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悅
初冬的晌午,頂著太陽也依舊是冷的,頭帶草帽臉係著麵巾的衛子君額頭卻已經出汗了,一手用帕子擦拭著額頭的汗,另一隻手拽著胸前的背簍帶子,緩解背簍後綴的力度。
從鎮上返回穀中這一路,衛子君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這個月的月事遲遲未來,擅長醫術的她已經確定自己是有了身孕,但是,她還是特意出穀,到鎮上找了大夫再次確認了一下。
腹中真的有了小生命,她真的要做母親了。
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腹中的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並不是她重男輕女,而是想著要準備女孩的衣物,還是男孩的。
她在想孩子生下來後,長相會像自己,還是像他?
女娃的話像自己,男孩的話最好像他吧!
她還在想,等下進穀到家後,該怎麽對他說這個好消息。是進門就說?還是,做幾個好菜,等他喝幾杯後再告訴他?
而他聽到即將要做父親的消息後,會開心成什麽樣?
成親半年了,這個家終於要添新成員了。
起名字這種幸福的事,就交由他這個做父親的來做主好了,畢竟他的文采更好。
穀中的村民,沒人知道,她的夫君是她撿來的。
就是衛子君自己也沒想到,九個月前的善心之舉,竟然成就了自己的姻緣。
當時的情景她記得很清楚,逃離家族後,為了穩妥起見選擇了往戰亂頻發,疫情四起的鄰國安裕國。
別人避之不及之地,對她來說,卻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為,沒人相信,央曆國赫赫有名的衛氏家族,聰明伶俐的大房嫡女竟然會離家出走,選擇往最亂最不安穩的地方跑。
一過安裕國的邊境,進入鹿城後,眼前所見就是各種的淒涼悲慘。
戰亂毀掉的城池鄉村、沿途可見的墳堆,還有匆匆掩埋黃土都沒蓋嚴實的裹屍草席。安裕國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違背天道的事,天災人禍,戰亂,雪災,瘟疫頻發。
他們的國君下旨,不允許災民難民往京城的方向去。
但是又因為皇後又誕下一皇子,要普天同慶,大赦天下,不但下旨安置收容戰亂雪災的難民災民,還包括了疫情之地幸存的百姓。
同樣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之人,卻因為瘟疫地區的幸存者,身上還有可能攜帶瘟疫,傳染他人,所以,疫區的幸存百姓就成了災民難民中,又低人一等的存在。
他們胳膊上要綁上綠色的布條做警示區分,以便其他災民跟他們拉開距離,確保發生萬一的事情。
衛子君自己主動混進了疫區災民的隊伍中,自己綁上了綠色布條,這樣做對她唯一的好處就是,前行的漫漫長路上,不會被不軌之人起什麽歹意。
就算是災民也有歹人,但是歹人也惜命。
經過幾天的同行,衛子君了解到,發生瘟疫的地區很廣,涉及到很多村鎮,甚至有村子是整村村民遇難,無一幸免。
這個無一幸免,並不是全部染上瘟疫而亡,而是瘟疫死的人數太多,官府為了避免疫情蔓延,而把整個村子圈起來燒了。
死了的,病了沒死還喘氣的,還有看著還健康的,都一把火燒了。
聽到這些的時候,衛子君的心都揪起來了,官府的處置方法太殘忍了,被燒死的村民太可憐無辜了,太淒慘了。
就算她的血有解毒淨化的作用,可如果不是疫情剛開始的時候,而是已經擴散蔓延後,就算放幹了她的血給那些百姓喝,恐怕也是回天無力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當時的她才敢混進瘟疫區災民的隊伍中,她的血特殊,就算對方身上還有疫菌,她也不會染上。
安裕國的皇帝,下旨收容安置這些災民難民的地方,是遠離京城大州大郡之地,荒涼人煙稀少的斷魂穀。
入穀之路有兩條,一條是陸路,另一條是水路。
但是,斷魂穀的這水路,是一條渾濁的河,裏麵有不知道數量的鱷魚。殘暴凶猛,但凡有活物落水,那就是它們的食物。
所以,這條河也叫斷魂河。
被士兵說是護送,實則是押解的難民災民,就算知道了目的地是這裏之後,想逃離卻不敢,因為最初有人這樣做了,結果是被士兵抓住處死示眾,以儆效尤。
再一個,他們暫時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至少被護送的這一路,官府管吃的,雖都是雜糧餅子,清水粥,倒也比沿途乞討餓死的好。
衛子君的丈夫,就是在來這斷魂穀的途中撿到的。
當時的他破衣爛衫,渾身是傷,又因為雙目失明,領到手的食物也屢次被人搶走,最終體力不支,靠坐在路邊的槐樹下等死。
每個人每天領到的食物本就少的可憐,即便有人看見他,也沒人會把維持自己性命的吃食分給他。
衛子君看到他時,就走了過去,把餅子分了一半給他,米湯也給了他半碗。
看見旁邊有個賊眉鼠眼的,盯著他手中的食物時,衛子君沒有立馬離開,而是一直站在邊上,確保自己分給他的食物,都能進他的肚子。
等他吃好後,衛子君抬腳離開,可是走出去幾步,腳上有如被重物墜住,抬不起來了。
他的情況那麽糟糕,留他在那的話,等於還是個死。
之前分給他餅子和粥,不就是希望他能活著麽!
糾結再三後,衛子君轉身走回到槐樹下,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走。
當時的他,似乎沒想到有人會對他說這樣的話,怔了怔點頭說好。
就這樣,衛子君就帶上了他。
原本想著,等到了目的地,他的身體狀況也好些了,就分開的。
可是,到了斷魂穀口,官府貼在邊上岩石上很大的告示,在入口處登記的衙役,也不時的敲鑼提醒,穀內房屋有限,緊著拖家帶口的人先進。
單身一人的那種,就要集中住那種簡易的大帳篷了。
不是衛子君吃不了那樣的苦,而是她知道,那樣混住的環境,她一個年輕女子實在是不方便。
看著身邊同樣單身的他,衛子君想了想,就說出自己的提議,倆人謊稱一家人,這樣就能有個固定的單獨的住處了可好。
他稍微想了下,就點頭應了。
上前登記的時候,衛子君還沒開口,衙役看了眼就落筆寫了夫妻,她想解釋更正一下,可是那衙役看著後麵亂糟糟等著的人,已經很沒耐性了。
衛子君也就作罷了,萬幸的是,也正因為現場亂糟糟,衙役也沒耐心,登記災民姓名、來自何處也是根本就不嚴謹,怎麽報就怎麽給填了的。
於是,衛子君硬著頭皮說了一個自己從同行人口中聽到了地名,姓名她報了個衛三娘,而他的名字,因為當初沒想到會要組成臨時家,也就沒問他的名字。
當回頭想要問他的時候,那忙得焦頭爛額的衙役,已經不耐煩的趕他們走開,催促下一家上前登記了。
不管是皇帝為了給新生的皇子添福報,還是為了個好名聲才決定的事,到了山高皇帝遠的這種偏僻之地,底下人做事敷衍不認真也沒什麽稀奇。
進了這斷魂穀的人,以後也都是聽天由命的,朝廷隻給了安身之所,其他不管,誰知道過段時間有多少人能夠存活下來。
這登記的環節也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走走過場而已。
想到這裏,衛子君看著前麵的入穀口,笑了笑。
當時,都已經跟他謊稱夫婦了,卻連他姓氏名誰都不知道。
往常出去置辦東西,都是與他同去,他說不放心她一個人出穀,他眼睛看不見,但是他說有力氣,背簍都是他背的。
這一次,就是為了確定是不是真的懷了身孕,特意找借口獨自出來的。
衛子君很累很餓,也很想停下來,放下背簍歇一歇,因為當時他倆人口的少,因此分到的住處距離穀口更遠一些。
但是,她更想早點到家,早點看到他,早點告訴他那個好消息。
所以,衛子君稍微停了停,就抬腿繼續往前走。
“三娘回來了?”剛入穀,迎麵走過來的人就跟她打招呼。
“嗯呢,錢嬸你這是要采蘑菇去?”衛子君笑著回應。
整個穀中,衛子君也隻跟這位錢嬸稍微熟些。
“嗯呢,昨個不是下雨了麽,我尋思著今個山上蘑菇出的多,多采點能賣就賣,不能賣有好天就曬幹,沒好天就醃上,入冬了怎麽說也是個菜啊。”錢嬸話沒說完,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生怕慢點山上的蘑菇就被別人采走了似的。
衛子君也是加快腳步往家走,從一條岔路分開後,就是崎嶇的盤山小路了。
今天帶出穀的藥材和繡品,雖然依舊沒賣出什麽好價,但是,也足夠買了這滿滿一背簍的東西。
米、麵、給孩子做衣衫小被褥的布料,還買了一尾鯉魚,給他買了兩斤酒。
他最愛吃她做的糖醋魚,喝著小酒,再聽到即將為人父的好消息,衛子君光是想想,就能想象得到,他的神情和反應,應該先是很震驚,再就是驚喜吧。
又轉了幾道彎,終於看到她們的家了。
最初分到手的時候,就是很簡易的,下大雨會漏雨,還會漏風的木頭房子。但是經過這九個月的努力修繕,房子看上去依舊寒酸,至少不漏雨透風了。
並且,倆人還圍了一圈的柵欄,還有院門呢。
柵欄的四周,種了衛子君挖來的野**,門口一邊是棵紫藤,現在雖然株型不大,但是它會長啊。
山上很大棵的很多,他也有力氣挖,關鍵是她怕植株太大,挪地方不易成活。
咦?房門怎麽還關著,這個時間,他不是應該坐在院子裏喝茶麽?
茶是她在山上采的野茶炒製的,他很喜歡。
推開院門的衛子君,看著緊關著的房門,很是疑惑。
進了院子,也顧不上看養的雞是否生蛋,直奔房門的方向,還差兩步到的位置,房門忽然開了,她看見,他正坐在那。
剛鬆口氣想招呼他一聲,衛子君忽然想到,他好好的坐在那,那這門是誰開的呢……