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安欣說還有我 (第七更)

當說出“父子情斷”四個字的時候,我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那一刻,腦子一片空白,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恐懼。斷了之後,我就真的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孤兒了,明明不願意,為什麽還要說出這種話?

我明明很害怕流浪街頭,成為別人口中的流浪兒……

明明很想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可為什麽?此刻如此堅決?

恐懼,就好像是在黑夜裏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子!但是,卻不後悔,這種心裏在別人看來很矛盾,但是我卻分的仔細。

一點都不矛盾,甚至有一種解脫般的欣喜。

或許是從我心底深處,一直就有這樣一個聲音,在不斷告訴我,離開,離開……

哪怕是流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呆在一個冰冷的家,沒有親情,隻有害怕!

那個被我徹底劃清了界限的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顯然這一切都出乎了他意料。他甚至在小幅度的搖著頭,不敢相信我說的話。

是啊,不可能,絕對沒有可能。那個逆來順受的家夥,那個在家裏最沒有地位的畜生,怎麽可能有勇氣站在他麵前說“不”,甚至說出恩斷義絕的話。

但可惜的是,那個孱弱的男孩如今已長大,他嫉惡如仇,明辨是非,痛恨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不會再卑躬屈膝,為了三餐飽飯而毫無尊嚴地活著。隻因為,他曾經立下誓言,與以前軟弱的自己,一刀兩斷。

所以,現在的我,紅著眼睛,滿心的仇恨。終於是說出了憋在心裏整整十年的話,心情都輕鬆了不少。整整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我的可愛妹妹,那懂事的樣子,讓我一陣陣心痛……

那天,她被這個男人帶走,是笑著的。坐在自行車的後麵,她跟我揮手,一臉的幸福。因為,他們告訴她,要帶她去街上買一套嶄新的衣服……

我此刻都清晰地記得,妹妹那一身破舊的衣裳,打的補丁,比我的還多。但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從來都是笑著。

每每想起來,傷到內心深處宛如針刺的痛,讓我眼眶濕潤。無數個夜裏,都有她柔柔弱弱的聲音回響,清早起床的時候,莫名的有眼淚存在眼角。

我不是在向他提問,我是在審訊他,審訊這個不配做父親的男人。

連一雙兒女都養不起,你為什麽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男人渾身顫抖著,好像一下子倉老了幾歲,但他還是不肯認錯,勃然大怒,“你這畜生,時間長了沒挨打骨頭犯賤是吧?”

他輕易地掙脫安姨的手,因為她們母女兩個被鎮住了,一臉的不可思議。然後,一步跨到我麵前,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猛虎,眼神無比的冷,冷到我心寒。那雙有力的大手,直接掐在我脖子上麵。

早已習慣了,我眼中根本沒有半點驚慌和恐懼。

“嗬嗬,我是畜生,您老是什麽?人嗎?人還能生出畜生嗎?哈哈……”

他火冒三丈,手中的力量徒然加大。

“咳咳……”我幾乎不能呼吸,劇烈地咳嗽著。

安姨母女兩個,已經是驚慌失措了。

“陳昊,你停手,快停手,父子之間有什麽不好商量的?”

安姨拚命拉著那個男人,想讓他停下來。此刻的安欣,早已經是目瞪口呆,小臉慘白,看到我猙獰的表情,想上前又不敢。

那個男人不肯放過我,因為我戳到了他一生無法磨滅的恥辱。

對於他來說,那是永遠不能揭開的傷疤。一旦被人揭開,他就會瘋狂。

他血紅著眼睛,臉上沒有一點親情可言。仿佛我們生來就注定了仇敵,不共戴天的那種。

足足掐了二十多秒,我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情緒更加激動。

“畜生,給老子道歉!”他氣得發抖,隻因為我一次次頂撞他。

“你要還是個男人,說啊,十年前為什麽把我妹妹賣掉,為什麽?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賣掉她?”

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告訴我妹妹被送去了哪裏,是賣掉還是鬆掉,但是以眼前這個男人的尿性來看,肯定是賣。

畢竟十年前,國家管的不嚴,人販子猖獗。一個小孩,少則五千,多則好幾萬。對於掙紮在水火中的貧苦人來說,那是相當不菲的價格。

即便如此,那個偏僻的村落,貧苦的人們,都不曾有誰賣兒賣女。他們寧願自己辛苦,也費盡心力把兒女撫養大,隻有眼前這個男人!

做了全村為之震驚的事情!

敢為天下先,敢為全村先,敢開這個頭。他忘記了祖訓上怎麽說的,他甚至不顧爺爺奶奶的反對……

從此以後,那些個淳樸的村民,都學會了賣兒賣女。

短短三年時間,已有半數的村民蓋起了新房子。

誠然,那些錢都不夠他們蓋房,卻給了他們一條開敞的大道,越走越平坦……

爺爺奶奶走了以後,我們離開了那個村落,就再也沒回去過。

“你沒資格這樣問我,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累贅!”他暴跳如雷,怒吼著。

那血紅的眼睛,更加可怕。

“哈哈哈,你就是個廢物,連一兒一女都養不起,知道嗎,我打心眼裏鄙視你!”我癲狂地笑著,嘲笑他的無能,嘲笑他現在還不知道錯。

他手中的力量,越發猛了。

“咳咳……”我憋得難受,張開嘴呼吸,漲紅了臉。

一股股熱氣從臉上散發出來,我隻覺得眼前一黑,感覺快要死了。雙手用力地掐著他,那雙宛如鉗子般的手掌卻沒有一絲鬆開的跡象。

我能感覺到明顯的缺氧,眼睛都開始不靈光了。

“你沒資格說我,沒資格,沒資格……”

“爸,您快放開哥哥,再掐他真的要死了!”就在眼前的男人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時候,安欣突然哭著喊了一聲“爸”,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喊過。

聽到那個字,眼前的男人渾身一顫,怔怔地看著安欣,又轉向我,終於是無力地鬆開了手。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烈地呼吸,生怕搶救不過來。

在沒有實現藏在我心底整整十年的願望之前,我不能死去。

那個男人已經瘋了,搖著頭,嘴裏不斷喃喃:“你沒資格,你沒資格……”

“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個問題,妹妹被你賣到哪裏去了?”

若是連她在哪個城市都不知道,茫茫人海,怎麽遇得到她。

“你滾,你滾!”他又發神經了,激動的指著門外,連連喝道。

看來,他是不會告訴我了,可惜的是,世界上除了妹妹,就隻有他知道答案。那麽,我該怎麽找到她?

“嗬嗬,你繼續活在你的溫柔鄉裏,總會在無數個夜驚醒過來,你會被良心譴責,你此生都不得安!”

我就像一個瘋了的巫師,說著詛咒般的話語。

他氣急敗壞地把我拖著朝門外丟去,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裏麵冰冷無情的話語傳了出來,“你去死,最好死在大街上!”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一步步走下去。

“轟!”

走道的窗戶,能看到暴怒的夜,能看到漫天雷霆不斷……

此時,天上烏雲密布,卻沒有下雨的跡象。天氣格外悶熱。

仿佛我的心情,沉重無比。

宛如幽魂般走在大街上,沒幾分鍾,下起了大雨。淋濕我的頭發,淋濕了一身的衣裳,我孤零零的,隻有大雨作伴。

“哥!”

我以為是妹妹在喊我,回頭的時候才恍然。沒了興致,一步步走在雨裏,不躲不閃。

安欣小跑著過來,頂著瓢潑大雨,拉著我的胳膊,“哥,咱回家吧!”

“哥?誰是你哥?家,我還有家嗎?”我愣愣地問道,仿佛丟失了靈魂。

“有!”她好像哭喊著說,但大雨中分辨不清楚。

“嗬嗬,嗬嗬,我生來就是孤獨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一個人喜歡我,整個世界,都在以我為敵!”

“不,有!”她擋在我身前,雨水濕透了她的秀發,三千青絲凝結在一起,眼神透著楚楚可憐的味道,臉上滿是痛苦,讓我忍不住心顫了一下。

她,好像哭了。隻是,很難分清楚。

安欣給我帶來的傷害太大,她無止境地踐踏我的尊嚴,一個字,我都不會信她。

我咆哮道:“誰,你說誰,還有誰?”

“我,還有我!”她歇斯底裏的尖聲回答。

我不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在我聽來,卻是一種嘲諷,是能刺穿我心髒的嘲諷。

我的親人都消失了,沒有了,隻剩下她?

不,我寧願不要!

滂沱的大雨不斷淋在我身上,讓我的腦子越發清醒。

我毫不客氣地一把將她推開,推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身子是那麽柔弱。輕輕一用力,她便倒在了大雨中。

她不解的看著我,眼神中沒有恨,而是淒厲。

我冷了的心,永遠不會被感動,也不會在心軟。

看著她趴在大雨的街道上,雨水不斷砸在她臉上,依舊波瀾不驚。邁開步子,朝著前麵走去。

身後,又是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喊叫。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