他就皺了眉,待又咳了一聲,才好些,“怎麽了?”

京逾白對他此番動作,戲謔的挑了挑眉,嘴裏倒是如常說道:“今晚吃火鍋,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哦。”

李欽遠點點頭,“你先走。”

說完又覺得這話實在不對勁,在京逾白那雙笑眼的注視下,連忙又補了一句,“水還沒開,你們先走,我過會就來。”

他邊說邊朝身後看了一眼,帶著他自己都未發覺的小心,“你先跟大白過去。”

“好。”顧無憂笑著點點頭,她情緒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從李欽遠身後走出來的時候,沒有一點異樣,看到京逾白還笑著朝人打了聲招呼,“我們走吧。”

京逾白也笑著說了聲“好”。

他讓人先走,準備離開的時候還特地回看了一眼身後的李欽遠,見他死盯著顧無憂離去的身影,看他回頭又別扭的轉過頭,沒好氣的衝他說道:“你還不走?”

說完就氣呼呼的坐下了,繼續守著那壺還沒煮開的水,還拿了蒲扇扇了好幾下。

都怪大白,好端端的幹嘛這個時候過來?

小辣椒也是,讓她走就真的走了?還跟大白笑,他們有這麽熟嗎?

可他想得最多的……

還是剛才小辣椒說得那些話。

心還是跳得很快,撲通撲通的,吵得他耳朵都快炸了,但與此相反的卻是臉上那個越擴越散的笑容。

察覺到門口還沒走的京逾白,他勉強壓下臉上的笑,轉過頭,扮一副平常的樣子,挑眉道:“你還不走?”

“走了。”

京逾白笑了笑,轉身往外頭走去,黑夜將至未至,他抬頭望了一眼,臉上帶著霽月光風般的笑……真好啊。

……

等李欽遠回到正堂的時候,屋子裏早就燈火通明了,火鍋也已經沸騰起來了,一群人圍著八仙桌坐,傅顯正在跟顧瑜搶烤串吃,一旁的齊序也握著根烤串,嘴裏還嘟囔道:“剛才我說要買的時候,你們怎麽不說?現在就知道搶我的。”

“什麽你的?這是我讓車夫去買的!”

傅顯一邊跟顧瑜搶最後一根烤串,一邊還知道要回齊序這麽一句,說完又衝顧瑜叫喚,“顧七娘,你還有沒有點女孩樣?有你這樣和人搶東西吃的嗎?”

他說完還有些納悶,“我以前看你吃東西挺文雅的呀。”

顧瑜聽到這話,小臉倒是顯見的紅了下,她以前吃東西的確是挺文雅的,每次和蕭意她們吃飯,都是細嚼慢咽,有時候還得拿著帕子捂著嘴。

但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隻是從小到大的規矩讓她不得不這樣做。

今天起初她也是這麽打算的,但看著齊序、傅顯吃烤串吃得那麽開心,就連一旁的顧無憂也沒有半點顧忌,她便覺得自己弄成那副樣子實在是有些不大合群。

然後……

事情便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現在,她紅著臉,其實已經有些吃不下了,但還是倔強的握著那根簽子不肯放,一副要跟傅顯爭到最後的樣子,“那你有點男人樣嗎?一個大老爺們還跟姑娘搶吃的?”

李欽遠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他有多久沒體會過這樣的熱鬧了?已經記不清了。

這樣的歡鬧聲,像是把他從高高的,踩不到實處的雲端拉下來,踩在人間,雖然吵鬧,但也踏實溫暖。

顧無憂是第一個看到他的,本來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看到他進來立馬就揚起了笑,沸騰的熱氣把她的臉燒得紅紅的,就跟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

明豔又嬌嫩。

他看著她的笑,眼眸不禁微微閃爍。

齊序也已經把最後一根烤串吃完了,他正對著門口,看到李欽遠就笑著和他打招呼:“七郎來了。”

這一聲也把傅顯喊得回了頭,他剛要跟李欽遠抱怨,手裏的烤串就被顧瑜搶走了,轉過頭,看到顧瑜在燈火下揚著笑臉,一臉得意的樣子,他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

“你耍賴!”

京逾白已經開始涮起肉片來了,看到傅顯這樣不禁搖頭笑道:“好啦,多大的人了,就一串烤肉,回頭想吃再喊人去買不就是了。”

他一邊說,一邊衝李欽遠說道:“七郎,來這邊坐。”

李欽遠看了眼他身旁空著的那個位置,再旁邊就是小辣椒,心裏輕輕一動,像是敲著小鼓似的,臉上倒是沒什麽異樣,懶懶散散的“哦”了一聲,就坐了過去。

顧瑜和傅顯還在鬥嘴,誰也不讓誰。

李欽遠有些好笑的朝那邊望了一眼,剛剛坐下,還沒拿筷子,就就發現自己的袖子輕輕被人拉了一下。

他身子都快僵住了。

這麽大膽的舉動,除了小辣椒,怎麽可能還會有別人?

隻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小辣椒的膽子竟然這麽大,平時沒人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這麽多人呢!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顧忌?

傳出去,她還有臉嗎?

李欽遠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有些緊張,還有一些怕被人看到的局促。

“做什麽?”他轉過頭,便是強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也沒什麽效果,話剛出口,耳邊便傳來一道很輕的女聲,“給你。”

嗯?

李欽遠一愣,他低頭去看,就看到桌子底下有隻細白的小手握著一串烤肉正往他這邊遞,見他不拿還急道:“吃呀。”

說完還特別小聲的補充道:“你別讓他們看到,我好不容易才藏下來的。”

要是阿瑜知道,肯定又要生氣了。

這個傻子。

李欽遠的心突然就軟成了一片,就跟一汪四月裏的春水似的,他僵硬的脊背變得柔軟起來,臉上緊繃著的表情也慢慢化了開來。

接過她手裏的烤串,牢牢的握在手裏,能看到小丫頭收回手的時候,細白的指腹上留著的紅痕,一看就是握了很久,都留下印子了。

他轉頭看著小丫頭故意偽裝成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低著頭涮肉吃。

平日那雙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眼睛此時溫柔的不行,就連那顆心也酥酥麻麻的,軟得不成樣子。

傅顯吵不過顧瑜,剛要氣呼呼的坐下就看到李欽遠的手上握著一串烤肉,他驚道:“七郎,你手裏的烤肉是哪裏來的?”

不是都吃完了嗎?

除了顧無憂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欽遠。

李欽遠挑挑眉,眼中的柔和收了回去,又變成平時那副懶散模樣,他也沒隱瞞,揚眉笑道:“有人給的。”

說話的時候。

他還特地拿餘光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身邊的小辣椒,小丫頭握著筷子低著頭,嘖,果然臉紅了。

“誰啊!”

傅顯十分不高興,“你反正也不喜歡吃這些,正好給我。”他說完就高高興興去搶,還打算搶到的時候慢悠悠的吃,氣死顧瑜。

可他還沒碰到呢,手背上就突然挨了一下筷子,力道大的,疼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不敢置信的去看李欽遠,似乎沒想到從小長大的兄弟居然會為了一串烤肉打他!

“七郎!”

可坐在長椅上的少年卻一點都沒有愧疚,他在燈火的籠罩下,半歪著頭,高高的馬尾一晃晃的,手裏的那串烤串也跟著一晃一晃,看著傅顯不可置信的目光,鳳眸清亮,嘴裏跟著笑罵道:“滾。”

他的烤串,才不給別人呢。

“哼!”

傅顯抱著通紅的手,氣呼呼的坐下,從齊序碗裏夾了好幾筷子肉,一口氣塞進嘴裏,然後口齒不清的說道:“你們都欺負我!”

少年的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何況,這原本也沒什麽好氣的,等火鍋沸騰起來,大家又高高興興的吃了起來。

這不大不小的一座院子裏,頭一次,這樣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