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條件

關於周家夫妻的那點陳年舊事,現在沒有幾個人知情了。哪怕是周冰,對於父母的過往也不甚了了,郭陽之所以洞若觀火,還是後來讀到了薛春蘭的自傳回憶錄。

周冰罹難的多年後,他出於工作關係與同為本省文化名人的薛春蘭教授打過幾次交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在整個北方省的傳媒領域混得風生水起。他沒有因為自己跟周冰的勞燕分飛情感絕殤而懷有半點記恨,有的隻是痛和懊悔。與薛春蘭麵對他的尷尬相比,他對她始終保持著應有的尊重。

無論如何,她都是周冰的母親。

他越是大度,薛春蘭就越加心痛。後來她在個人的回憶錄中將女兒的意外歸咎為自己的“罪孽”,成為她“一輩子都無法贖罪和改變的壓在心頭讓她漸漸窒息的情感罪孽”。這卻讓郭陽看到了薛春蘭強悍背後的某種軟弱,這是他有信心改變薛春蘭的最關鍵因素。

其實郭陽心裏很清楚,薛春蘭固然是一個現實和理性的女人,但同樣是一個頗具有貴族氣質和養成風範、而且在人文領域造詣很深的知識分子。與同行們忙於走穴撈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薛春蘭一直堅持給本科生授課,哪怕她日後走上大學副校長領導崗位都沒有放棄。

薛春蘭出身本省一個高幹家庭。父親薛老曾經官至副部級,在省內權勢顯赫。而周定南則是本市光榮的工人子弟,可想而知在過去那個年月,為了走到一起,周薛兩人付出了怎樣的艱辛努力。

時過境遷,周定南本人業已成長為知名的民營企業家,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魚躍龍門。這麽多年過去,往事早就極淡極淡了,薛春蘭不僅早已忘卻了當年被門第觀念困擾的痛楚,也渾然不覺自己如今執著於門第觀念有什麽錯。

這些隱藏在心底多年的瘡疤卻被郭陽輕描淡寫地提溜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春蘭羞怒交加,臉色發青,嘴角打顫,卻一時間無言以對。

郭陽沒想到薛春蘭的反應會這麽大,這讓他心底多少有些發虛。畢竟他的目的是說服薛春蘭,而不是給薛春蘭種下狂悖無禮的印象,讓兩人的關係更糟糕。

不過,他知道這應該是薛春蘭最大的軟肋,如果不從這個地方入手,他終歸還是沒有辦法撬開薛教授傲慢的心房啊。

郭陽站在那裏,回望著薛春蘭。

薛春蘭慢慢平靜下來,當她意識到自己在郭陽麵前失了態,羞憤的目光漸漸變得鋒利起來:“你胡說絡,這顯然是無形的社會資源。

周冰卻沒有太介意。她笑笑:“陽陽,你快去忙吧,我都忘記你還在上班呢,這就把你拖出來了——我也要倒倒時差,不著急,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周冰的後半截話突然壓得極低。

因為她眼角的餘光發現自己父母並肩站在二樓樓梯口處,正向兩人投過審視的目光。去美國留學本來就是某種紆解痛苦的療傷方式,既然創痕愈合,她自然就對大洋彼岸的美國生活失去了興趣,隻是這話暫時不敢讓父母聽到,否則周家夫妻肯定要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