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因著早些時候就同家中說過了,怕家人久等,顧無憂便讓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幾個護衛護送其餘馬車先回國公府,再同家中說一聲,等風雪停了,她再歸家。

至於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許是因為今日風雪太大的緣故,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廟,今日卻無什麽香客的影子,隻有幾個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僧人正在門前掃雪,瞧見他們這麽大陣仗過來還都愣了一下。

白露撐著傘,率先上前,說明來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掃帚,走到顧無憂的麵前,行了個合十禮,“施主,請隨小僧來吧。”

顧無憂點點頭,進去的時候,她還仰頭看了一眼那塊用金漆點出“金台寺”三字的門匾,不知想到什麽,嘴角還露出一個淺淺的弧度。

白露瞧著稀奇,扶她進去的時候,問道:“小姐以前又沒來過,怎麽瞧著倒很……”她回憶著顧無憂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難得語調怪異的用了兩個字,“懷念?”

“大概……”

顧無憂笑笑,“夢裏來過吧。”

紅霜噗嗤一聲笑出聲,她彎著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來越愛說笑了。”

白露雖然未作多言,眼中卻也帶了些笑意,她也覺得小姐這回醒來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樣了,豁達不少,也通透不少……這樣的改變,雖然讓她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開懷。

小姐從前把自己畫地為牢,隻知道跟著那位趙公子打轉,鬧得名聲越來越壞。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見她雙眼明亮,全無往日憤懣的樣子,她那顆懸著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

僧人把顧無憂等人引到禪房,又上了熱茶、糕點便退下了。

紅霜走到一旁去替顧無憂烤被風雪浸濕的狐裘,白露便去幫她布置床鋪,供她小憩,顧無憂素來嬌氣,便是出門在外也從來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帶不少東西。

除了床帳被褥,有時候就連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

對此。

顧無憂並沒有提出異議。

她從小衣食無憂,上輩子活了三十多年也隻有在跟趙承佑和離後才失意過一段日子,後來嫁給李欽遠,她的大將軍雖然處處都要管教她,卻也從來不會苛待她。

頂多在見她一樣樣鋪陳擺設時,無奈說上一句“怎麽就那麽嬌氣?”

然後繼續縱著她。

想到李欽遠,支頤在榻上的顧無憂忍不住又露了個笑,她好期待啊,不知道現在的大將軍會是什麽樣子?她半歪著腦袋,看著木頭窗欞外的茫茫白雪,忍不住想著。

大將軍那樣的性子,即便年輕的時候也應該是恪守穩重的人吧。

窗外的風雪那樣大。

可顧無憂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她那雙杏兒眼彎成月牙似的樣子,裏麵是藏也藏不住的熠熠光輝,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李欽遠現在的樣子了,一身青衣坐在書房裏,看著那些她覺得晦澀難懂的書。

如果碰到難懂的地方,就會攏起眉心,繼續往下思索,若是想通了,便會舒展眉心……她這樣想著,似乎都能看到年輕時的李欽遠出現在她麵前了。

嘴角一點點往上翹。

她的大將軍一定是穩重知禮、溫潤端方的君子,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敬佩他!

顧無憂越想,就越想快些見到李欽遠,她喜歡大將軍,想要早些見到他,想要窩在他的懷裏撒嬌,想要親親他,抱抱他,看他無奈又寵溺的目光。

“小姐?”白露喊了她好幾聲,才聽到顧無憂應,她有些無奈的給人遞了擦手的熱帕子,“您在想什麽,我喊了您好幾聲了。”

“沒什麽。”

顧無憂搖搖頭,沒有多言,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白露也就沒再問,等替人卸了釵環,換了睡覺時的便衣,就哄人去睡了。大概是長途跋涉了半個月,這一覺,顧無憂睡得很舒服,等她醒來的時候,外頭的風雪都停了。

她喊人進來伺候。

白露一邊替人穿衣,一邊同她說,“家中來了信,老夫人怕您一個人,特地喊了三少爺過來接您,估摸著再有半個時辰,便能到了。”

顧無憂點點頭,她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其實也瞧不見什麽,隻是沒聽到風聲,便問,“雪停了?”

“是,您剛睡下沒兩刻就停了。”白露笑道。

“我去外頭看看。”顧無憂也有些年沒來了,這裏的梅園算是一絕,她挺想去看看的,若是可以,她還想摘些梅花,做一個香囊,來日好送給大將軍。

她現在的女紅比以前精湛了不少,絕對不會再做出那副歪歪扭扭的樣子,惹他笑話了。

“我陪小姐去!”紅霜自告奮勇。

白露也沒攔著她們,隻是替顧無憂穿戴狐裘的時候,柔聲叮囑道:“雪雖然停了,但這天還冷著,您可別跟以前似的,又去樹上撥雪玩。”

說完,又跟操不完心的老媽子似得叮囑紅霜,“你要照顧好小姐,別攛嗦小姐跟你一起鬧騰。”

紅霜笑嘻嘻的,“白露,你太羅嗦了,看以後誰肯娶你。”說完就直接拉著衣裝得體的顧無憂往外頭去,也不顧白露在後頭說道“慢些,別摔著”。

雪停後的天還是霧霾霾的一片,入目也全是白茫茫的樣子。

樹是白的,地是白的,屋簷也是白的,隻有不遠處高高聳立的佛塔才露出一點金光的樣子。

“小姐,我們去哪呀?”紅霜問她。

“去……”顧無憂望著一處地方,笑道:“看看梅花吧。”

“好嘞!”

……

此時。

另一處的禪房裏。

燒著炭火的屋子跟暖春似地,一個穿著袈裟的老頭盤腿坐在蒲團上,他是金台寺的住持,法號了無,聽到有人推門進來也沒睜眼,等聞見一陣酒香才沒好氣地睜開眼,罵道:“兔崽子,你又去喝酒了?”

來人一身白衣,鳳眼,頭發梳成高馬尾的樣子,正是年輕時的李欽遠。

聞言。

李欽遠腳步一頓。

他看著一臉怒容的老頭,俊美無雙的桃花麵上浮現一個笑,“老頭,你沒睡啊?虧我還怕打擾你特地放輕了腳步。”他說完,大喇喇的直接往地上一趟,右腳架在左膝上,雙手枕在腦後,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腳尖。

完全就是一副放浪不羈的樣子。

了無看他這樣就來氣,偏偏這小子,說也不聽,罵也沒用,隻能無奈道:“你這學堂都開學那麽久了,你去過幾次?家也不回,成天在我這待著,你是想出家不成?”

“出家不也挺好的?”李欽遠閉著眼睛,扯著唇,滿不在乎的笑道,“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來你這討口飯吃。”

“小七……”

李欽遠一聽這個稱呼就知道老頭又要開始說教了,他有些無奈的睜開眼,朝榻上的老頭看去,“老頭,你現在怎麽也這麽煩人了?”他說完直接撐著地站起身,往外走,“我還是去找如晦他們玩吧。”

“小七!”

“你就算再恨你的父親,可難道,你連你祖母也不管了嗎?”了無在他身後歎聲道。

李欽遠都快走到門口了,聽到這話,腳步卻停了下來,他的手放在門上,半響還是什麽話都沒說,往外走去。

了無看著他這幅樣子,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

李欽遠十歲之後有大半時間都住在這金台寺,對這個寺廟的熟悉程度,恐怕就連寺中那些僧人都沒法比,他熟門熟路的沿著長廊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這樣如無意識的鬼魅一般,隨處遊**著。

許是覺得這樣有些無聊。

李欽遠轉去廚房拿了一壺祭祀的清酒,然後直接挑了個殿宇比較高的佛堂翻身上去,下了一天的雪,琉璃瓦片上全是積雪,他隨手一掃便直接靠著尖翹的簷角坐了下來。

雪雖然停了,但風還是有些大。

可他就像是沒有知覺似的,任憑這風吹打著他的臉,他也隻是半眯著眼,仰頭飲酒。

“老頭的酒,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難喝啊。”

李欽遠笑笑,但還是仰著頭繼續飲著酒,等飲完一壺酒,他就閉上了眼睛。他一腳曲著,一腳往前伸,空著的那隻手輕點磚瓦,直到底下傳來一片笑聲,他才醉眼惺忪的睜開眼。

“小姐,我們為什麽要摘這麽多梅花啊?家裏也不是沒有啊。”紅霜疑惑道。

“不一樣。”顧無憂笑著搖搖頭,還是踮著腳尖去摘頭頂的梅花,怕樹杈上的積雪砸到自己,她戴著兜帽,隻露出尖尖的下巴,但仰頭摘梅花的時候,還是能瞧見一雙帶著笑意的猶如星輝一般的眸子。

她天生怕冷。

此時卻因為想給她的大將軍做一個香囊,忍著冷意摘那樹杈上的花苞。

“怎麽就不一樣了呀?不都是梅花嗎?”紅霜還是不明白,輕聲嘀咕道,但她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去深思,小姐要做什麽,她就陪著做什麽,所以不等顧無憂回答,她也幫著摘起了梅花。

顧無憂看著她笑了笑,當然不一樣了。

金台寺是她跟大將軍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後來他們成婚,李欽遠又牽著她的手故地重遊,讓她做個香囊給他,她自幼就不精女紅,生怕他笑她,紅著臉推拒。

可她的大將軍,平日那樣威嚴的一個人,那天卻跟個小孩似的,同她撒嬌。

她仰頭看著頭頂的梅花,眉眼彎彎,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著。

“小姐,三少爺來了,咱們該走了。”

不遠處傳來白露的聲音。

顧無憂看了一眼手帕上的梅花,掂量著是夠了,便也笑著應了。

李欽遠手撐著腦袋,偏著頭,狹長的鳳眼望著顧無憂遠去的身影,他看著她豔麗的鬥篷在這茫茫天地間化開一道多姿的色彩,看著她藏在兜帽下的臉滿是純粹的笑意。

他笑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繼續眯著眼睡覺。

直到底下傳來如晦的聲音,他才睜開眼,探下身子,笑道:“怎麽了?”

“小師叔,你又偷喝酒!”底下的小和尚鼓著臉,很不高興。

李欽遠笑著翻下身子站在如晦麵前,彎下腰,拿手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錯了,我這是借,老頭的酒太難喝了,過幾天我給佛祖送些好喝的來。”

如晦捂著額頭,氣呼呼的,“最後不還是到了你的肚子?”

“唔。”

李欽遠想了想,好像是這樣,也就沒再多說,他把手裏的酒壺扔給如晦,雙手枕在腦後往前走,不知想到什麽,側過頭問如晦,“剛才來得是哪戶人家?”

“聽說是定國公府的小姐,那個小姐好有錢,給咱們寺廟捐了好大一筆銀子,長得也好看!”如晦跟在李欽遠的身後,不停道。

顧家的?

李欽遠見過顧迢也見過顧瑜,剛才那個人,卻沒見過。

想到顧家那個從小養在琅琊的嫡出小姐,聽著如晦還在身後說著“人美心善”,人美倒是真的,心善……想到傅顯和他吐槽的那些事,他笑笑,有些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