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這……”
白露看著那道帖子,擰著眉,“要不奴幫您尋個由頭,拒了?”她是不喜歡蕭意的,當初要不是姑爺幫襯,誰曉得主子會變成什麽樣?那種為了自己私欲害人的人,便是過多少年,懺多少悔,也沒用。
顧無憂抿著唇,沒說話。
隻是捏著那道鑲著金邊的喜帖,沉吟一番才開口:“這恐怕也是我和她最後一次見麵了,既然人家都邀請了,就去一趟吧。”
她態度堅決,白露也就沒再勸,隻是抿著唇說道:“那奴吩咐人去置辦東西。”
“嗯。”顧無憂點點頭,“我記得我有一對白玉鐲子,成色還算不錯,就送那對吧。”
“……是。”
蕭意這樁親事算得上是國婚,又是以兩國交好的名義,自然置辦得十分熱鬧,不拘是從前同她有嫌隙的還是不大熟悉的,紛紛上門去恭賀了……顧無憂倒是沒去那麽早。
今天她隻是一個道賀的人,又不是什麽主人公,到時間過去祝賀一聲也就罷了。
這會她正在替李欽遠盤圓袍上的扣子。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李欽遠皺著眉,還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去。
顧無憂便笑,“這麽多人,我能出什麽事?何況阿瑜也在。”她一邊說,一邊繼續替人盤扣子,又從白露的手上拿過腰帶等物,替人係好了,這才又同人說道:“而且你不是說今天和傅顯他們約好了,得去西郊練兵,哪有約好人又放鴿子的道理?”
李欽遠抿了抿唇,神色還是不大好,勸不動她便囑咐白露,“你跟在夫人身邊,不許離開半步。”等人應了“是”,又柔聲和顧無憂說道:“我盡量早點趕回來,去接你。”
“你若是來得及便來,若是來不及也不必急著趕來。”顧無憂怕他路上奔波辛苦,聲音柔和,“我吃完酒道完賀便回來。”
李欽遠點點頭,心裏卻還是打算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早些回來。
時辰差不多了,兩人吃完早膳,李欽遠先把人送到代王府門口,又囑咐林清等人一聲,這才策馬往西郊大營去。
“這不是李小將軍嗎?”
有人瞧見李欽遠的身影,疑惑出聲,“他怎麽在這?”話音剛落,瞧見顧無憂被人扶著出來,臉色又是一變,紛紛退到一旁,躬身問安,“樂平郡主。”
“嗯。”
顧無憂朝他們點點頭,態度不算熱絡但也不算生疏,門前管家瞧見她,倒是忙迎了過來,恭聲客氣道:“您來了,先前郡主還著人來問,小的遣人給您引路。”
“勞煩。”
等到她走後,外頭那些議論聲才又響了起來,“這位怎麽來了?不是說她們兩人有嫌隙嗎?”
“誰曉得?”
“不過這位長寧郡主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以她如今這個情況,不說在代王府,便是在京城,恐怕也尋不到一個什麽好的出路,如今能謀取這麽一樁親事,得這麽多宗親世家過來祝賀,又有皇後娘娘的懿旨,也算是臉上添光了。”
幾人嘀嘀咕咕的往府裏走去,而顧無憂也被人迎到了蕭意的屋子。
還沒到裏麵,就聽到一陣熱鬧的恭維聲,全是在恭賀蕭意覓得如意郎君……顧無憂聽著這些話,隻覺得嘲諷至極,這些人背麵一套,表麵一套,如今這一聲恭賀又有幾分是真。
“樂平郡主到。”
門前丫鬟通傳一聲,裏頭的聲音突然就像是被人掐住喉嚨似的,消停下來。
顧無憂神色無異,繼續往裏頭走。
簾子掀起,屋子裏的景象也就曝露在她麵前了,不拘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或是從前說過幾句話的,如今都在裏麵,看到她進來,一群人神色各異,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朝她問安:“樂平郡主。”
顧瑜沒她們那麽多心思,看到她來了,就走了過來,挽著她的胳膊,“來了。”
顧無憂朝她笑了笑,“來了。”
又把目光投向今天的主人公蕭意,她穿著一身大紅婚服端坐在椅子上,妝麵全都已經好了,雖然這樁婚事籌辦得急,但宮裏的幾位主子還是給了她應有的體麵,特地著宮中的繡娘花了幾天幾夜趕製出來這樣一身婚服,也算是配得上她的身份了。
“你來了。”
蕭意看著她,也說了這麽一句。
顧無憂點點頭,麵上並未露那些虛偽的恭維笑容,隻是從白露手中拿過那隻禮盒,走過去,遞給她,語氣淡淡:“恭喜。”
侍女春熙剛想接過,就被蕭意攔了。
蕭意看著顧無憂,主動接過那隻禮盒,放在自己的膝上,朝人點頭:“多謝。”話落,又看向眾人,“你們先出去。”
眾人一愣,不知她要做什麽。
可不管蕭意如今在京城是什麽處境,她終究還是天家人,是她們見到得行禮問安的長寧郡主,她的話,她們自然不敢不聽,一個個斂衽往外退去,徐婉倒是還坐在她邊上,仿佛蕭意那話中的“你們”並未包括她。
直到蕭意把目光投向她。
她神色一怔,半響才訕訕道:“阿意,我也要出去?”
蕭意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徐婉張口想說,但觸及蕭意眼中的冷淡又訕訕起身,斂衽出去了。
“阿瑜,你也先出去。”蕭意看著顧瑜的時候,聲音倒是變得溫柔許多。
顧瑜皺著眉,顯然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她看看蕭意,又看看顧無憂,最後還是顧無憂笑著開了口:“去吧。”
她抿了抿唇,這才出去了。
白露、春熙都是各自的貼身丫鬟,倒是沒出去,蕭意看了顧無憂一會,塗著丹蔻的手指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同人說,“坐吧。”
顧無憂也沒客氣,直接扶著裙擺坐了下來。
“我還是很討厭你。”等她坐下,蕭意開口便是這樣一句話。
白露擰了眉,剛要說話就被顧無憂攔住了,她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蕭意也說了一句,“真巧,我也不喜歡你。”
蕭意看了她一會,突然又笑了,她笑了好一會,笑到長睫上都沾了水珠,這才停下,隨手揩了一把眼角的淚,然後看著顧無憂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嫉妒你嗎?”
這點。
顧無憂的確不知道,其實她們家世相當,蕭意真沒什麽好嫉妒她的。
而且蕭意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若是沒有當日馬場那件事,隻怕便是沒有這一層郡主身份,她也會被眾多世家求娶。
蕭意似乎也沒想過要她的回答,不等她答,便繼續說道:“因為你總能輕易得到我苦苦追求的東西,家人的疼愛、他人的欽羨、美好的愛情……這些對我而言,困難至極的東西,你好像總是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
她雖然嘴裏說著怨憎的話,神色卻一直很平靜,就連語氣也沒有一絲起伏。
“從小到大,我苦練琴棋書畫,得閑便學做女紅,旁人在玩鬧,在和爹娘撒嬌的時候,我隻能把這些時間用在學習上,因為我知道隻有自己變得厲害變得強大,才能得到我想擁有的一切。”
“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說到後話的時候,她麵上露出一個譏嘲的笑,可那笑意也隻是轉瞬即逝,不消一會,她便又恢複先前那副淡淡的模樣。
她看著顧無憂,繼續說,“你以為這京城中,隻有我一個人討厭你嗎?”
“剛才那群人,你以為有多少人是真的喜歡你?她們都嫉妒你,嫉妒你的好命,嫉妒你即便什麽都不做,也能擁有一切她們汲汲營營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呢?”
顧無憂終於開口了,“因為我擁有這一切,因為我讓她們嫉妒,我就應該心懷愧疚和不安嗎?蕭意,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我從來不會因為旁人的嫉妒而毀了自己的人生。”
“她們喜歡我也好,不喜歡我也罷,都影響不了我的人生。”
她不是靠別人的喜歡而存活的。
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想要疼愛珍惜的人。
除了她的親朋好友和李欽遠,旁人的喜歡對她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有,自然好,沒有,也不必如何……她又不是萬人迷,憑什麽人人都得喜歡她?
蕭意靜靜地看著她,半響,才看著她說道:“你出去吧。”
顧無憂也沒有久留的意思,朝人點了點頭,就站了起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身後蕭意輕輕吐露三個字,“對不起……”
這一句當初她沒有說出口的歉意,如今卻在離別之際吐露出來。
腳下步子微頓,顧無憂手扶著布簾,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隻是停留了一會,便繼續往外走去。
等她走後。
蕭意才打開顧無憂送來的那隻錦盒,裏麵放著一對白玉鐲子。
她從來不喜金銀,獨愛美玉,修長的指尖撫過那兩隻鐲子,身邊春熙低聲說道:“奴給您收起來吧。”
“不必。”
蕭意合上蓋子,“帶上阿瑜送來的東西,還有這一份,其餘……都不必帶走。”
“……是。”
……
李欽遠最終還是來了。
他這時間湊得巧,正好趕上蕭意要出門,一群人都在外麵圍觀著,倒也沒注意他的到來。
“主子。”
白露在顧無憂的身邊,悄聲說,“姑爺來了。”
顧無憂一愣,回首去看,便瞧見李欽遠正穿著一身勁服朝她走來,箭袖束腰,襯得他寬肩窄腰,似乎瞧見她在看他,麵上原本淡漠的表情化開一道明媚的笑,腳下步子又跟著邁大一些。
“不是讓你不用來嗎?”
顧無憂目光無奈地看著人,她原本站得就比較偏,這會索性也不去觀禮了,拉著人走到一旁,踮起腳尖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心疼道:“你也不怕累。”
“沒事。”
李欽遠笑著握住她的手,“下午大營也沒什麽事,等參加完觀禮,我便帶你去外頭逛逛。”
他們也有陣子沒出去逛逛了。
顧無憂自然沒什麽意見,剛要說話,便聽到前頭有人說“來了來了”,她還沒見過那位突厥新任君王,倒也起了幾分新奇,抬眸看去,便瞧見一個外族男人正牽著蕭意的手往外走。
就如李欽遠當初所說。
這位新任君王看起來的確是個溫潤的男人,他雖然長了一張異族相貌,但麵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為了遷就蕭意,步子邁得很小。
“在看什麽?”
李欽遠見她一直盯著外頭,還以為怎麽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拔也,醋壇子一下子就不高興了,拉著顧無憂的胳膊,把她的臉對向自己,不高興地說道:“不許看他。”
“你幹什麽?”顧無憂被他嚇了一跳,一想到周遭還有不少人,要是有人回頭,明豔的臉臊得不行,拍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別鬧,還在人家家裏呢。”
李欽遠才不管這些。
以前沒成婚是沒辦法,現在他們可是夫妻了,就算被人看到又怎麽樣。
隻怕別人還得欽羨他們夫妻感情好呢。
“你……”顧無憂目光無奈地看著這個大醋壇,生怕真的被人看到,隻能順著他的毛哄道:“好了,我不看了,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李欽遠輕輕哼了一聲,鬆開放在她臉上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邊,牽著她的手,故意偏著身子不讓她看。
這個幼稚鬼。
顧無憂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看著他,也懶得說他。
蕭意已經被人扶著走到馬車旁了,她成婚沒有戴紅蓋頭,而是拿著一把團扇遮著臉,要上馬車的時候,她看著拔也說道:“我想和我朋友說幾句話。”
拔也笑著點頭,讓到一旁。
顧瑜原本就一直跟著她,如今見蕭意朝她招手,立刻便過去了,握著蕭意的手,眼睛紅紅得看著她。
“別哭。”
蕭意握著一方帕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淚,麵上掛著這一年來少有的溫和笑容。
“……你我今日一別,隻怕日後便見不到了。”
她心底也難受,卻不願把悲傷露於人前,稍稍停頓一會壓了心中的那股子難受,才又笑著同人說,“有句話,我一直沒同你說。”
顧瑜啞聲問:“什麽?”
“阿瑜。”
蕭意輕聲喊她,“對不起,辜負你的信任,你很好,是我不好。”
顧瑜一聽這話,心下更難受了,紅著眼眶啞著聲說,“你如今說這些做什麽?我早就原諒你了。”她心裏其實有許多話想說,但看著蕭意,最終也隻能說道:“去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若有什麽事,便給我寫信。”
無論她說什麽,蕭意一概應了。
最終還是陪嫁的宮人過來,“郡主,時辰差不多了。”她才忍著眼淚,儀態端方地回道:“知道了。”
等到宮人退下,她看著顧瑜,便是再不舍也還是鬆開了。
拔也朝皇宮的方向和蕭景行行了一禮,而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馬車,儀仗緩緩往城門口駛去,他看著身邊的蕭意,見她眼眶通紅,用不是很熟練的漢語問道:“你……不想嫁給我嗎?”
“不。”
蕭意放下遮臉的團扇,露出精致的麵容,看著拔也笑道:“我願意的。”
拔也被她的笑容一晃,臉頰微紅,而後輕輕握住她的手,在那馬車的軲轆聲中,溫聲說道:“謝謝,我會對你好的。”
蕭意看著他麵上的笑容,須臾,也跟著笑了。
笑容比起先前,明媚許多。
她不知道這一次自己有沒有做對選擇,可她不會後悔,人生中有多選擇,或對或錯,就如下棋,落子無悔。
她會用自己的餘生過好自己的生活。
不為別人,隻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