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豬嗎?

紫羅蘭原本沒有把這件事當事兒。

因為在夜店行業,魚龍混雜,有人在場子裏醉酒鬧事司空見慣,他們每天都要遇上好幾起。

夜來香雇傭了上百名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保安,可不是吃閑飯,專門鎮場子的。

這的確不是什麽大事。

之所以引起一些風波,主要還是因為當晚夜來香的保安在處置的時候,下手稍稍狠了一點,把當事人打得比較慘。

實際上,跟李平發生毆鬥的花格子襯衫,下場比李平還慘。因為他又反抗行為,被夜來香的七八個保安圍攻,操練了一個半死。

至於彭曉剛,完全是跟著倒了黴。

可紫羅蘭一開始還是不以為意。

這種小事,她認為要麽給點醫療費小事化了,要麽就幹脆就置之不理,反正派出所那邊不會有問題。

跟夜來香鬧,且看你有沒有這個膽。

但沒過多久,她就覺得有些麻煩上身了。

首先是警方的人找上來,一反常態,要介入調查,要求紫羅蘭處理打人的保安。

派出所的人還沒走,報社的記者就來了。

紫羅蘭終於意識到,或許被打的人有些來頭,這從警察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

但在紫羅蘭心裏,這也僅僅是一點小麻煩罷了。如果是大麻煩,自然有宋大昌出麵,可這種小麻煩,她個人就擺平了。

郭陽笑了笑:“鄭總,喝酒鬧事不是什麽大事,但你們店方保安無故打人,而且把人打成了重傷住進醫院,這就性質不同了。”

紫羅蘭的麵色冷了下去,一推六二五:“根本沒有的事!兩位記者可以打聽一下,我們夜來香自打開業以來,一向守法經營,從來不做違法違規的事,我們的保安怎麽可能毆打客人?你們這是造謠中傷了!”

林美美忍不住插話道:“我們造謠?人現在就躺在醫院裏,你們還能抵賴不成?”

紫羅蘭冷笑一聲:“小妹妹,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啊!躺在醫院裏就是我們的保安打的嗎?你有什麽證據?拿出來!”

“醫院裏躺著的病號多了,難道都要賴在我們夜總會的頭上?真是豈有此理!”

林美美呆了呆,被紫羅蘭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給噎住了。

她滿臉漲紅,憤憤地跺了跺腳,轉身走去:“我們會去派出所調查的!等我們拿到了證據,看你們還怎麽抵賴。”

郭陽皺了皺眉,但林美美衝動走了,他也不好留下。

紫羅蘭嘴角一抽,挑落一絲冷漠的笑容弧度。

郭陽追出了夜來香,在台階下一把抓住林美美的胳膊,沉聲道:“林美美,你這麽衝動幹什麽?我們是記者,又不是警察,我們是采訪,不是案件調查,你這樣跟她們硬著來,我們什麽線索也搞不到!”

林美美撇了撇嘴:“郭陽,你怕什麽?明明就是她們的保安打人,無法無天,這事是明擺著的,還要什麽證據?我看我們回去直接寫稿吧,我就看看明天給她們曝光了,夜總會圈養打手無故傷人,還有沒有人來這裏消費!”

郭陽忍不住麵露苦笑。

林美美還是太單純了,想得太簡單。

對於一般的夜總會,你或許可以這樣做,必要的新聞曝光沒準會迫使對方低頭;但夜來香卻不是一般的夜店,大昌集團宋大昌的產業,涉及方方麵麵的利益背景,輕易觸動夜來香,會給報社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至少,也會讓警方很難堪。

而報社最終還是會將壓力轉嫁到記者身上。

誰寫的稿子,誰就會承受宋大昌的報複。所以,該曝光固然還是要曝光,但稿子卻不能像林美美那樣寫。

“夜來香的背景不簡單,你沒看警察都不敢輕舉妄動嗎?”

“那又怎樣?你到底怕什麽?”林美美噘著嘴挺著小胸脯兒冷笑。

郭陽啼笑皆非:“我不是怕,我是說不能硬來!”

“我們還是要慎重一點。這樣吧,我們去醫院探視下病人,可以從病人爆料的角度寫一個小稿子,試探一下他們的反應——”郭陽深吸了一口氣,拉起林美美的手來,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就帶著向他的車方向走去。

林美美被郭陽抓住小手拉著走,本來還想掙脫,突然心裏泛起一絲莫名的異樣,她俏臉上掠過一抹紅暈,然後就低著頭任由郭陽拉著行去。

醫院。彭曉剛和李平躺在同一間病房裏。

彭曉剛的母親向群正坐在自己兒子的病床前,望著一臉痛苦之色的兒子,保養得極好的精致麵孔上,浮**著深深的心痛和憤慨。

她剛剛又給市局的領導打了電話,盡管對方一再表示會嚴查到底,但態度實際上還是有點曖昧不明。

向群在心裏思量此事,她也是在官場上混了多年的政法幹部,自然知道這背後應該是隱藏著些不為人知的暗流湧動。

理智告訴向群,這事極可能給彭家帶來不小的麻煩,適可而止是最好。但感情卻又讓向群咽不下這口惡氣去,她決定一追到底,給自己兒子討一個說法。

郭陽和林美美進門,聽說是記者,又見是兒子彭曉剛的高中同學,所以向群的態度還是蠻熱情。

郭陽站在彭曉剛的病床前,神色微微有些複雜。

夜來香明擺著是一灘渾水、又是一潭深水,如果不是涉及關係不錯的老同學彭曉剛,他真是不想摻和進去。

郭陽聆聽著彭曉剛憤懣不平的傾訴,間或有向群的插話,心念電閃。

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後果並不複雜,複雜之處在於,夜來香本身的複雜性。

郭陽估摸著這事到最終,最好的結果就是夜來香方麵予以讓步,給點經濟賠償,交出打人的保安,由警方依法處置。

這點事,還不至於損傷到宋大昌的根本。

但要想讓擁有大昌集團作為後盾的夜來香讓步,又何其艱難。

至少,這不是新聞媒體一兩篇稿子曝光能達到的。

“小郭,曉剛的事就麻煩你們了,這種不法商人,唆使保安動手傷人,罔顧法紀!希望你們新聞媒體能夠秉公對待,趕緊曝光這種醜行惡行,給曉剛他們討一個公道!”向群緊握著郭陽的手,晃**著殷切道。

“阿姨,我們接到讀者爆料,出一篇新聞稿是沒有問題的。但我們畢竟不是公安機關,新聞稿也不能作為調查結論,我們隻能就事論事,對此事展開采訪調查,盡量還原事件真相,但我們報紙本身是不能做出任何評價的!”

郭陽輕輕道。

事實是一回事。但事實必須要建立在有效的證據之上。

現在夜來香與彭曉剛兩方各執一詞,後者指責夜總會保安非法傷人,夜來香則堅決予以否認。就算郭陽知道彭曉剛所說沒有半點虛假,也不能據此論定。

重要的是警方的調查結論。

在來醫院的路上,郭陽拗不過林美美,還是繞道去了一趟出警的紅旗路派出所。

但派出所方麵不提供任何紙質的或者正式書麵的東西,隻是一再口頭表示,會深入調查,但可隻要涉及事件本身,就不發表任何意見,一概以“尚需調查、暫時無可奉告”回應。

所以,這已經是郭陽作為新聞記者,接到新聞熱線采訪任務,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新聞稿可以寫。

但一定不能帶有任何的主觀色彩,隻能描述事件經過,不做任何評價。

向群微微皺了皺眉:“小郭,你難道不相信阿姨和曉剛嗎?”

郭陽苦笑:“阿姨,我和曉剛是老同學,互相之間知根知底,他是什麽人我當然很清楚,說白了,這事明擺著——夜來香的保安非法傷人,但我們都知道,這種結論隻能由警方出具,我們新聞媒體是沒有這個執法權限和評價權的……”

向群沉默了一陣,才又道:“我正在跟市局的領導交涉,這一回,我非要給曉剛討一個說法!”

郭陽點點頭:“阿姨,當務之急的是,我們會盡力呼籲警方介入調查——”

郭陽的話還沒說完,隔壁**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傷得更重的李平突然插話道,聲音嘶啞無力:“對,不行就告他狗日的,我就不信這朗朗乾坤還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郭陽,你要講哥們感情,就幫我們這個忙,無論花多少錢,都由我來承擔!”

你來承擔?你能承擔什麽?郭陽心裏冷笑起來。

這事本來就由李平而起,彭曉剛不過是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罷了。如果不是這廝惹是生非……哪有現在這些麻煩?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牛逼哄哄地想要跳出來充大頭鬼,你算哪根蔥啊?你那點錢跟宋大昌一比,就是老虎與腳底下的臭蟲。

郭陽撇了撇嘴,向李平投過冷淡的一瞥,爾後轉過身來望著彭曉剛一字一頓道:“曉剛,你好好養身體,這事其實就是一個教訓,以後要吃一塹長一智了,不是什麽人都可以交往,交友不慎,會把自己坑進去的!”

雖然郭陽沒有提及李平半個字,但任是向群都聽得出郭陽說的是誰。

彭曉剛尷尬地苦笑:“哥們,我這回算是教訓深刻!”

實際上,彭曉剛現在也懊悔不及。昨晚的事,至少在明麵上是李平主動挑起來的,而且是他先動了手。他無論是被花格子襯衫打、還是被夜來香的保安打,都是活該。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一時腦子發熱衝上去多管閑事,結果就成了這樣。

李平被打得頭破血流身上多處骨折,窩在病**動彈不得。郭陽的話讓他熱血衝頭,咬著牙關,心裏發著狠,嘴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不過臉色鐵青扭曲非常難看。

郭陽毫不理睬李平,又轉頭望著向群道:“阿姨,我們就先回了!”

向群勉強一笑:“那你們走好,我就不送了!”

郭陽和林美美回到報社。

郭陽執筆,很快就完成了一篇三百多字新聞稿,標題為:本報讀者爆料:無辜被打,所為何來?

新聞稿中,郭陽以本報記者的口氣,轉述了“讀者爆料”,而且,在對事件前因後果的表述過程中,沒有表達出媒體自身的觀點和判斷來,還在報道結尾處將夜來香夜總會堅決否認的態度一筆帶過,同時點名和呼籲警方盡快查明真相,還當事人一個公道。

這篇篇幅不大的社會新聞稿,中規中矩,把握好了當下語境中媒體曝光監督的分寸,對於很多敏感的事情一筆帶過,並沒有帶入媒體自身的價值判斷,所以很快就過審。

但在署名權上,卻出了點問題,或者說是意外吧。

郭陽交給林美美代為走審稿程序的稿子上,署名為“本報記者”。這是因為郭陽考慮到事件的特殊性,采用的一種回避策略。

涉及監督和曝光類稿件,為了保護記者,報社是鼓勵和支持使用“本報記者”作為套路署名的。

但郭陽怎麽都沒想到,自作聰明的林美美卻因為個人私心,將署名改為了“本報記者郭陽林美美”。

原因並不複雜。因為晨報記者的崗位工資是固定的,但每月獎金的多少卻是與上稿率和稿件質量掛鉤。

林美美這個月偷懶,沒有出幾趟外出采訪任務,所以她的上稿率距離標準還差幾分。

這篇稿子雖然隻是本地新聞稿,但按照現行的報社測算考評體係,可以算1.5分。

林美美估摸著自己這個月再跑一趟,分數就夠了,可以拿到標準線上的全額獎金。這點私心促使她改動了署名。

她並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所以也沒有跟郭陽打招呼。

等郭陽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望著稿件上赫然在目的自己和林美美的名字,郭陽眉頭緊蹙,氣不打一處來。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郭陽抬頭望著若無其事的林美美,惱火道:“林美美,你是豬嗎?!”

林美美愕然,旋即俏臉漲紅,惱羞成怒:“郭陽,你才是豬!你憑什麽罵我?!”

郭陽歎息了一聲,一時間也懶得再說什麽,他順手將桌上的報紙收起來,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你才是豬!”林美美憤憤地抓起桌上的一本女人雜誌,呼啦一聲扔了過去,沒有砸中郭陽,卻正好落在剛進門來的孫小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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