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孤為天下蒼生惜命

朱求己笑得很是猖狂。

他站著笑,大笑;而他曾經的救命恩人曆延嗣,則躺著笑,冷笑。

在這間看起來更像監牢的密室裏,早已擺上了行軍打仗用的沙盤。

朱求己一邊笑,一邊用手指著沙盤,對曆延嗣,也對他的那些個親信,開始稱孤道寡:“孤與曆兄聯手,在此地伏擊王從泰,收李天下親軍鐵騎為我所用。”

“然後與石敬存合作,南北夾擊,以雷霆之勢掃滅郭文仲。”

“孤已許石敬存,以拒馬河為界,共分天下!”

“至於其他州,要麽有孤的人,要麽地遠勢弱——待他們有所應時,大局已定,再不足為慮……”

“哼!”躺臥於地的曆延嗣終是哼出了聲。

那曆延嗣本就生得白麵無須,再加上被重傷折磨多日,此刻麵色慘白,他這一聲冷哼,更像是個白臉軟飯男,在做無病呻吟。

誰能想到,在月淵十三太保中,以天生神力著稱的二太保曆延嗣;在燕國軍中,每戰必為先登的**戰將;竟不是個肌肉男,而是小白臉。

但這個小白臉一聲虛弱無力的輕哼,落在燕國邊塞實力派、已顯露叛國野心的朱求己耳朵裏,卻不啻驚雷,令他渾身一震。

他與曆延嗣相知多年,哪還不知,這是曆延嗣這莽夫爆發前的征兆。

是以,當曆延嗣朝著朱求己吐出一口唾沫之時,朱求己才能僥幸提前閃過,未遭唾沫塗臉。

曆延嗣離那朱求己很近。

隻不過,兩人之間,隔著個用千年寒鐵打造,看上去就很堅硬的鐵籠。

他很虛弱,所以躺著;他確實是在笑,不過是冷笑。

朱求己可以無視他的冷笑,但無法無視他的唾沫,他堆上笑容,十分親切:“曆兄為孤流過血——這從龍之臣的機會,是孤特意留給你的……”

“哼!”曆延嗣又是一聲冷哼。

不過,這回沒有唾沫——他太疲累了,想要省點力氣。

盡管如此,朱求己還是做出了反應。

他並不在意,會在親信麵前失了麵子——都稱孤道寡的人了,能健康的活著,才有可能更好的享受。

他掃了一眼曆延嗣,又多看了幾眼那個堅硬的籠子,這才算稍稍放下心來:“曆兄畢竟是為孤流過血的人——但言無妨……”

他的親信們,也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上前去刷存在感,做那些在戲裏負責捧哏,然後被打臉的伶人。

能把曆延嗣關進這鐵籠子裏,已經付出太多人命了,他們沒有把握會不死。

若朱求己能搞定這猛人,那翌日同朝為官,他們還得悠著點,去捧這猛人的香腳;若朱求己搞不定這猛人,他們都得小心翼翼,避免成為他的出氣筒……

能混到謀朝篡位這程度,在場的誰還不是個好演員,豈會傻乎乎跳出去找事……

所以,這間擠滿了人,因著那個鐵籠,看起來更像監牢的密室,此刻竟是靜悄悄——大家都在等那個嬌弱得像個小白臉,卻實是大燕神力**的曆延嗣,來說他的“但言無妨”。

曆延嗣似是很享受這樣的寧靜。

他躺在鐵籠子裏,竟轉了個身,蜷起身子,舒服地閉上了眼。

眾人麵麵相覷,卻繼續保持靜默,就連那朱求己,也隻是搖搖頭,等著。

半晌,曆延嗣才將身體轉回來:“走吧……讓我睡踏實點。”

“這樣才能有力氣,早點把這鳥籠子拆掉……”

朱求己本想上前一步,想了想,他還是在原地攤開雙手:“隻要曆兄願做這從龍之臣,哪須親手拆籠子,孤定舉雙手相迎。”

“龍?”曆延嗣撇了撇嘴,“李天下都不敢稱自己是龍。”

曆延嗣再瞥了一眼那籠子:“麻藥、鐵籠,李天下會做此等事?”

“就你還想謀國?你拿什麽跟李天下比……臉大、頭鐵麽!”

朱求己哈哈一笑:“憑我功成之後,許曆兄權位——定不會似李天下那般,誅功臣……布局殺曆兄。”

“哼。”曆延嗣又是一聲冷哼,然後反問朱求己,“你讀過幾日帝王術,就以為自己能做國主?”

“那日,李天下就坐在那裏,任我打……你敢開籠子?”

朱求己聽了,不置可否。

他隻轉頭,示意身旁一親信,上前開口。

那名親信五短身材,黑臉長須,顯然與曆延嗣也是朋友,他到此刻,方才奉朱求己之命上前,與曆延嗣相辯。

此人正是嶽先正,是大燕出了名的諜男,其故交好友,遍布九州。

他開口便是滔滔不絕:“曆兄!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那李天下,實非明君——一國之主,怎可負其強,逞私氣,不為天下計?”

“他當日若為曆兄所殺,既置曆兄於弑君險地,又棄天下萬民,忍其重陷水火……豈是明君該有之行?”

“曆兄為天下萬民計,即便重傷至此,仍不傷他——其結果如何?”

“此番,他舉國伐镔鐵,外有大燕最精銳的親軍鐵騎為他開路,內有宋承恩等前朝龍衛護其安全,結果……他竟又逞匹夫之勇,想單騎斬寇首,揚威天下。”

“最後落得丟兵棄卒倉皇逃——陷我大燕軍民入群龍無首之境!”

“若非國主英明!”嶽先正朝朱求己行了臣子之禮,然後才立起,繼續濤濤不絕,“令吾等扼住要塞,防那北方各族趁亂入侵。”

“天下蒼生才得幾年安穩,豈不又陷戰火……甚至大好疆域淪於敵手,吾等盡為亡國之臣俘……”

曆延嗣也是耐著性子,聽到一言至此,方才重重一哼:“難怪我家小妹,常言口嗨誤國——我以前是真沒聽懂,今日聽你放屁……”

曆延嗣豎起了大拇指:“你真行……白的,全給你說成黑的。”

“那李天下,不遺臭萬年,也得在你嘴裏遺臭萬年了。”

嶽先正得意一笑,與曆延嗣再見了一禮,便轉回朱求正身後,仿佛從未出過場——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若再要說下去,那就過了。

做捧哏的,最須講究的,便是將焦點,始終恰到好處的呈給主演。

那朱求己哈哈一笑,繼續張開雙手,笑對曆延嗣:“孤是為天下蒼生惜命。”

“孤困曆兄越狠,說明曆兄在孤心中位置越重。”

“曆兄既為孤流過血,何不為孤效死,與孤一道,建千秋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